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出來聊天?我們長這麽像,你就不懷疑自己有一個失散的雙胞胎兄弟?看到我,你難道不覺得親切?”

陵越聽他滿嘴胡扯,一下子就生出厭煩來。他本來就不喜歡與古惑仔牽連不清,現在也沒心情跟他瞎扯,轉身就作勢要走。

阿霆見狀,伸手一把拉住他:“喂,算了算了,一點玩笑都開不了,我看你也不像是跟我一個媽生的。”

陵越轉頭,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只講自己想講的正題:“我聽說最近外面風聲很緊,火爆明和子健在到處找你。”

阿霆哼了一聲:“還不是拜你們所賜。差佬這麽瘋狂掃場,他就跟班叔父告狀說是我搞出的事,要把我綁起來交給警方。其實呢,呵,還不是找借口斷我後路。要讓他抓住我,哪裏還有命能活着進差館。”

“你要是現在跟我回去,或許還有機會洗脫罪名。”

阿霆不屑地笑了笑:“算了吧,阿Sir。你們警方查了那麽久,什麽線索都沒找到,我進去不是等死?還是靠自己穩妥些。現在社團的叔父們盯得緊,跟我的兄弟們全都被尾巴跟住。看來,我也只有靠你來幫忙,才能早日擺脫這鬼日子。”

陵越皺眉打量他:“聽你的口氣,已經有線索了?”

阿霆有些得意,眉眼彎起來,故弄玄虛地歪嘴一笑,神秘兮兮道:“死掉的那個卧底有個相好,你們警方知不知道?”

陵越低頭沉吟。

“吶,看你的樣子也不知道的啦,那女的是個鳳姐,他堂堂一個差佬,怎麽好意思把這件醜事上報?要是被上級知道了,還不畫花他的檔案?”

“這件事跟卧底的死有什麽關系,難道這鳳姐當時在場?”

“她在不在場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子健那班人一直在刮她的下落。而這個鳳姐從差佬出事的那天起就人間蒸發了。你說這兩件事是不是有關系?要是她不知道些什麽,他們用得着這樣找她,她用得着這樣躲躲藏藏的?”

陵越并不完全同意,阿霆的語氣輕浮,總讓他覺得難以相信。

他掃了眼天臺上破爛的雜物,見到那公廁一樣的小屋子裏亮着燈,門還半掩着,便猜想這是阿霆暫時的藏身處。大約這幾天來阿霆都是藏在這裏躲避火爆明和子健的追捕。于是陵越反唇相譏:“你說自己跟這單案子沒關系,還不是一樣躲躲藏藏的?要是同理推斷,你既然沒做虧心事,何必不大大方方走出來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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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阿Sir,你好像對我偏見很深啊。”阿霆歪了歪頭,皺眉看看陵越,然後忽然後退一步,臉上轉了凝重的神色,用一種不像他的口氣淡淡道,“要是連你都不信我,就真的沒人能幫我了。我這條命,也只有到此為止了。”

他嚴肅起來的樣子與陵越格外相似,連聲線都很難區別。陵越看着面前倒影一樣的臉孔,一時怔了怔。一股奇妙的力量将他的心撥了一撥,令他的腦海中忽然有了畫面,仿佛能親眼看見阿霆倒在血泊裏的模樣。而那場景毫無疑問地令他不快,難受,甚至焦躁。

這一刻陵越無端想起阿霆先前玩笑的那句話。

——我們長這麽像,你就不懷疑自己有一個失散的親兄弟?

“要怎麽幫?”陵越沉聲道。

“簡單,我已經查到那條女的下落。她也算會藏,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借着她幾個小姐妹的庇護,竟然躲在子健看管的一間馬欄裏。我們想辦法把她救出來,那卧底是怎麽死的,一問她,自然就會真相大白。”

陵越道:“你也知道她藏在子健的地方,憑你我,又不能亮出警方的名號,要怎麽救?”

“一個我當然不行,兩個‘我’的話就不一定了。”阿霆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笑。

“兩個?”陵越一時還沒明白過來,腦筋轉了轉才意會出他話中的意思,“你是說要我扮成你?”

阿霆點頭:“子健他們這麽着急抓我,見到‘我’出現一定會集中精力追來,顧不上其他。這時候真的我再出馬把那女人帶走,不就是出其不意,聲東擊西了麽。”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引蛇出洞?”陵越冷笑一聲,“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但我是警察,又憑什麽做你的擋箭牌?”

“阿Sir,要是你熟悉馬欄,也可以你去救人。只是……恐怕那種地方你去都沒去過幾次吧,那裏的路哪一條通哪一條,你知道嗎?”

“怎麽沒去過,我穿制服的時候也……”陵越一時不服氣,想說自己當巡警的時候也曾經查過幾次牌,但想想自己越是較真就越證明沒有經驗,可不是正中阿霆的下懷。

阿霆只是抱着胳膊笑而不語。

陵越最後還是沒再與他争辯。兩人現在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他想要是阿霆敢說謊話騙他,自己堂堂一個警察自然有辦法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何況陵越的直覺告訴他,阿霆雖然看上去圓滑世故,但在這件事情上并沒有騙他。甚至他還覺得,阿霆從一開始遇到自己,就沒有說過謊話。

“跟我來吧。”阿霆指了指那間小屋。

陵越一愣。

“不是長得像就夠的,要扮成我,總要知道我是什麽樣才行吧。”阿霆伸手将自己的T恤短袖向上掀起一點,露出肱二頭肌上的紋身,“你以為就靠一張臉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別人就會叫你一聲霆哥?連社團的規矩和切口都不知道,你就等着被劈成肉醬吧。”

