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好疼

身處江湖,你的刀就是你的道。

刀有多狠,路有多廣。

強者為尊的世道,若有人攔路呢?

殺。殺出一條血路!

仿佛骨子裏池蘅便不懼怕血雨腥風,将門滾燙的血液在她體內叫嚣,唐刀在手,年少逞英雄。

【草樓】二十四位殺手一擁而上,小香山長風凜冽,殺意沸騰。

彼時天邊風雲席卷,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

大雨傾盆,雨水辟裏啪啦打在窗子,姜煋臨窗而立,通透的眸子隔窗看向遠方,掩在袖中的手幾次掐算未果。

帝星入局,前途浩渺,非人力可測。如這驟來的風雨,不知何時樹靜風止。

“神醫,喝碗姜湯暖暖身子罷。”

下雨天,潮氣重,接過婦人遞來的海碗,姜煋眉頭一擰,突起一念:如此惡劣的天氣,不知清和師侄身子如何。

白氣飄散,她垂眸吹開浮在表層的熱霧,等姜湯稍微涼下來,低頭輕飲。

辛辣的滋味瞬間在口腔泛開,熱意順着喉嚨淌下,她繼續望向窗外。

今夜無星無月,天幕徹底暗下來。

小竹屋空無一人。

【草樓】的諸位殺手至死都想不明白,以多欺少,為何還會栽在少年人刀下?

暗沉的血色被雨水洗刷,再尋不見此前的激烈瘋狂。

……

“婉婉,婉婉,你還好嗎?”

昏暗的山洞,池蘅抱着懷裏的人反覆去探她的脈搏,急得腦門出汗。

就在她欲以純陽真氣為對方壓制身體翻湧的寒氣時,一只冰涼的手按在她手背。

“藥……”

藥?池蘅一愣:“對,藥,藥!”

她一手探進少女衣袖,往袖袋摸出姜煋走前留下的【回炎丹】,一股腦倒出三粒喂到她唇邊。

服過藥,清和還惦念她傷勢如何,奈何精力不濟,人未語,意識先沉沉昏睡。

冷香、藥香,混合血腥味四下彌漫。抱緊她,池蘅小臉小臉蒼白,深吸一口氣,運起內力蒸發兩人濕.透的衣衫。

山洞烏漆嘛黑看不清人,好在能感受彼此回應的呼吸心跳。

白日的腥風血雨回蕩心間,池蘅眸子陡沉:是誰執意買她的命?

是被她打斷腿的左雲青,還是……

思緒混雜,她強迫自己不再多想,閉眼調息。

直覺隐隐告訴她,殺機未退,這一戰,還沒完。

萬幸清和這些日子以來身子養得不錯,服過藥後蠢蠢欲動的寒毒被壓制,大敵當前她不敢多睡,人在一個時辰後清醒。

意識到自己被阿池緊緊抱在懷中,近到能随時親吻她的脖頸,她臉頰泛紅,運起理智壓下這份不合時宜的羞赧,沉眸思索當下境況。

真氣在體內運行三個大周天,池蘅睜開眼,嗓音沙啞:“婉婉,你好些沒有?”

“好多了。你呢?”

“我還好,你——”

“找到了,原來你們躲在這!”

陰仄的聲調在風雨交加的夜裏顯得格外詭異。

為首的殺手少了一只眼,胳膊帶傷,傷勢全拜池蘅所賜。

本以來池三公子是随意可宰殺的肥羊,沒想到重金接下的,是滿身兇悍不屈服的狼。

【草樓】此次派出二十四位殺手,八名死在池蘅刀下,四名死在琴瑟聯手圍攻,另有五名殺性上來追着柳琴柳瑟而去。

也就是說,池蘅她們此次需要面對的對手有七人。

聽聲辨位,也的确是七人。

殺機籠罩幽暗的山洞,外面電閃雷鳴,池蘅利索抽刀:“姐姐,站在我後面。”

清和周身氣勢冷下來,退到安全空地,囑咐道:“阿池,小心。”

“知道。”池蘅往前重重一踏,今夜勢必要分出一個你死我活。

純陽真氣在筋脈湧動,她聲音聽不出溫度:“想死,那就一起來罷!”

