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兒身

念頭轉開,做好接受一切可能的準備,清和呼吸輕淺,發顫的手趨于平穩。

明知藥效發作不到天明這人無法醒來,她還是怕驚着睡倒床榻的小将軍。

池蘅年歲不大,腰細腿長,剛剛發育的年紀,生得雌雄莫辨,精致地讓人不忍亵.渎。

金鈴搖動,她來得急,穿着一身白若雲朵的裏衣,袖口、領口繡着細密看不出針腳的雪花紋,銀白點綴,為她不俗的相貌錦上添花。

身着裏衣,大大方便了清和接下來的舉動。

人生十六載,再是大風大浪,沈清和都是平平淡淡的過。

心如冷鐵,無愧于人。

頭回做扒人衣服的事,扒得還是她惦念在心尖的阿池,難得的,升起一絲羞赧,熱意竄上耳垂,出奇地漂亮。

好在阿池睡着,不知她有多壞。

竹屋靜悄悄,她氣息微亂,胸前起伏。

尋常姑娘根本做不出此等大膽之事,但清和身中寒毒每天都要與死亡較勁的狠人,根本不能以尋常論之。

她眉目沉靜,蒼白的指輕扯慢挑,裏衣敞開,看清貼身穿戴的天蠶衣,一怔之後,她不由一笑:“倒是謹慎。”

天蠶衣好穿不好解,是出名的不好解。

曾經有個笨蛋做了梁上君子,想偷走某位王爺冬暖夏涼的寶衣,好不容易将人暈倒,結果天蠶衣怎麽都扒不下來,最後實在難解,煩得仰天長嘆。

嘆氣的動靜有點大,驚動門外巡邏的護衛。

被逮住掉腦袋之前還耿耿于懷,問王爺,這玩意該怎麽解?

不知他真傻還是裝傻,苦悶多日的王爺被逗笑,深覺他有趣,揮揮手饒他一命。

天蠶衣難解一說由此而來。

慢慢的,上位者将天蠶衣占為己有,除非于國有功、深得帝心的臣子才能有幸被賞賜。

柱國大将軍世襲罔替,祖上能有一件也說得過去。

只是衣服穿在阿池身上,而非池大将軍身上,這就有意思了。

平日大将軍揮鞭教子看似無情,可偏疼起幼子來,也着實令人咋舌。

旁人不懂天蠶衣怎麽解,許會被弄得焦頭爛額。

然清和師承棠九,自幼學醫毒、機關暗器之道,多複雜的物什到了手裏,只要腦子能轉,手還能動,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天時,地利,人和,兩刻鐘後,寶衣被規整解開,

內室燭光搖曳,落針可聞。

床榻上玉白嬌嫩的女.體映入眼簾,習武之人的精瘦與少女的纖柔完美融合。

肌理細膩,一眼入心,心馳神蕩。

說好的一眼轉瞬失去控制,清和近乎狼狽地為她掩好衣衫。

心口滾燙,身子快速背對床榻,氣息微.喘,面紅耳熱。

阿池……是女子。

且是比少年郎還要奪人眼目的女孩子。

心跳怦然,不敢回頭。

怕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被美色腐朽。

等了許久人還沒從房裏出來,坐在月下看熱鬧的姜煋好笑捂臉:

這個師侄啊,是男是女都不打算放過了麽?

想像清和師侄窺見真相,面對女色努力佯裝淡然的情景,她笑得肩膀發顫。

這兩個孩子,該怎麽說呢?

還真是天生一對。

一個看起來犯渾,實則心存正氣、沒怎麽犯過真渾的将門之子。

一個看起來端莊,剖開一顆心,裏面切開黑、無法無天的病弱美人。

遇見對方,好比貓兒栽進魚簍,酒鬼跌進酒池。

這輩子再難出來。

為确保阿蘅小師侄清清白白地被送回屋,她悠哉哉地躺在竹椅,仰頭看星星,看月亮。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隔着一道門,遲遲聽不到動靜,柳琴柳瑟各自一臉疑惑,分不清是沒開始,還是已經結束了。

竹屋內,清和眉目缱绻地勾指替某人系好束帶,坐在床沿,看得移不開眼。

她以為的青春飛揚、無往不勝的小将軍,是活脫脫的女兒身,骨架窄小,脊背也單薄。

除了發育的沒她好,身條看起來比她更健康,其他的,和她沒多少區別,頓時紛雜的情緒滿漲心房。

這樣的阿池,六歲那年撲到她身前被一箭穿透血肉時,到底懷有多大的勇氣?

這樣的池小将軍,似乎已經不能再用單純的性別來判定她的胸襟膽魄。

指腹滑過池蘅俊俏白皙的臉龐,清和暗自慶幸:還好曉得了。

往後對待阿池,她應再細心一些。

阿池周圍,已經有夠多的人關心她的成長。

那麽她最該做的,是關心她有沒有快樂地長大。

這是她的小将軍,她惟願她健健康康,無憂無慮。

又過去半刻鐘,守在門外的琴瑟聽到門內傳來溫和的聲音,心裏松口氣,應聲而入。

“幫我帶她回去罷。”

“是。”

……

月色撩人,姜煋慵懶躺在竹椅,看着送人回屋準備原路返回的好師侄,戲谑問道:“還是放不下?”

