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人坑了
池将軍暴跳如雷,池夫人憂心忡忡,隔着一堵牆,沈府上下歡天喜地迎接将軍歸來。
沈家大公子沈清宴緊趕慢趕,趕在大将軍回府前一個時辰到家,到家被丫鬟簇擁着回房沐浴。
太陽高高挂,巳時二刻,将軍府門外傳來一陣騷動,門子扯着嗓子喊:“将軍回來了——”
謝折枝和沈公子一左一右攙扶從後院出來的沈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年紀,瞅着門外,看清來人的剎那渾濁的雙目迸發出驚人光彩。
運國一品鎮國大将軍沈延恩,除卻滿身功勳,退回二十年還是盛京有名的俊雅公子。
或文或武堪稱頂尖的存在,劍眉星目,英俊挺拔,高山一般令人仰望的人物,三十有五,魅力擋不住的大好年紀。
見到他,不止老夫人,謝折枝也難掩激動,“夫君。”
“爹!”沈清宴緊張出聲,喉嚨似是被人掐着,嗓音微微尖銳,到了破音的邊緣。少年郎臉皮薄,表現的連事先預想好的一成都沒達到,喊出這一聲,他羞愧低下頭,耳尖泛紅。
沈延恩面容白淨,不笑時氣質極冷,五年未歸,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妻兒,他點點頭,而後眉峰一凜看向雙手顫抖的老夫人。
無甚溫度的眼睛被親娘鬓邊橫生的白發刺痛,心腸終是軟下來,斂袍跪地,結結實實喊了聲“娘。”
時隔五年再聽到這聲“娘”,老夫人眼眶含淚,“恩兒,恩兒快起來。”
謝折枝朝兒子使眼色,沈清宴連忙上前攙扶爹爹起身。
一晃娘老了,清宴長高了,十三歲,正是需要爹娘好生教導的年歲。清和也要準備嫁人了。
沈延恩此次回來不急着走,邊關無戰事,因着阿眉的緣故他逃避了這些年,遷怒了這些年,如今想開了,想好好陪着一對兒女。
四下環顧,始終看不見記憶裏稚嫩柔弱的身影,他問:“清和呢?”
他開口問了,衆人才驚覺大小姐不在。
沈延恩臉色有一瞬的難看,“你沒告訴她我今天回來?”
老夫人鼻腔發出不客氣的哼聲,未置一詞卻将對嫡孫女的不滿擺在明面上。
謝折枝被問得臉紅,她确實把住在繡春院的那位忘了。
只是将軍問起來她不可承認,遂做出一副難為神色:“清和這幾日病了,許是…不想出來?”
話音剛落,大将軍氣息微沉,薄唇抿起,眸光隐晦,教人看不清他是不滿多一些,還是擔憂多一些。
“怎麽又病了,病得可嚴重,看大夫沒有?”
一行人走進庭院,謝折枝道:“看過大夫了,前陣子折騰了幾回,這不,近兩日心情郁結,也沒出繡春院的門,不讓任何人打擾。我去了都被堵在外面。”
她話裏話外都有沈清和之所以心情不好是親爹馬上要從邊關回來的意味,沈延恩面不改色多看她兩眼,“勞你多費心。”
“夫君哪裏話,清和是夫君的女兒,不也是我的女兒?”
沈延恩沉默不言,等不及洗去灰塵一味地往繡春院的方向趕。
要說邊關枯燥乏味的五年,他最牽挂的還是這個女兒。
這是他和阿眉的孩子,他免不了偏愛。可正因為是他們的骨肉,他将阿眉的死算在她頭上,整整遷怒女兒十六年。
謝折枝一封家書猶如當頭棒喝提醒他時間流速有多快。
婉婉十六了,已是能嫁人的大好年紀。
落後他半步的謝折枝眼底閃過一抹不甘:以前是謝折眉,現在是沈清和,她的好夫君永遠甘心樂意圍着那對母女轉。
不是癡情性子麽?怎麽就想通了要放下對女兒的偏見?
得虧了病秧子是位姑娘,要不然将軍府以後哪還有他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柳琴柳瑟守在繡春院嚴陣以待。
沈延恩一口氣不停地來到院門,見了琴瑟,眉心一皺,“你家小姐呢?”
“奴柳琴/柳瑟,見過大将軍。”
柳琴将提前拿在手的書信獻上,并不避諱在場諸人,大大方方道:“小姐和池小将軍游山玩水去了。”
“什麽?!”沈清宴年紀小沒城府,藏不住事更藏不住滿心震驚——阿姐不是病了嗎!
三月春,惠風和暢。謝折枝只覺一道雷悍然從淩雲九霄降落,迳直劈在她天靈蓋,劈得她全身發麻,一顆心涼透,簡直恨死了始作俑者。
可惡。竟然又被她擺了一道!
回家得知女兒被人拐跑,饒是沈延恩多年養氣,眉眼洩出的怒意還是逼得琴瑟二人膝蓋發軟。
聽說嫡孫女不要臉和人私奔,老夫人握着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兩下:“家門不幸,作孽啊!”
