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命必争

剛出爐的桂花糕冒着熱乎氣,香氣淡雅,入口即化,池蘅之前在小廚房偷嘗一塊兒,覺得好吃才肯端過來。

竹屋內,素紗帳卷起的竹床,清和身子半倚在床頭,長發披肩,烏黑亮麗的秀發如流水繞過胸前,脖頸纖弱,肌膚蒼白如雪

滿滿的脆弱感,笑起來眼裏卻有令人感到溫暖的光。

看見池蘅,她身子微微坐直,瞥向對方端着的瓷碟,唇角微翹:“你來得正是時候。”

一聽這話,池小将軍噙在唇邊的笑意愈深:“就猜到你餓了。”

她搬了圓木凳坐在床前,興致勃勃:“本來有十塊,進門前喂了大師伯一塊,好在你食量小,一碟子夠你吃飽。”

“喂了大師伯一塊兒?”清和視線掃過碟內疊放整齊的糕點,見上面确實少了一角,她笑:“大師伯牙齒不好,不喜食甜,以後不用拿給她了。”

“是麽?大師伯牙齒不好嗎?”

沒多想,她笑嘻嘻捏了四四方方的桂花糕,眉梢飛揚:“來,嘗嘗。”

曉得她內裏是再柔軟不過的女孩子,清和待她親昵不少,從善如流就着她的手咬去小口,桂花香味在唇齒泛開,清清甜甜,她眸子一喜。

池蘅喜歡看她吃東西,像婉婉這樣瘦弱的就該多吃。

怕她噎着,轉身沏茶端來。

見狀,清和故意調侃:“我只是病了,又不是手腳傷了。”

短短一句話說得池蘅小臉泛紅,瞧她羞赧不言的模樣,沈姑娘心頭甜滋滋的。

她喜歡看阿池害羞的臉龐,比看到迎春花開還要喜歡。

阿池一臉紅,不僅耳朵紅,脖頸也跟着紅,紅得豔麗,又不濃稠過分。

恰到好處的美。

這樣的美,再過幾年,不知能招惹多少男女魂牽夢萦。

常常是池蘅将人逗得臉紅,這次換了她自己,她好生困惑:怎麽婉婉不學她的好,淨學她的壞?

她不得其解,隐約覺得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婉婉對她的态度比以前更親近,就像現在,不再拘泥男女之別,肯就着她的手慢條斯理品嘗桂花糕。

她發現了什麽?

池蘅心中一凜。

怕引起她不必要的猜疑,清和适可而止,精神氣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眼尾生倦,不多時,她蔫蔫道:“頭疼。”

“頭疼?”顧不得胡思亂想,池蘅放下碟子:“我去請大師伯。”

“等等。”

小将軍腿邁得快,眨眼已走出四五步,回眸,滿眼惑然。

對上她充滿問詢的眼睛,清和無奈:“不用勞煩大師伯,我睡一覺就好。”

“真的不用嗎?”

“不用。”

池蘅向來尊重她的意願,思索稍頃:“好吧,你睡,我去外面守門,有事記得搖晃金鈴。”

她說走就走,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清和失笑,側身面壁,沒多會,竟真進入夢鄉。

清風徐徐,坐在門外石階,池蘅托着下巴陷入思索。

婉婉應該只是病了,想得到她更多關懷。

是她草木皆兵,謹慎太過。

想明白這點,心裏頓感暢快:還好,還好婉婉沒發現她女扮男裝的秘密。

一道人影慢慢朝她靠近,待離近了,姜煋未語先笑,純粹氣笑的:“你怎麽在這,被趕出來了?”

她走路沒聲,見了她,池蘅連忙捂臉,怕因為一塊桂花糕被大師伯‘秋後算賬’。

沒敢看她,臉埋在膝蓋,聲音帶着少年人的清亮無辜:“婉婉頭疼,睡下了。”

怎麽可能真的頭疼?

你這個傻子,又被人打發了!

姜煋不知該氣還是該心疼她:這麽個實心眼的,對上城府之深的清和師侄,可不得輸得一敗塗地?

轉念又想,阿蘅的‘輸’,從某種意義來講,何嘗不是立于不敗之地的‘贏’?

說到底有個滿身心機的姑娘願為她披荊斬棘、保駕護航,這孩子終究是有福之人。

一時無話,姜煋負手而立,陪她吹風。

沒多久,池蘅揚起白淨的小臉,言語懇切:“大師伯,你牙齒不好,以後甜食盡量還是少吃。”

“什麽?”

她一臉訝然不似作僞,池蘅察言觀色陡然回過味來:

根本沒有什麽‘大師伯牙齒不好,不喜甜食一事’,大抵是婉婉不喜她喂旁人小食,故意那樣說。

她眨眨眼,眸光清澈,想笑又不敢當着人的面笑:“沒有,大師伯,是我一時糊塗說錯話了。”

說錯話?姜煋走過的橋比她走的路還多,腦筋一轉哪能不知她有心‘包庇’?

她眸子微眯,心裏一樂:好個清和師侄,吃醋都吃到她頭上了。

兩人也是有意思,一個暗裏吃醋不說,另一個察覺到了卻有心替人遮掩。

姜神醫再次感嘆:這若成不了一對,那可實在天理難容。

她輕拍池蘅肩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阿蘅,好好幹。”

幹什麽?