春風自耳邊吹過,清和攏緊衣衫,眉眼生笑,落落大方:“既已拿起,何必放下?”

生死無悔,這個人,她要定了。

後半夜悄無聲息降下一場雨,一覺睡醒,池蘅惑然睜開眸子,眼底閃過一抹驚疑。

确認身在竹屋,睡的是自己的竹床,她恍然大悟。

原來是夢啊。

小将軍輕扯唇角,心道這夢可真夠奇怪的。

先是聽到鈴铛響以為婉婉有危險,而後沖進竹屋被一陣香味迷暈,最後被婉婉實為女郎……

她後背生出一層汗:好在是夢,若不然,她委實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故意隐瞞,是此身幹系整座将軍府的前途興衰,萬萬不可胡來。

爹娘要她死守秘密,旁人知道了大不了殺之,婉婉若曉得了,她總不能也要殺了。

揉揉臉,再三确定身份藏得好好的,她慢慢吐出一口長氣,起身下榻。

昨夜春風乍起,夜雨敲窗,天明,喜鵲在淋過春雨的枝頭叽叽喳喳叫。

鳥語花香,池蘅舒舒服服伸展懶腰,推門而出的清和無意望見這一幕,唇邊笑意擴大。

“早,阿池。”

池蘅扭過頭來和她打招呼:“清和姐姐,早。”

她細心留意清和眼角眉梢的每一分情态,見她心情甚好,好奇道:“有什麽趣事,婉婉說出來一起開心開心?”

一旁的柳琴柳瑟聞言嘴角一抽,開始心疼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将軍。

自家小姐是怎樣的人,敢對她不設防?

小将軍好慘。

不僅昨夜慘,約莫以後會更慘。

做了壞事,清和當然不能不打自招。

知道阿池是貨真價實的女子,她待她更為和風細雨。

盛京衆人先入為主,池三公子好色犯渾的名聲遠揚,外人只知三公子面若好女,不知池三公子确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

連她都差點被騙了去。

憶起昨日情景,她耳根潤紅,出言試探:“阿池睡得可好?”

“甚好!”

池蘅身板挺直,除了剛睡醒被吓了跳,夜裏她做夢都是安安生生。

夢裏婉婉比當下還要溫柔。

知道她女兒身,也沒指責她為何騙人,沒說讨厭她、以後再不理她的氣話,而是輕輕柔柔、滿懷憐惜地給她一個擁抱。

道她女扮男裝多年,委實辛苦。

正想着,腰身被人環住。

她低頭,呆愣:“婉婉?”

是女子或許更好,是女子,才能放開矜持順應心意地抱抱她的阿池。

沈清和沒應聲,沉默着将這個擁抱繼續下去,心跳從熱烈到安寧,呼吸都是這人清柔的氣息。

被她牢牢圈住腰身,池蘅猶豫一二,不甘寂寞的手搭在少女纖弱腰肢,沒敢用力,虛虛攬着。

晨光揮灑在兩人發間,柳琴柳瑟不好意思多看,別開臉,唇角沒忍住翹起。

果然,心上人還是早早培養的好。

像小姐和小将軍一樣,知根知底,彼此惜重。

哪怕沒捅破窗戶紙,都甜滋滋的,教人看了好生羨慕。

“婉婉?”池蘅喊她的小字。

清和忍着不貪戀,笑着松開她:“嗯?”

喊她要說什麽呢?沒想明白,池蘅被這聲散漫自然的詢問打斷思緒。

她眉目舒朗:“沒事,心血來潮,喊喊你。”

清和笑而不語,溫和淡然的表象下,心裏不住念着她的名。

阿池,阿池。

一聲聲回蕩心尖,永不知疲憊。

冷靜下來,得知阿池實為女子,清和連續幾個夜晚思緒都被滿滿的憂慮占據。

四更天,還在床榻翻來覆去睡不着。

守夜的柳琴猜不透小姐為何事心憂,不敢出聲打擾,輕手輕腳往紫金爐添加安神香。

側身躺在床帳內,清和冥思苦想,疑團重重。

阿池生來被扮作男子,池家到底想做什麽?

宮裏那位究竟懷着怎樣心思?

多年前禦醫為三品以上朝臣及其家眷診脈,是沖着誰來的?

她該怎樣做才能護住阿池,又該怎樣做才能以女子之身得到阿池的傾慕?

女追男隔層紗,女追女呢?

難度一下子大了好多。

沈清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作息規律,夜色深沉,此時她竟毫無睡意。

直覺告訴她,有吃人的巨獸潛伏在阿池腳邊。

那麽,她該怎樣才能保她毫發無損?

她為自己的弱小深感惆悵。

飯桌前,池蘅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婉婉,你臉色好差,是沒睡好嗎?”

