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萋萋回到京都才三天,就接到了長公主的請帖。

請帖外封是深桃紅浣花箋紙,細細金筆勾勒着桃花,富貴又不失雅致。裏面是簪花小楷,工工整整,一筆一劃都透着嚴謹板正。

“哇——這就是長公主府的請帖嗎?”紅玉雙眼放光,看着那請帖的樣子就像是看見了金光閃閃的元寶,悄悄咽了下口水,“聽說長公主這次辦桃花宴,京都的小姐們都想參加,為了一張請帖各顯神通,有的托父兄幫忙找關系,有的就花銀子買,聽人說,這麽一張請帖,外面能賣到一千兩呢!”

夏萋萋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才到京都三天,就成百事通了?”

“那可不!”紅玉很有些驕傲,“奴婢跟着您去了侯府一趟,就跟那邊的人混熟了,京都大大小小的事情奴婢知道了不少呢!她們說長公主府的請帖向來都是很搶手的,這次尤其厲害,有人還為了一張請帖大打出手呢!”

請帖是四折貼,夏萋萋翻開深桃紅的外封,素白的指尖點了點那簪花小楷,問:“紅玉,你可認識這三個字?”

紅玉打眼一看,笑了起來,“小姐您又在取笑奴婢,奴婢識字是沒您多,可這三個字是怎麽都忘不了的,這是您的名字嘛!”

“對,是我的名字,”夏萋萋又問:“這請帖上既寫了我的名字,那別人還能用一千兩買去嗎?買去了能進長公主府參加桃花宴嗎?”

“呃……”紅玉顯然沒想到這一層,目瞪口呆,盯着那請帖看了許久,眼神中竟漸漸流露出失望。

畢竟是在自己身邊跟了三年,夏萋萋也不忍心看她受打擊,輕聲道:“侯府那邊的丫鬟們也是以訛傳訛,并不一定就是戲耍你。”

紅玉肉痛無比,“所以,這請帖不能換銀子?不能換一千兩?”

夏萋萋:“……不能,一兩也換不來。”

紅玉的表情天崩地裂,仿佛到手的金山銀山又飛走了。

不過她向來看得開,難過了沒幾息就抛在腦後,接過夏萋萋的帖子妥當地收好,“小姐,長公主不愧是身份高貴的皇親國戚,寫的字也這麽好看。”

頓了頓,又偷偷瞅了夏萋萋一眼,“不過,還是沒小姐寫的漂亮。”

夏萋萋垂眸,“那應該不是長公主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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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城回京都,路上走了兩個月的時間,在這兩個月裏,雲姨把宗室勳貴給她細細說了一遍。在雲姨的描述中,長公主明豔張揚,性格風流不羁,這請帖上的簪花小楷寫得拘謹刻板,顯然不是長公主親筆,應該是她身邊的女官寫的。

紅玉忙着翻看箱籠,并沒有聽清楚夏萋萋說的話,她把衣裙都翻看了一遍,開始發愁:“小姐,您去赴宴沒有新衣裙,要不要去買一套?聽說京都的錦繡閣裏售賣成衣,都很好看。對了,別家小姐肯定換上春裝了,小姐你也買一套薄一點的衣裙吧?聽說最近京都時興什麽單絲羅的。”

長公主府裏的桃花雖然開了,但三月的京都其實還有些冷。

清涼的微風順着半開的軒窗吹進來,帶來不知何處的花香。夏萋萋輕輕咳嗽了一聲,吓得紅玉慌忙去關窗,嘴裏的話也改了:“還是別穿薄的,穿厚實些!反正小姐您生得好,就算穿上冬裙也是最好看的!”

紅玉咕哝着,把翻出來的绫裙紗裙全都塞回箱籠裏,最後拿出一匹花軟緞,問道:“小姐,要不就這匹緞吧,這是咱們最好的布了,奴婢忙活幾天,應該能在桃花宴之前趕出來一套衣裙的。”

“不要這個,放回去。”夏萋萋制止了她。

“可是……”紅玉遲疑着,“那可是長公主的宴會,小姐您怎麽也得穿得像樣些。這匹緞子侯府老夫人既然已經給了您,那就是您的了,您完全可以裁了穿的。”

夏萋萋依舊搖頭,“不用,就穿那件交領襦裙,外面套個半臂就行了。”

見她堅持,紅玉沒有辦法,磨磨蹭蹭地把那匹花軟緞包好,小心地塞到了箱籠深處,戀戀不舍地摸了摸,禁不住有些難過——

長公主那可是京都頂頂尊貴的人了,設宴請的想必也是高門貴女,到時候人人穿得花團錦簇,只有自家小姐穿着舊衣,要是被人嘲笑看不起,小姐該多傷心?

