第21章 “畢竟我是你男朋友
十二月的雨難得這麽突然,如同傾倒般肆意拍打着窗玻璃。馬路兩旁都是焦急攔車的人,還有沒帶傘的在人行道上狂奔。
大雨制造了一場混亂,唯有車內仿佛被分隔出另一個世界,安穩又嘈雜。
安穩的是空氣,嘈雜的是心跳。
容鶴盯着來回擺動的雨刮器,等腦子終于清醒了一點,才有些坐立不安地開口:“謝謝陸老師,這種天氣還麻煩你為我跑一趟。”
陸霄遠并未接受容鶴的感激,挑起眉梢道:“我們之間非要這麽客氣嗎?”
沒等容鶴說話,他又道:“你給我買蛋糕的時候,可不是這麽客氣。”
容鶴張了張嘴,突然被陸霄遠說服了。
他差點忘了,陸霄遠一向是個有來有往的人。
就像當年,他送了陸霄遠去醫院,又在小吃街幫陸霄遠趕走了那群來找茬的富二代,第二天,當他搬着半人高的習題集東倒西歪地下樓的時候,看到了抱臂靠在牆邊的陸霄遠。
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陸霄遠便二話不說,接過他手裏的沉甸甸的習題集,轉身往樓下走去,酷是挺酷的,但就是沒有半句解釋。他跟在後面追問了好久,才知道陸霄遠是來還他人情的。
那時恰逢減負改革,為了讓學生沒有壓迫感,教師辦公室集體搬去了五十米外的另一棟樓。他作為課代表,每次把全班六七十本作業送到辦公室之後,胳膊都像斷了一樣,連寫字都擡不起來,做夢都想有個人幫忙。
他還以為陸霄遠所謂的“人情”一次就還完了。
沒想到第二天,陸霄遠又來了。
第三天、第四天……那個颀長的身影依舊準時等在牆角。
時間一長,傳言四起,說高冷的七中校草正在給一個高一學弟做跟班。還有陸霄遠的愛慕者真誠向他請教,到底怎樣才能接近校草。
對此,他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他在陸霄遠面前才更像個小跟班。
陸霄遠不過是每個早自習後幫他搬作業。而他不同,他會見縫插針地出現在陸霄遠身邊,直到把這些相處一點一滴變成日常……
車子行駛到擁堵的紅綠燈前,慢慢停下。
陸霄遠突然問:“剛才那個是你同劇組的演員嗎?”
“你說晏景啊。”正在回經紀人消息的容鶴點點頭,“他在《昆山雪》裏演我師弟,他其實也和你演過同一部劇,只不過你們沒有對手戲。”
容鶴介紹的詳細,但陸霄遠對晏景本人似乎不感興趣,他道:“你的同事好像有點怕我,我看上去有那麽吓人嗎?”
容鶴聞言,注意力瞬間從手機抽離出來,擡頭看向一旁。
陸霄遠也正撐在方向盤上,歪頭看他,淡漠的表情難得充滿困惑與不解,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苦惱。
馬路上的光透過雨幕散落在陸霄遠臉上,襯得那一貫沉冷的雙眼如同冰消雪融,淺淺倒映出他的面容。
迷人,不吓人。
但看久了會心律不齊,繼續持續下去還可能呼吸不暢。
容鶴同陸霄遠對視了幾秒,稍稍挪開視線,吐出一口氣,啞然笑道:“陸老師,你可能對自己的形象有什麽誤解。”
陸霄遠頓了頓:“那就奇怪了。”
容鶴不免有些詫異。
像陸霄遠這種圈內頂級大佬,居然也會糾結一個十九歲孩子的看法。
不過話雖如此,容鶴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想晏景看到陸霄遠時的反應,思索一陣後,發覺晏景好像确實有點緊張,但并非是看到前輩的那種惶恐。
他摸摸鼻子,轉念便想起了他喝醉酒的那天晚上。
“我明白了。”容鶴說,“那天林導請客,我不是喝多了嗎,晏景說你看到他扶我的時候,表情不怎麽高興。他以為你吃醋了,第二天還給我發了好大一段消息,要我幫他跟你解釋……反正他就是那種挺可愛挺招人喜歡的小男生,總愛腦洞大開。”
說起晏景這個全劇組的開心果,容鶴忍不住邊講邊笑,直到對上陸霄遠沒什麽表情的臉,才生生将未出口的笑意咽了回去。
可能對于陸霄遠來說,這個事情并不好笑。
容鶴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閉嘴了。
陸霄遠道:“那你怎麽沒幫他解釋?”
