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莫如山的那一刀雖然貫穿了薛采青的身體, 但只要止血及時,便不會有生命危險。他給薛采青止了血,便将薛采青帶回了安國将軍府。

等到薛采青再度恢複意識之時, 他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卧室中, 薛采翎坐在不遠處的桌案旁, 神情恍惚。

薛采青掙紮着從床榻上, 他的腹部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潔白紗布,他聲音沙啞,雙眼通紅:“為什麽?阿姐,為什麽?”

薛采翎回過神來,她看着薛采青,也紅了眼眶。她走到薛采青的旁邊, 輕輕的抱住了他, 她聲音顫抖:“小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只是等我後悔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要把她帶回家。”薛采青推開薛采翎,他唇角幹澀得起皮, 看起來狀态很差。

薛采翎忽然緊緊的拉住薛采青, 一字一句的告訴他:“不可以!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孟祐年還不能找到歲歲!”

“可是她現在躺在亂葬崗!!阿姐, 你怎麽忍心?”薛采青大聲說道,他又一次推開薛采翎, 踉跄着往門外走去, 推開門, 莫如山正冷冷的看着她。

“大小姐說得沒錯, 少爺,您這段時間,不能離開府中。”

薛采青看向莫如山的眼眸充滿了恨意,他看着莫如山橫在他面前的手,毫不猶豫的出掌一劈。

莫如山挨了他一掌,雄渾的內力将薛采青震開,撞壞了屋內桌案。他沒去看腹部又開始滲血的薛采青,而是将薛采翎扶起,和她一起離開。

薛采青就這樣被困在了這裏,郁結于心,傷口愈合的速度緩慢,由此落下了病根。直到宋修堯登基幾個月後,大局已定,薛采翎才再度來看他,并告訴他,她已經讓人去通知孟祐年,為歲歲收屍。

“收屍?”薛采青滿目嘲諷:“阿姐,歲歲去世時是春天,現在已經冬天了。”

無法離開安國将軍府的每一個日日夜夜,薛采青都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綠草枯黃,覆上皚皚白雪。

薛采翎閉了閉眼,冷聲說道:“小青,這件事便爛在你的肚子裏,歲歲已經死了,你應該不希望阿姐也死吧?”

薛采青沒吭聲,大步離開。

他站在聖都的城牆之上,看着遠處正往北移的一隊人。少年失去了父母與妹妹,帶着他們的棺椁,回到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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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采青知道,他什麽都做不了了。種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眼前一陣模糊,嘔出了一口鮮血。

自此之後,曾優秀的少年,徹底變成了一個陰郁的病弱公子,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再不出府。

薛采翎擔憂他,偶爾會喊他入宮作陪,就像小時候一樣。只是每每看見薛采翎,薛采青只會更加難受。

薛采青痛苦了整整十七年的時間,如今終于能夠塵埃落定,他只覺得快樂與輕松,但在看見歲歲時,壓抑在心中的悲傷與思念,潰不成軍。

他看着正在認真聆聽的歲歲,大顆淚珠不停滾落,無盡的愧疚讓他崩潰:“歲歲,我想過無數次,你還活着的模樣。我想過當初在你出城前我先找到了你,我想過當初是宋修竹找到了你,我想過當初我打贏了莫如山保護了你……我做出了許多個錯誤的選擇,讓我永遠的失去了你。”

過往十七年的孤寂時光,俱是對歲歲的後悔與愧疚,他後悔他沒能救下歲歲,他愧疚他不能為歲歲報仇雪恨。

薛采青最終選擇将歲歲的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這樣,才能安放他無處可去的愧疚。

這樣濃烈的愧疚,變成了極度扭曲的情感,讓薛采青變得越發陰沉。

只是在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少女時,他眼中的陰霾依舊會被溫暖的微光驅散,他呢喃着,仿佛是在解釋什麽。

“……今日在大殿上,我說的話都是假的,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唯一的幸運。我只想保護你,讓你永遠快樂幸福,那也是我的幸福,但我沒有做到。”

“抱歉,歲歲。”

這的确是個非常悲傷的故事,歲歲眨了眨泛紅的眼眶,她朝着薛采青伸出小手,對他說:“不要感到抱歉。”

“小青哥哥,你的幸福,不應該是我幸福。”歲歲非常認真的說道:“幸福本就應該只與你自己有關,好好的過完這輩子,就已經很幸福啦。”

“我們都被那一刀貫穿了身體,當初我應該是很想活下來的,但我死掉了。可是你還活着,你要珍惜這條命,當初死了一個歲歲就夠了。”

“你說你對我感到非常愧疚,那就将這份愧疚,補償到你自己的身上,對自己好一點。”

“明天在宣政殿上,實話實說,好不好?”

