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憶紛湧,李滄浪抱着酒罐子不受控制地發起了呆,仿佛有些醉了。

屋內只有鐘表走動的滴答聲,厚厚的窗簾隔絕了光線變化,不知過去了多久,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才恍惚回過神來。

拿起手機一看,是奶奶打來的電話。

李滄浪這才想起,自己到家以後忘了報平安,心裏有幾分過意不去,清了清嗓子,強打起精神接起來。

電話那邊的聲音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她覺得不耐煩,李滄浪心裏輕嘆了一口氣,耐心回應着老人的問詢。

通完電話,才發現到了掌燈時分,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許是在工作的間隙,下午,上官又斷斷續續發來幾條八卦的消息,即便李滄浪沒有回複,也絲毫不影響她的興致,一個人侃得起勁,言語間充分展現了她的震驚之情。

南央和周鈞之,這兩個名字又出現在李滄浪視線裏。

早在讀書的時候,這兩人便是大家關注的焦點,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成績好,長得好,兩人打小就認識,一起長大,稱一句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郎才女貌,當然少不了八卦紛擾,只是這幾年,随着年歲漸長,大家陸續談戀愛結婚,這兩人卻始終沒越線,一直是朋友,才漸漸地歇了八卦心思,不想今日不聲不響的,卻忽然公布了婚訊。

班群裏想必已經炸了,李滄浪失神地望着屏幕,不知回什麽好。

上官問她:〔周鈞之群發了請柬,婚禮定在五月二十日,滄滄,你去不去?〕

李滄浪心裏又感到隐隐的刺痛,她真想再見南央一面,但并不希望是在他們的婚禮上。

她曾經理性地設想過這一天,以為自己能平靜地參加婚禮,看她被托付給另一個愛她的人,心酸卻又克制地送出祝福,然後漸漸學着釋懷,

現在才發現,她不是一個豁達的人,她高估了自己。

更何況,南央也沒有邀請她。

李滄浪盯着那幾行字,回複:〔不去〕

不知是不是在手機前候着,上官秒回:〔為啥,你那兒過去不是挺近的,這麽多年朋友了,結婚都不去?〕

李滄浪剩半句沒打完,幾乎同時間發過去:〔最近工作忙,沒時間。〕

上官迅速回過來:〔??〕

上官:〔我查了,二十號是星期。〕

上官:〔你好像前不久才說工作清閑呢,找借口也不用點心。〕

“……”

就你機靈,李滄浪嘆氣,順着她的話回複:〔大家距離遠了,都不怎麽聯系了,我過去也尴尬,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事實如此,她也不全是在找借口,兩人現在不鹹不淡的關系,随份禮金便夠了,千裏迢迢地趕到婚禮現場,倒顯得有點突兀。

想了想,又找補了句:〔而且,時間确實有沖突。〕

上官回了個白眼過來:〔哪裏尴尬了,你不能逃避交際啊。〕

上官:〔你也說我們好久沒見了,這次說不定好多同學都會來,不是正好順便聚一聚嘛。〕

上官:〔去嘛,就當陪我了,好不好?滄滄~〕

後面還跟了一串賣萌的表情包和一條短促的語音,李滄浪不用點開便知道,又是在用那種黏膩的腔調撒嬌,挨個喊她給自己取的一堆小名。

李滄浪嘴角下意識抽搐了下,面無表情地忽視了那條語音。

她也知道上官沒那麽好糊弄,默了默,回複道:〔我考慮一下。〕

上官:〔哈哈,我就知道你還是想去的,這麽多年感情在呢。〕

〔那我們說定了啊,好了,我還有事,這就麻利滾了。〕

不等她回複,上官立刻發了個翻滾出門的告辭。

說定什麽,她好像沒答應吧,又曲解她的話,李滄浪無言以對,話都讓她說完了。

再發過去,上官就裝死不回了。

李滄浪無奈地搖搖頭,退出對話框,又有些發怔,她心裏有些搖擺不定,潛意識裏,似乎沒那麽想拒絕,在給自己尋找借口。

人就是這麽矛盾的集合,明知道是上趕着自虐,卻還是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不過這一番打岔,心情倒是好轉了些。收回思緒,她從那種昏沉遲鈍的狀态裏脫離出來,才注意到身體的饑餓,胃裏像是被什麽啃噬着,這一整天,全靠早上那碗面條撐着。