……

……

嘀嗒,嘀嗒。

鮮血順着手臂滴落,沾濕池蘅腳下之地。

山洞血腥氣足,四百回合後,領頭人喘着粗氣低罵:“瘋子!”

比真正的殺手還要瘋。

此時的‘池三公子’小小年紀已經具備戰将的實力,一招一式皆為取敵人頭。

可這又如何?

‘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殺手七人,倒下三人,還剩四人,紛紛起了耗死任務目标的心思。

他們想使詐,池蘅偏不如他們意,不想死,此戰務必速戰速決!

她臉色蒼白,虎口崩裂,身軀薄瘦,卻如天神一般,刀尖擡起,無情挑釁:“廢物!”

一語激怒四人。

說時遲那時快,池蘅體內真氣倒流,以極端之法不斷刺激身體潛能,潛能催發,留給她的機會,只有十息。

一息!

小将軍殺性暴起,身形猶如鬼魅,一刀收割一顆人頭!

一擊殺敵,她雙目暗紅,雙腿顫抖,後槽牙緊咬,唇角溢出血來。

真氣倒流之痛在筋脈蔓延,汗出如漿,疼得她死死握住【挽星】。

清和背靠石壁,下唇咬得沒一絲血色。

外面雨勢漸小,月亮從雲層探出頭,清冷的月光照進來,她看見阿池慘白的臉和眼裏誓斬仇敵的倔強。

她不敢出聲,不敢攪擾,更不敢在生死關頭,做一個只會藏在人背後的累贅。

這一刻,她恨死自己的孱弱。

也是這一刻,她眸光湧現出瘋狂。

她該怎麽弄死那些人?

他們傷了阿池,他們絕不能活!

第四息!

池蘅悍然出刀,身子飛起,一腳踏碎‘草十九’的天靈蓋,刀風呼嘯,斬斷‘草二十一’握刀的右臂!

筋脈劇烈的脹疼傳來,斷臂抛起的剎那,她人也力有不逮地摔倒在地。

鮮血從口裏湧出,幾乎下意識的反應,滾地而起,唐刀反手抵禦在後背,刀劍相擊,容不得池蘅喘.息。

到了此時完全是憑着本能出刀,生平所學被逼着發揮到極限。

第六息!

“去死,給我去死!”殺瘋了的頭領拾起斷刀砍在池蘅肩膀,刀卡在骨頭,被池蘅一掌掀飛。

給我個機會。

求求給我個一擊斃命的機會。

沈清和呼吸急促。

她知道自己和阿池一樣,機會只有一次。

生死關頭,阿池在明她在暗,打草驚蛇,那麽連最後襲殺的機會都會錯過。

不容有失。

她捏緊袖口,不容有失!

第八息!

池蘅疼得目眦欲裂,【烈焰十三刀】最後一式裹着肆虐刀風而至,‘草二’怒喝一聲,與斷了右臂的‘草二十一’一起沖來!

拼着後背硬挨一掌,池蘅一刀捅穿‘草二’心髒,鮮血噴灑一臉。

她道:“第十息”。

她眼裏閃過一抹黯然:可惜,還有人沒死。

支撐不住了。

想倒下,想好好睡一覺。

然而心底始終有個念頭不放過她:她若倒下,婉婉怎麽辦?

憂思重重,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機關獸牢牢對準,破風聲起,斷臂的‘草二十一’被身側射來的利箭瞬間爆頭!

沈清和軟着腿跑到她身邊,摟過她腦袋,好讓她可以好好倚在自己懷抱。

“婉、婉婉……”

“阿池,先別說話。”

啪。啪。啪。

停頓均勻的鼓掌聲驀地在洞口響起。

池蘅眸子猛地一縮,狠提一口氣從清和懷裏提刀站起!