她每個字落進沈延恩耳裏都能激起滿腔怒火,折疊好的梨花箋被快速抖開,看清那筆熟悉的字跡,鎮國大将軍怒容一怔:這字……
像極了阿眉。
見字如面。
對着亡妻生前總愛寫的那筆字,沈延恩心中酸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婉婉竟将這筆字學到了骨子裏。
一樣的倔強,一樣的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沈家衆人吓得大氣不敢喘,老夫人拄着拐杖往兒子這偏頭看去,她眼神不是很好,依稀覺得那字是漂亮的,有風骨的,嶙峋傲然,記憶裏總覺得在哪見過。
【……內宅煩悶,終日沒個鮮活氣,天地之壯闊,牆外之美女兒竟未得一窺,想來甚是可惜。
阿池純善溫良,遠非坊間傳聞可比。我信得過他,他也願護我一程。我愛慕他,他偏視我如長姐。這不好。在家裏不好,去了外面才能好。一輩子的歸宿,女兒願自己去博。】
沈延恩俊眉如山堆起,愁索徒生,急急往下看。
【……病身孱弱,經不起奔波勞苦,爹若尋我,莫要使人吓我。阿池無辜,琴瑟無辜,皆為女兒一人之壞。
我身子不好,出門在外無琴瑟在畔總覺別扭,一氣之下爹莫要打壞她們,碌碌十六載,無幾知心人,我還指望她們服侍。
另,經年未見,不知爹爹胖瘦黑白,願此一去,能得償所願為沈家添一東床快婿。
——不肖女,清和,誠惶拜上。】
“經年未見,不知爹爹胖瘦黑白……”望見這行字,沈延恩心如刀絞,愧疚、悔悟、疼惜,百感交集。
這封信字字示弱,又字字顯露鋒芒,可見女兒心底對他這個爹爹早有埋怨。
碰了滿紙軟刀子,沈大将軍怒火連打帶消被‘殺’得潰不成軍,柳瑟察言觀色取出小姐吩咐好的卷軸:“将軍,這是小姐給您留的。”
卷軸打開,是一幅筆力不俗的自畫像。
畫上之人容顏絕美,秀麗溫婉,不僅字像阿眉,長得也像阿眉。
這要他如何氣?
女兒熟谙人心軟肋,聰明至此,沈延恩一嘆再嘆,手指撫過少女含笑的眉眼,竟是一笑。
冷面無雙的鎮國大将軍掀唇淡笑,謝折枝心神恍惚迷戀之際恨意深沉:死了一個謝折眉還不夠,剩下的病秧子簡直是來克她的!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他的笑分兩種,一種是要殺人,一種是打心眼裏歡喜。
她不懂沈延恩為何笑,病秧子跟人跑了他還笑得出來,但她肯定,這笑絕對不是懷有殺心的笑。
“回将軍,蘭少師、蘭夫人登門求見。”
趕在這時來,必是來提親了。如此迫不及待,想來蘭家子對清和追求之心熱切。
沈延恩收好書信,低眉沉沉看向跪在地上的琴瑟兩人,他一言不發,看得人身心膽寒。
倏地,他大發慈悲:“去罷,做你們該做的。”
沒有打罵,沒有苛責,卻還是如利劍刺入心口。
柳琴柳瑟心裏清楚得很,将軍不是不怒,之所以不動刑罰,是看在她們是小姐的人,且只忠于小姐的份上。
按照原定計劃行事,琴瑟兩人在盛京暗地散播沈家姑娘、池小将軍攜手私奔的消息,餘後如何費心甩開跟在後面的尾巴與自家小姐彙合,自無需提。
老夫人看不慣兒子輕拿輕放,依她看那樣不知勸教的婢子該活生生打死,省得教壞主子。
沈清宴驚得目瞪口呆:就、就這樣放了?
“夫人執掌後院,辛苦了。”
沈延恩一句話比一巴掌扇在臉上都疼,謝折枝精心打扮的妝容都掩不住陡然褪去血色的蒼白。
辛苦執掌後院結果人跑了都被蒙在鼓裏,這不是諷刺她、對她不滿,又是什麽?
指不定病秧子在信裏怎麽編排她的不是!
“娘,兒子稍後再去看您。”他轉身,謝折枝顧不得多想緊跟他的步伐往前堂見客。
沈清和不知廉恥跟人跑了,留下蘭家這個爛攤子,這招破釜沉舟當真狠決。連名聲都不要。
謝折枝心底嗤了一聲:是了,是她糊塗。沈清和若要面子,哪會議親熱絡時謀劃一則‘不能生育’的惡名?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恨!
蘭家登門提親的當口,外面風言風語如柳絮亂飛。
池大将軍窩在家裏等沈延恩上門,沒等來沈延恩,結果全盛京都知道兔崽子做的好事了!
他眼前一黑,直覺他家崽子被人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