李滄浪長吐了口氣,起身收拾了垃圾,轉去廚房做晚餐。

再怎麽難受,日子還是要過的,畢竟愛情只是精神上的奢侈品,食物卻是必需品。

家裏沒有新鮮蔬菜,冰箱裏冷凍有牛腩,李滄浪切了土豆一起炖,焖好了珍珠米飯。

她的廚藝一向還可以,這份工作的清閑,更是讓她有充足的時間與閑心去鑽研。

有什麽會是比美食更好的慰藉呢,難過的時候,更是要多吃一點,食物産生的滿足感會欺騙大腦,讓人感覺好受許多。

吃完飯,李滄浪又靜心練了兩個小時毛筆字,當她不去想、不去思考,沉浸在筆勢與墨香之間,那些紛亂的情緒便不自覺地沉澱消弭。

倘若生活就這樣日複一日,她也許很快便能接受現實,漸漸淡出忘記,可夜深寂寂時,卻總忍不住多思。

睡前,李滄浪回了幾條沉積的消息,視線不自覺又移到了置頂的微信,左上角的頭像是一個手繪的小女孩,很久沒有變過了,不知有什麽含義。

李滄浪翻着過往的聊天記錄,越往後間隔時間越長,近一年更是只有節日祝福,越生疏便越客氣,沒有合理的借口,就不便去打擾。

手機留存的記錄不多,內容幾乎都記得,李滄浪很快便翻完了,視線定在背景圖上發呆。

是一張兩人的合照,高三畢業那年照的,相對如今的像素來說,畫質顯得有些模糊了。

李滄浪還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天朗氣清,正适合拍畢業照,她們班排在上午,學校只給了一個小時,時間很緊,拍完合照便不剩多少。

女同學們匆匆忙忙補妝,男同學故作不經意地抿抿頭發,校服下都穿着各自最滿意的一身衣服,四月還未到離別的時候,因而并不傷感,一片歡聲笑語。

她那時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以為南央是很投緣的朋友,卻下意識想同她留一張合照,還未開口便不由自主地緊張。

南央那天穿了一件簡單的天藍色T恤,米白色休閑褲,露出細瘦的腳踝,少女膚色白皙,眉目如畫,比那天盛大的陽光還要耀眼。

她挽着李滄浪的手臂,偏頭虛靠着她肩膀,眼眸彎彎,李滄浪望着鏡頭,手指捏着衣擺,有些不習慣地呆站着,姿态很親密,紅白相間的跑道在她們身後延伸,遠方露出一角青翠的綠茵場,畫面定格,蓬勃的青春朝氣幾乎透鏡而出。

人離學生時代越遠,便會越懷念學生時代,在她們寥寥的幾張合照中,李滄浪最喜歡這一張,那時她們所煩惱的,竟只有讀書和成績。

想起往事,她臉上線條不自覺變得柔和,笑了一笑,斟酌着在鍵盤上敲擊。

很想聯系她,卻不知道怎麽開啓話題,删删改改,都覺得不合适。

半響,嘆口氣,手機息屏,關燈躺下。

算了,還能聊些什麽,總離不開婚禮這件事,還是別給自己找難受了。

今夜月光澄澈,洩落在窗前的地板上,在黑暗中隔出一小片銀白。李滄浪側身望着,忽然想起王昌齡的一句詩來。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她很喜歡詩裏的灑脫,無論相隔多遠,都能看到同一輪明月,沐着同樣的月光,想着對方正在做什麽,似乎便有了點奇妙的聯系。

李滄浪想,此刻南央在做什麽呢?

她思緒慢慢發散,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高考之前,學校提前了一天放假,下午,她收拾好東西,磨磨蹭蹭地不肯先走。

她站在教學樓下的必經之處,南央看見她,同母親說了一聲,抱着一摞書走過來,笑着問:“還不回家,站在這兒做什麽?”

大槐樹的陰影裏,有細碎的光斑落在她身上,煞是好看,李滄浪不知怎麽有點緊張,眼神不知該往哪兒落,找理由說:“還要回宿舍一趟。”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想的,自然而然地就等在這兒了,似乎有種強烈的情緒在驅使着她。

有很多話在心裏翻湧,卻組織不成語言,她想了又想,最後也只是平常地說:“南央,高考加油啊。”

南央失笑,漆黑的眸子注視着她,調皮地眨了下眼,“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也是啊,高考加油,好運。”

她的媽媽還在等着她,南央騰出一只手,輕拍了兩下她肩膀,笑着告別,“那我先走了啊,小李同學,高考完再見。”

“再見。”

李滄浪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慢慢遠去,再也看不見,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慌。

高考之後各奔東西,她們一生之中,最親密的日子也許就到此為止了,想到這裏,心裏便覺得難受。

那不止于朋友之間的留念不舍,使她終于開始明晰到,隐藏在其中的另一種情感。

幸運而又不幸的是,她們成績相當,相同的志願,被同一所大學所錄取。

倘若交集停止在那時候,也許這便只是随風而散的平淡往事了。

記憶紛擾,李滄浪輾轉反側,過去很久才睡着,記憶與幻夢交錯,虛實之間,一時令人分辨不清,是夢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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