薛采青遲鈍的握住歲歲的手,她的手冰涼而柔軟,交握時,卻傳遞給他無盡的溫暖與力量。

……

從楚水閣出來時,已經很晚。歲歲覺得有些疲憊,但今晚還沒有結束。

薛采青至今都不知薛采翎為何要派出刺客刺殺她,他當初在城門口也只是看到了追随她出城的刺客,所以跟來而已。歲歲還得去一趟蒹葭宮,查清楚薛采翎的動機。

這是歲歲第二次前往蒹葭宮,她記得去的路。蒹葭宮燈火通明,代表薛采翎還未曾就寝。

歲歲正欲穿牆進入薛采翎的寝殿,便有一陣灼人的金光,險些刺傷她的靈魂,她連忙往旁邊一避,才堪堪躲過。

是宋修堯竟然在蒹葭宮,他為天子,身上自有真龍之氣庇佑,尋常鬼魂不可近身,不過這難不倒歲歲。

歲歲用鬼氣将自己籠罩起來,将這金光隔絕在外,飄了進去,便見寝殿中,宋修堯坐在榻上,薛采翎與之對坐,本是最親密的關系,在時光的磋磨中,形同陌路。

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顯然是已經吵過一架了。歲歲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薛采翎開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刺客是我派出去的?”

“十七年前,在你因為良心譴責,夜不能寐,選擇找道士除邪時。”宋修堯神情冷淡。

“那麽早……那麽早啊……”薛采翎哈哈大笑,滿目嘲諷。

“為何要派出刺客刺殺歲歲?”

薛采翎神情古怪:“你不知道嗎?”

“說出原因,朕才能為你開脫。”

“為我開脫?”薛采翎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樂不可支:“你是為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被孟祐年抓住了把柄,焦頭爛額,你只是不想再失去定國将軍府罷了。”

宋修堯神情冰冷。

薛采翎漸漸的收斂了笑意,她說:“在你決定趁着亂軍作亂,與犬戎聯手的那年,我聽到了你與幕僚的對話。”

在十八年前,宋修堯在議事廳中午幕僚促膝長談,他們的計劃天衣無縫,從亂軍入城、番邦入朝,再到大勢所趨、宋修堯登基,到最後大局已定。

在談話的尾聲,幕僚拟出了一份名單,建議宋修堯與之結交,增進關系。待到登基之後,各家小姐也可選入後宮為妃,穩定朝堂。

薛采翎那時候多愛宋修堯啊,她聽見宋修堯未來要去娶別的女人,她怎能甘心?她以威脅那名幕僚的方式,拿到了那份名單。

名單上各家府邸的小姐,正是後來被宋修堯納入後宮的。而在名單的最上面,鎮北王府孟祐歲的名字,赫然在冊。

對于那時的薛采翎來說,別家的小姐都不需要擔心,唯有歲歲。鎮北王府在大盛的地位極高,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安國将軍府也不能與之相提并論……更遑論,宋修堯常去鎮北王府找孟祐年,待歲歲也是極好。

薛采翎絕對不允許歲歲嫁給宋修堯,這件事困擾她多時,她說給了一直保護她的侍衛莫如山聽。

莫如山面無表情的說:“大小姐忌憚誰,我便去殺了誰。”

“不可以!”薛采翎下意識的反駁:“歲歲她……是很好的小姑娘。”

“可她讓大小姐不開心了。”莫如山有些疑惑的說:“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能殺了她?大小姐真的想讓王爺,娶鎮北王府的小郡主嗎?”