陵越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複雜,聽他說得嚴重,心中也是一凜。

阿霆住的那間小屋看上去不過百十來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大的空間裏床、衣櫃書桌,椅子一應俱全,甚至還隔了一間迷你的衛生間,馬桶的上面支了個花灑,浴簾一拉就可以沖涼。

陵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些陳設,發覺東西都并不新,櫃子和衣櫥上堆了不少雜物,有些還積了灰,并不像是臨時收拾出來的避難所。

“這裏是……”

“這裏是我家。”阿霆知道他想問什麽,主動接話道。

陵越挑了挑眉,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個撈得風生水起的新晉古惑仔會住在這麽破落的地方。

阿霆了然地笑笑:“這是我小時候的家,直到四年前我都還住在這裏,社團裏面除了阿祥阿棟,沒有人知道。”

他走到床邊,指着床頭的吊在牆上的一個書架:“吶,這些就是我讀中學時候的課本。這些,還有這些,是我讀書時候的獎狀。”

他從一疊舊書底下抽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彩紙,上面是有校長簽名的嘉許狀。還有幾本裝幀精美的獎狀,阿霆翻開,陵越見到裏面的油墨還沒有褪色,看上去都還像新的一樣,仿佛那樣輝煌的過去就在昨天。

阿霆頗有些自嘲地道:“我小時候讀書可也是很厲害的。只要去考試,沒有不拿第一的。”

“只要去考試?”陵越覺得這說法有些奇怪。

“要是社團吹雞,要跟着大佬出去打架,當然就考不了試了啊。”阿霆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臉上帶笑,仿佛普通的年輕人在回憶小時候的惡作劇一般,一臉滿不在乎。

不知為什麽,陵越想起家裏另一個同樣讀的一番好書的年輕人。在他自己的家裏也有這樣厚厚一疊的獎狀,當中一部分是他自己贏的,還有更多是屠蘇的。

從小到大,陵越就是拼着自己打工缺課也不會耽誤了屠蘇一堂課一場補習。他覺得有天分就不要浪費,屠蘇記性好反應快,是天生的讀書好苗子,要是荒廢了課業簡直天理不容。

近年來坊間補習課盛行,中學生不參加課外輔導幾乎就沒辦法通過考試。陵越于是拼着自己節衣縮食,也要一期不落地給屠蘇交足學費,凡事別的學生有的,他什麽都不會少了屠蘇。

阿霆顯然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他生活的環境甚至比陵越和屠蘇都差上百倍,這樣的境遇會誤入歧途,其實回頭想一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你小的時候……沒有人照顧你?”

阿霆把剛才翻出來的獎狀又一張張塞回去,一面頭也不回地答:“有啊,我媽,小時候她在女人街賣橙。不過到中五就沒有再賣了,那些陀地保護費收得太狠,再說她身體也不好。我中六的時候她住了一年醫院,然後就過身了。一直都是大佬文和兄弟們互相幫忙,大家你幫我我幫你,不就這麽長大咯?喂,喂,你怎麽了?”

陵越像塊木頭一樣站在屋子的中央,目光定定看着前方,視線聚焦在一點上,像有什麽東西吸引他看得出了神。

阿霆以為他聽自己的身世聽得動了情,扯扯嘴角:“用不着這樣吧,我又不是韓劇女主角。”

孰料陵越仍是一動不動,阿霆覺得這反應未免太過誇張,順着陵越的視線望去,才看到對方的視線是落在了床頭的一副相框上。

這時連阿霆也默默地住了口,挺起腰來,靜靜地看着那副相框。

那上面是讀中學時的自己與母親的合照。母子兩個雖然穿得簡陋,笑容卻非常燦爛。少年阿霆手上拎着獎狀的一角,母親拎住另一角,兩人的頭靠在一起,眉眼彎得都擠得快要看不見,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照在他們臉上。

陵越看着照片的表情與其說是出神,不如說是感傷。他那一貫冷硬緊繃的臉就像是堅硬的岩石終于露出縫隙,開始一點一點露出無法武裝的柔軟來。

這張照片讓他聯想到了太多,他想起小時候一次次領過獎狀時一個人在鏡頭前強顏歡笑的遺憾,想到看着別人的家長攬着孩子有說有笑的親熱,想到自己看到那孤零零的第一名寧願與別人有父有母的第二第三名對調的心酸。

——可是這一切,他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他是拳館裏的大師兄,拳館裏還有許多像他一樣的孤兒,他的家裏還有一個與他身世同樣可憐的屠蘇。所以他不能說。不但不能說,他還要有大師兄應該有的樣子,不能有一點點的失落,一點點的憂郁。

他要告訴別人,沒有父母一樣可以很優秀一樣可以做出成績,哪怕有人會說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這是你母親?”陵越怔怔地走向那張照片,情不自禁地伸手。

阿霆在他拿起相框之前一把奪了過去,用手臂抹了抹相框上的灰塵:“是啊,像不像?”

陵越點頭:“像。”

“可惜她死得早,沒有機會問問當年是不是只生了我一個孩子。”阿霆意有所指地看看陵越。

“不重要了。”陵越的手放下來,像是從夢驟然醒過來,下定決心似的轉過身去,“反正現在……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真的有人看嗎?怎麽感覺除了幾個姑娘根本沒人要看的樣子呢,是腦洞太奇葩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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