容鶴道:“小誤會而已,沒必要浪費你的時間。”
陸霄遠道:“可你就沒想過,或許他說得沒錯呢?”
容鶴一愣:“什麽意思?”
他再度看向陸霄遠,目光微微顫動,眼中的緊張看在陸霄遠眼裏卻成了警惕和驚吓。
陸霄遠望着前方龐大的車流,半晌淡淡道:“畢竟我是你男朋友。”
容鶴剛平複沒多久的心髒又被這風輕雲淡的一句話狠狠擊中。
幾秒後,陸霄遠補充道:“名義上也算。”
容鶴怔愣良久,腦中一瞬間冒出了“避嫌”二字,突然明白了什麽。
時至今日,他依舊沒有完全建立起一個“有夫之夫”的認知體系,更別提經營戀愛人設。大多時候,他都如同影子般跟在陸霄遠身後,陸霄遠動一下,他就跟着動一下。
尤其是頭幾天面對陸霄遠的時候,別說演情侶了,就連說話都如同走鋼索一般,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那點心思暴露出來。
他從少時的一往無前,慢慢長成了一個會竊喜、會失落、會躊躇的人,但好在他也很好滿足——
不能做真戀人,或許能嘗試成為朋友;如果陸霄遠不準備再給他一次當朋友的資格,那就再退一步,做個可靠的合作夥伴。
只要陸霄遠不排斥他的出現,他就可以替自己找出無數條退路,退到陸霄遠滿意的距離為止。
其實能像現在這樣被漫天夜雨包圍着,坐在陸霄遠的副駕座上,和陸霄遠聊天,就已經是他十一年不敢妄想的場景了。
他笑了笑,小聲道:“我以後會注意的,我沒有做人男朋友的經驗嘛。”
他語調帶着俏皮的上揚,目光卻垂了下去,睫毛擋住眼底的幾分自嘲和失落。
等紅綠燈的兩分鐘,容鶴連打了五六個哈欠,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疲憊,心事重重,估計是探讨劇本的過程不怎麽順利。
車子重新上路後,陸霄遠沒再找容鶴說話,果然不到十分鐘,身邊的人就悄無聲息地睡着了。
容鶴睡覺的時候不打呼嚕不磨牙,安靜過頭,溫馴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襯得整張白淨的臉親和力十足。
這種柔和的長相非常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從而忍不住靠近。
所以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在紛繁複雜的娛樂圈呆了七年的人,再見時,依舊如同少年般幹淨柔軟,又別有一番踏實的韌勁。
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明顯的缺點。
放任這樣的人單身到二十六歲,也算是老天無眼了。
陸霄遠心裏不留情地編排老天爺,唇角卻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在下一個十字路口脫下大衣,蓋在容鶴身上。
冷不防被溫暖包圍,容鶴動了動。
陸霄遠以為自己動作太重把人弄醒了,結果他只是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順便把臉埋進了陸霄遠的大衣裏。
睡夢中,容鶴感覺周圍某種好聞的氣息突然變得濃稠了起來,擁抱般強勢驅散了冬雨殘留的涼意。
就像那年鑽進十七歲陸霄遠的校服外套。
一路好眠。
下大雨的夜,車程變得無比漫長。
到達車庫的時候,容鶴依舊安然睡着。
陸霄遠看着容鶴眼窩的青黑好一會兒,最終沒有叫醒他,而是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門,解開安全帶,把容鶴從車裏抱了出來。
容鶴雖然不算矮,但屬于骨架纖細的一挂,再加上身上沒有贅餘的肉,體重偏輕,抱在懷裏手感剛剛好。
從車庫到二樓卧室,容鶴一直把臉埋在陸霄遠胸口。
陸霄遠的外套還丢在車裏,薄薄的羊毛衫根本擋不住容鶴呼出的氣息。
濕熱一點點浸潤到皮膚,勾得心髒如同被小貓舔過一般,撩起癢意,但又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硬扛着。
直到把容鶴輕輕放到床上,胸口那塊濡濕的布料才瞬間涼了下來。
陸霄遠替容鶴脫了外套和鞋,将被子嚴嚴實實拉到下巴,安頓好一切之後,放在容鶴耳側的雙手并沒有立刻收回,而是繼續将上半身撐在他上方十幾公分處。
今天沒有月色,卧室裏只有從走廊外滲透進來的微弱光線。
陸霄遠盯着容鶴淡色的嘴唇看了好久,突然發現什麽,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直起身,轉身離開了容鶴的房間。
房門“吱呀”靠攏的剎那,容鶴猛地睜開眼,如同溺水之人般抓住胸前的被子,狠狠喘了一口氣,睜大的眼中半分睡意都沒有,唯有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