偏偏她沒辦法,拗不過夏萋萋,紅玉把那件交領襦裙和半臂取出來,準備仔細地弄平整,再用小熏籠熏上些香氣,就算是舊衣,也要穿出新衣的氣勢來。

這一日,長公主府設宴。

朱門迎錦繡,桃花笑春風。

長公主府前的長街上停滿了馬車,從門前一直排到街尾,紅玉跟在夏萋萋身後,從街尾一路走過來,越走眼睛睜得越大。

在邊城這幾年,紅玉以為永安侯就是很富貴的了,可即便是永安侯老夫人,也沒在車架上鑲金嵌玉。尤其是越靠近府門,那些馬車就越是華麗,拉車的馬毛皮油亮,車架厚重雕刻着精美花紋,車簾輕薄飄逸,偏偏完全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是什麽料子的。

從這些馬車旁邊經過,紅玉漸漸看明白了,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麽心照不宣的,反正很顯然,身份越高貴的,馬車停的就離府門越近。怪不得自家小姐讓吳叔把馬車停在最遠處呢,自家那寒酸的小馬車駛進來,恐怕會被府門前那些面色冷峻腰胯長刀的侍衛給直接轟走。

長公主府自然不能随便進,今日也沒開正門,只開了旁邊的偏門。除了守護的侍衛,還有門房負責查驗請帖。

夏萋萋帶着紅玉上前。

門房已經迎了不少的客人進去,笑容像是牢牢刻在臉上,只是在看到一個穿着半舊豆青半臂的小姐過來,那笑容還是忍不住僵硬了一瞬。

眼皮一擡,目光毫不客氣地落在夏萋萋的臉上。

門房只覺得眼前一花。

肌膚勝雪,暮春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給上好的薄胎瓷器又鍍了一層光,白淨細膩得不可思議。

“紅玉,把帖子給門房先生。”

少女聲音輕柔,卻讓門房猛然回神。

對上那雙黑潤清澈的眼眸,門房用力咬了下舌尖,臉上迅速挂上笑容,雙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請帖,仔細驗過,笑着躬身:“夏小姐,裏面請。”

眼看着主仆兩人要跨過大門,門房突然又想起什麽,“夏小姐請留步!”

夏萋萋回頭。

門房連忙追了過去,“抱歉,今日府中客人多,長公主吩咐,丫鬟仆從全都不得進府,府中自有侍從。”

紅玉臉色一變,“小姐,這……”

“無妨,你去馬車上等我。”夏萋萋對此倒不是很意外,雲姨專門給她說過,皇宮裏有這樣的規矩,女眷不能帶丫鬟侍女,朝臣不得帶侍衛長随,長公主府雖然沒在皇宮,但如果客人太多,再加上丫鬟侍女,恐怕确實不方便。

“小姐,您、您當心些。”紅玉不放心,壓低了聲音叮囑了一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門房目送夏萋萋進了門,眼看着背影消失在門口,那朱紅金釘的偏門高大威嚴,像是巨獸的血盆大口,吞噬了那道纖細身影。

旁邊的小厮長長地出了口氣,“先生,那位小姐可真好看,我魂兒都差點找不回來了,還是您見多識廣,那叫什麽來着,處變不驚!”

門房先生苦笑,他也差點犯錯好嘛,一眼過去都看呆了,要不是那小姐出聲,他還不能回神呢,後來也差點忘了不讓帶丫鬟進的規矩,好在最後時刻給想起來了。

小厮似乎還在回味,嘀咕一句:“就是那位小姐的額發太厚重了些,要是梳上去露出額頭,應該會更好看吧?”

那位小姐的額發确實留得太厚,而且壓得有點低,把眉毛都完全擋住了,幸好那雙眼睛生得黑白分明清澈明亮,這才沒顯得笨重。

小厮湊過來低聲問:“先生,那是誰家的小姐,我在門房這邊也有兩年了,怎麽從來沒見過?”

長公主喜歡辦宴會,桃花開了要宴,荷花開了也要宴,那什麽菊花梅花的都少不了,再加上各種節氣,一年到頭宴會不斷。

門房上的這幾個人,對京都年輕的小姐公子們可謂是了如指掌。

門房先生凝眉思索片刻,“帖子上沒寫是什麽府上的,姓夏……京都裏也沒有聽說哪家姓夏的。”

小厮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抓耳撓腮地想知道,“是不是哪家投靠的表小姐?”

“應該不是。”長公主何等身份,怎麽會邀請個落魄的“表小姐”來宴會。可若說不落魄,剛才那位夏小姐穿得又确實是舊衣。

門房先生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永安侯離京三年,前幾天剛剛回京都了。

聽說,他是帶着沒過門的未婚妻一起回來的。

還聽說,這門親事是永安侯在偏僻邊城定下的,未婚妻門楣不高,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哎呦,怎麽是她?!”門房先生一拍大腿,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擔憂,“長公主殿下對那位——這、這可別鬧出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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