臉上鋪了淡妝都被她一眼看破,清和手持長筷,眼皮輕擡:“很難看嗎?”

“不難看。”

“不難看,阿池做何這般看我?”

池蘅放下竹筷,“我是擔心你,你看我每天吃得飽睡得好,能蹦能跳。婉婉,你要少思少慮。”

知道唯有‘他’能勸小姐重新歸回正常作息,柳琴大着膽子道:“昨晚小姐又是好晚才睡下,小将軍,您快勸勸我家小姐罷。”

小将軍一聽飯也不吃了,不可思議:“婉婉,你怎麽可以晚睡?我都不晚睡。”

清和被她念叨地頭疼,又不能捂住耳朵,軟聲讨饒:“好了,我知錯了,我答應你再不晚睡,放我一馬?”

“放你一馬?”池蘅膽氣頗足:“再有下次,莫說放你一馬,我得揮刀把你那‘馬’斬了。”

拗不過她,清和眼神幽怨地瞥向告狀的柳琴。

柳琴仗着有靠山在,俏皮沖她一笑。

雖說答應不再晚睡,但連續幾晚沒睡好,翌日,清和病恹恹地躺在床榻沒起來。

寫了藥方吩咐柳琴抓藥熬藥,沒敢知會池蘅。

等池蘅發現不妥叩門進來時,沈姑娘碗裏的藥堪堪喝了小一半。

剩下大半,被記仇的小将軍嚴陣以待地一勺勺喂進喉嚨,順帶附送滿耳朵埋怨。

說是埋怨,清和頗為受用。

她不希望阿池真将她當做姐姐。

“婉婉,你怎麽可以不愛惜身體呢?”

池蘅手端小瓷碗,低頭吹去表層漂浮的熱氣,模樣糾結。

一則除她以外阿娘生的全是兒子,她上頭沒有姐姐,遂拿隔壁的清和當做長姐,對待長姐合該敬重。

二則敬重之餘,她很不理解清和晚睡的舉動。

不理解,更心疼,除了心疼,還有沒法子訴之于口的氣惱。

将她氣着了,清和話不多說,只拿波光潋滟的眸子含笑瞧她。

燒刀子的灼熱感再次襲來,池蘅喉嚨吞咽,對着這雙會說話的眼睛怎麽也說不出半句指責。

任勞任怨喂她喝藥,瓷碗裏藥汁見底,她摸出兩粒蜜餞喂到嘴邊。

一粒給清和,一粒獎賞給自己。

酸酸甜甜的滋味同時在口腔化開,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笑出聲。

很多時候柳琴柳瑟根本不懂她二人在笑什麽。

她們不懂,并不影響小将軍和沈姑娘都覺得好笑。

緣分的事,看對了眼,哪有什麽道理可講?

池蘅離開後,姜煋慢悠悠拐進竹屋,坐在床沿為其診脈。

好不容易穩定住的寒毒沒再誘發,她臉色稍霁:“阿蘅說得對,少思慮才能活得久。”

清和眸光幽深,看見她,自然而然記起幾日前的事。

那晚師伯所問,一句“放不下”,分明昭示早知阿池女扮男裝。

她沉吟開口,并不啰嗦:“敢問師伯,您與阿池,究竟是何關系?”

以她的心智敏銳,此時才問,可見連日來心緒起伏确實很大。

姜煋目色微凝:“別的我不便多言,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傷害她。”

“不會傷害她?師伯敢對天發誓?”

“你這孩子,為了心上人,連師伯生死都不顧?”

清和揚眉不語。

“好一個冷情冷性的姑娘。”

姜煋沉默半晌,紅唇輕啓:“我發誓,不僅不會傷害阿蘅,還會用性命護着她。這樣,你滿意了?”

清和眸子微彎:“多謝師伯。”

冷情,又深情,明知栽進她的陷阱,姜神醫還不得不跳。

看了眼掌心斷裂的掌紋,姜煋心想:我為她而來,又怎會傷害那個孩子呢?

“大師伯!”

池蘅端着柳琴剛做好的點心,恰好逮到走出門的姜神醫,熱情招呼:“新鮮出爐的,大師伯嘗一個?”

她捏起一塊桂花糕喂到姜煋唇邊,被她燦爛的笑容感染,姜煋心生感悟:怪不得清和師侄一副護犢子的架勢。

天生赤子,純粹無瑕,明光照耀,怎會有人不喜?

“師伯,婉婉身子如何?”

“勞心費神,思慮成疾。”

“啊?”池蘅為之苦惱:“那該如何才能好?”

如何能好?

傻師侄,她之思慮,不在自身,皆在于你啊。

心思一動,姜煋笑吟吟的:“簡單,你多陪陪她就好了。”

“是嗎?”

“當然,桂花糕再來……”

一陣風吹過,哪還有什麽桂花糕,人都跑沒影了。

她氣得一噎,好個兔崽子!

姜神醫口中的‘兔崽子’,即為清和心裏的小太陽,小太陽池蘅推門而入,笑顏盛放:“婉婉,吃不吃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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