“好個刀法出神的池三公子。”

來人共有四名,穿着制式相同的黑袍,臉上戴着面具,不像殺手,一舉一動更像紀律嚴明的軍隊。

池蘅身心俱涼,到了生死關頭卻也不怕,握緊【挽星】,妄圖再戰一場!

四人逼近,她邁出一步,四把利刃勾魂索命而來。

蒼穹變色,一道閃電橫空劈下,白光耀眼,将山洞照得明亮如晝。

視野明朗,沈清和心頭一震,殺意流洩:“阿池,讓開!”

池蘅反應極快,她剛避開,七十二道毒針從針筒爆射而出!

此等暗器,為毒器,亦為殺器。

七十二道毒針随便一針,沾之必死,沈清和訓練多年的準頭在此時發揮作用。

暗器出其不意發出,收獲四只‘刺猬’。

山洞一片死寂。

等了幾息,确定人死透,危機解除,池蘅笑了笑:“婉婉,你真……”

她暈死過去。

“阿池!”

……

柳琴柳瑟拼着力竭斬殺追擊而來的五名殺手,累癱在地。

“誰!”

兩人神經緊繃,嚴陣以待。

馬蹄聲越來越近,好在這次,來得不是敵人。

幾步之外,池大公子躍下馬背,一見她們滿身是血,心裏一沉,劈頭問道:“我三弟呢?”

不見了。

一夜風雨過後,池蘅、沈清和人間蒸發。

消息傳回盛京,首先傳進禦書房。

當今陛下人到中年,相貌反而比年輕時更顯清隽斯文。

他笑着聽完黑袍衛首領的彙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底下人拿捏不定陛下的心意,戰戰兢兢。

良久,文弱儒雅的男人一聲嘆息,用着最慈悲憐憫的神情、腔調,問道:“死了沒?”

黑袍衛首領汗如雨下:“活不見人,死、死不見屍。”

就連那四名執行任務的黑袍衛都沒回來。

“行罷。”陛下拿了鳥食頗有閑心地喂鳥,眼底笑意微凝,他不滿撇嘴:“死一個也好啊。”

死一個,兩府可就結成死仇了。

不過比起那個病歪歪的沈家大姑娘,他更希望死的是池家那位。

池三公子幼時英雄救美,陰差陽錯,為勢同水火的兩府帶來和平,委實令這位陛下糟心地夜裏都睡不踏實。

他喃喃道,疑惑不解:“年少,逞什麽英雄啊……”

柱國大将軍府與鎮國大将軍府一牆之隔,看完池英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信,池衍一掌拍碎木桌。

他眼裏殺機閃現,死死盯着信上“生死不知”四個大字,氣息粗沉。

阿蘅不能有事。

誰死,她都不能死!

他手背青筋盡顯,胸中怒火旺盛,強忍着沒往皇城方向看。

“爹,孩兒請求出城尋人!”池二公子池艾擔心‘弟弟’,主動請纓。

“不,你不用去。”

池衍吐出一口郁氣,寒聲吩咐:“池遠,拟折子送往皇宮,就說我兒出門在外被賊子所傷,為人父,不論生死,都會将愛子帶回,請陛下準允。”

“是!将軍!”

折子拟好,再到禦書房急速審批下來,不過兩刻鐘。

兩刻鐘已足夠見慣風雨的柱國大将軍冷靜下來。

池夫人提着雙刀邁進門:“阿衍,走罷。”

池艾一驚。

莫說他感到吃驚,府中下人也都驚了。

到底是親生骨肉,別看大将軍平素愛揮鞭教子,真幹系到三公子安危,根本坐不住。

想想也是,三公子為幼子,少有為人父母不偏疼幼子的。

沈延恩沉着臉等在将軍府門口,見了池衍,忍耐住滿心殺氣,扭頭,縱馬出京。

兩府大将軍為了兒女離城一事不到半日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池三公子死在外頭,這才引得池大将軍不愛挪窩的人都肯出遠門。

也有人說,死在外面的不是池三公子,而是沈大姑娘。

前段時間有人推斷,江湖上傳得熱熱鬧鬧的、一刀毀了‘梁上燕子’那把鐵扇的少年,極有可能是拐帶沈姑娘私奔的池小将軍。

池小将軍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死?