池蘅眨眨眼,美色缭亂。

……

白晝消亡,星月當空,山風繞着竹屋逡巡而過。

池蘅擡頭看看天色,回過頭來,不聲不響瞧着窗戶紙映出的昏黃燭光。

瞧了幾眼,忍不住催促:“清和姐姐,該睡了。”

她聲音落下沒兩息,屋內燭光熄滅。

為避免某位沈姓姑娘夜深不寐,此後七日池蘅都守在窗外提醒她早睡,比琴瑟都要盡職盡責,認真地像看孩子的老媽子,弄得清和哭笑不得。

看熱鬧的姜神醫對池蘅此舉此大為贊賞。

在她們合力照料下,清和病體好轉,寒毒半月沒發作。

天剛亮,東方泛起魚肚白,小香山一戶農家不辭辛苦來到竹屋懇求姜神醫出診。

姜煋出身【道門】,治病救人,走的是以功德對抗天命的路子。

平民百姓誠心誠意求到她面前,她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走前不放心,留下足夠的藥丸,交待清和一日三服,又将日常需注意的瑣碎說給池蘅聽。

做好這些,姜煋揮揮衣袖,背着藥簍離開。

少了一個人,竹屋一下變得空曠起來,池蘅初時不習慣,揮刀一個時辰後,失落随着汗水蒸發。

陽光照耀,她扭頭看了眼坐在桃樹下獨自對弈的少女,溫暖的感覺瞬間充盈整顆心髒。

小将軍收刀入鞘,腳步輕快地跑過去:“姐姐,我來陪你手談罷。”

兩人皆為将門之女,排兵布陣,是打小就要學的。

一人乃天生的将帥之才,一人深谙人心,心有七竅,黑白棋子在棋盤殺得熱熱鬧鬧,最終以池蘅輸掉半子作為了結。

小将軍愈挫愈勇,精神煥發,卷起衣袖拉着清和繼續:“姐姐,再來一局,這局我肯定好好下。”

清和手捧香茶,嗔看她:“不再故意讓我子了?”

池蘅為自己愚蠢的舉動感到後悔,連忙讨饒:“不敢不敢,怎敢小瞧姐姐?”

重起的這局,她還是輸掉半子。

“又輸了?”

她瞪圓眼,正襟危坐,一言不發坐在那分析對方棋路,總結失敗的原因。

整整過去半刻鐘,她仰起頭,笑容滿面:“姐姐,再來最後一局。”

“好。”

所謂将帥之才,迅速在失敗中總結經驗,伺機而動,往敵手防守薄弱的領域快準狠地插.進一把刀,掌控節奏,扭轉局勢,此為基本。

這一局拿出十二分的心力對待,終是贏回清和半子。

她喜不自勝:“姐姐,你沒讓着我吧?”

輸了棋局,清和眼底笑意反而比贏了要真誠,發自肺腑稱贊:“阿池很厲害。”

她不怕阿池厲害。

相反,她怕她不夠厲害。

兩人對弈各有啓發,各有長進,半月匆匆而逝,姜神醫依舊未歸。

起初池蘅還真情實感地擔心大師伯的安危,被清和一語點醒,驀然醒悟:是了,那可是連天罰降下都能受之不死之人!

她真不敢想,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大師伯更厲害。

大師伯未歸,定是被病人絆住,一時無法脫身。

她放寬心,每日勤加習武,不習武的時候常愛湊在清和身邊陪她解悶,逗她發笑,相處其樂融融。

五月的小尾巴很快消失在春光的縫隙,六月,雨水充沛,窗外風雨不絕。

池蘅躺在床榻眼皮又在亂跳,她每次眼皮亂跳幾乎都沒好事。

“奇怪……”

她側身面對窗外:“怎麽近日總有些心神不寧?”

……

小香山東部,天放晴,地面還有些泥濘。

接連救治五名身染惡疾的病患,姜煋背起藥簍行在山間的小路。

走出幾步,身子一僵,雙目失神,手指不停掐算。

她面色倏地沉重,正欲擡腿往竹屋趕,面如土灰的婦人不管不顧地撲倒在她腳下:“求求神醫,救救我家兒媳吧!”

“……”

婦人家的兒媳難産,肚子裏的孩子再生不出來,很快就會一屍兩命。

前路被阻,姜煋眉間浮現一縷愁容,心裏升起一層明悟:

這就要開始了嗎?

她擰眉看向落在枝葉的斑駁光圈,慢慢眯眼,看向挂在蒼穹的紅日。

天無二日,帝有二星。

二星臨世,天命必争。

必争之局面,不争便是死。

十四年前她與池衍拼着一死為那孩子遮蔽天機,使得【龍門】至今尋不見帝星所在。

如今輪到阿蘅踏入命運湍急的河流,姜煋心緒激蕩,胸腔驀地升起一股豪氣。

為帝者,何懼屍山白骨?

若連這點危機都要靠人來救,怎能擔得起肩上重任,争一個天命所歸?

阿蘅腳下的路,終究需要她持刀一步步殺出來。

主意已定,她狠心不理,被婦人帶往家中。

竹屋外,草木招搖,二十四位殺手列陣圍困。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此行長途奔波,誓取池三公子項上人頭。

大敵當前,柳琴柳瑟紛紛亮出兵器護在清和左右。

晨光灑落屋檐,零星花瓣被風吹起,殺機逼近,池蘅下巴微擡,悍然拔刀!

作者有話要說:  沒忍住小修了一下,這樣閱讀體驗會好一些(愛你們,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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