薛采翎當然不想,莫如山幹脆的話語,釋放了薛采翎心中的魔鬼。一念之差,造就了歲歲的悲劇。

等到她終于記起來要後悔的時候,已經遲了。

宋修堯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荒誕的理由,他一時不該說什麽,半晌才說:“你覺得她有可能嫁給我嗎?別說孟祐年不會同意,便是我也不會娶,她才十三歲啊。”

“她會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薛采翎倏的看向宋修堯:“後來看見你因為她死在花朝節,甚至連你兒子的生辰宴都不參加;歌兒出生,你偏疼她,何不是她天真純善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的歲歲?”

“歲歲死在十三歲,可這之後的十七年,我有哪一天沒有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你登基之後又做了什麽?廣開後宮,納了無數宮妃,偏寵與我不和的花月來!在這之前,你可曾記得,你在娶我時,向我承諾過此生唯我?”

“現在我真的後悔了,我不該為了你這樣一個男人,去殺了會如小青一般充滿信賴的喚我阿姐的歲歲!”

“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更何況我是帝王!”

“為什麽二皇兄就可以?”

“所以他才登基了五年,就死了啊。”宋修堯怪笑一聲,然後不留情面的說:“承認吧,薛采翎,你的後悔分文不值,更沒有必要認罪,因為已經晚了!”

“我的後悔的确分文不值,但你對歲歲的愧疚,與我的後悔一樣廉價!你那麽早就知道了我是兇手,卻視若無睹,每年還可笑的裝模作樣去祭拜歲歲!”薛采翎臉寒如冰,她罵道:“宋修堯,你惡不惡心啊?”

宋修堯拍案而起:“放肆!”

“我要為自己當年的錯處付出代價了,你也一樣。”薛采翎冷冷的說:“我會認罪。”

“你認罪了,那我們的兒子呢?”宋修堯嗤笑:“我不好過,你以為他未來能好過?”

“孟祐年不是你,他不會趕盡殺絕。”

宋修堯終于笑不出來了:“你當真要這樣?”

“是。”

“也罷,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宋修堯深呼吸一口氣,說:“宋修竹在歲歲之死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他是意外。”薛采翎平靜的說道:“我也是在禦花園中,看小青與宋修竹偶然碰上,從他們的争執中得知,當年宋修竹曾與小青交手。”

宋修堯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你好自為之,皇後。”

薛采翎的身子陡然軟了下來,她癱在榻上,淚流滿面。

而在門外的宋修堯,給了德公公一個眼神,德公公心領神會,朝着宋修堯點了點頭。

歲歲躲在一邊,有些納悶他們在打什麽啞迷,她跟上去一看,便見德公公準備了有毒的茶水,騙纖柳端給皇後。

歲歲讨厭薛采翎,但薛采翎這時候還不能死,她死了,會讓宋修堯平白得利!趁着德公公離開,纖柳去送,歲歲偷偷的換下了有毒的茶水。

……

翌日。

歲歲同宋今朝在長寂宮中,等待兇手最後的審判。歲歲将昨夜的所見所聞,如同講故事一般告訴了宋今朝。

宋今朝聽得臉色冷沉,他說:“歲歲,血債血償,他們會有報應的。”

上天不會給他們報應,但宋今朝會。

歲歲悶悶的點點頭,她只希望薛采青能夠平安。

傍晚時分,孟祐年才帶來了新的消息,薛采翎原本被賜了毒酒,是幽居于府中的安國将軍,用兵權保下了薛采翎的性命,将薛采翎帶回家中幽禁。

薛采翎被廢了後位,安國将軍府也失去了兵權,元氣大傷。

而那兵權,最後落在了宋修竹的手中。

宋今朝問:“只是這樣嗎?”

“只是這樣,但薛采翎殺我妹妹,報應會遲到,但絕不會不到。”孟祐年扯了扯唇角冰冷的弧度:“我會讓她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歲歲覺得自己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宋今朝和孟祐年怎麽都這樣說?

關于薛采翎的報應,她并不關心,只是或許是因為生前的一大謎團解開,她心中執念消散,帶來了更多的仙氣。

歲歲掰着手指頭算,照這樣下去,或許不用等宋今朝及冠,她再過幾個月就能去投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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