倒是沈姑娘,一身病骨,病恹恹的,若是發生什麽意外,也不是難以預料之事。

左雲青這幾天高興地每頓飯都能多吃一碗,和他相比,蘭羨之心裏也是快活的。

說快活,又不完全快活。

他花重金買池蘅項上人頭,【草樓】那邊人頭還沒送過來,他懷疑事情出了纰漏。

他想要池蘅死,不想看到沈姑娘出事,可眼下人一起失蹤了……

一念至此,蘭公子那點子快活也成了不快活。

且說池英領人四處搜查,終于找到昨夜處處橫屍的山洞。

即便過了一夜,湊近了還能聞見那股血腥。

幾個時辰前,此地必定發生血戰。

會是阿蘅嗎?

他心疼地直蹙眉。

氣池蘅偷跑出來,又心急‘他’的下落,在意‘他’是否受傷。

比起頭一場激烈厮殺,後來的這場似乎潦草而迅疾地收場。

盯着死人烏黑的面門,蹲下.身子,待看清其胸口紮着的細長銀針,他眸子微眯:好狠辣的毒針!

一息斃命。

他越看越心驚:“埋了。”

話音剛落,不知想到什麽,立馬改口:“不,燒了。”

山洞轉眼化作一片火海。

人丢了,柳琴柳瑟根本不敢停下來,慢慢的,開始往偏僻地找。

池英送往盛京求援的書信剛發出,另一頭,不知名的隐蔽山谷。

清和踮起腳尖采摘樹上還未成熟的青果,又用竹筒盛滿清水,做好這些,拄着那把唐刀往原路返回。

此地是一座天然藥谷,盛産藥材。靠着這些藥和婉婉不俗的醫術,池蘅才能從重傷緩過來。

除了深可見骨的外傷,她強行逆轉真氣激發身體潛能,對身子造成嚴重損傷,清和這段時間除了為她治療外傷,也在想方設法為她調理內傷。

生龍活虎的池小将軍躺在石床成了拔了牙的小老虎,看到清和懷裏捧着的野果,酸得口舌生津。

“婉婉……”

“我知道你不想吃。”

清和坐在她身邊:“可不吃東西哪裏能成?再吃這一頓,晚食我給你烤魚。”

想吃烤魚首先就得捉魚,池蘅瞧她身子骨單薄,不敢想像她是撐着怎樣一口氣把昏迷不醒的自己背來此地。

心疼都來不及,哪還敢挑食要她去捉魚?

她笑:“不用,吃慣了大魚大肉,酸果子也挺好吃。”

清和不言不語,只看着她笑。

若估量的不錯,黃昏前她挖的陷阱裏面至少會逮到一只雞。

她忍着沒說,想給她的小将軍一個驚喜。

沒想到青果入口也不是很酸,甚至餘味有些甘甜,池蘅一口氣吃了半兜,剩下的說什麽都不肯再動,要留給婉婉吃。

解決完午食,餘光瞅見清和又在倒騰藥材,她心裏發窘。

哪怕重傷昏迷她潛意識裏都謹記不可暴露身份,可傷在肩膀,要她自己上藥委實難為。

好在婉婉善解人意,一切都按照她說的來,一次兩次,次數多了,不等她近前來,池蘅就已別別扭扭地扒開衣領,露出半邊肩膀。

饒是不是第一次看,那道猙獰的傷口還是惹得清和紅了眼。

“哎,別哭。”

池小将軍皺着眉,一臉為難。

瞧她這模樣,清和破涕而笑,她眸子盈着水光,看向那破壞美感的刀傷,喉嚨微哽:“阿池,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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