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屠蘇開學就在這兩天。這幾天裏陵越為了工作天天忙到不見蹤影,報道的當日只有芙蕖陪他同去。
芙蕖名分上是屠蘇的師姐,實際兩人年歲相差無幾。他們一個在男校一個在女校,算起來也是同一屆上的。只不過芙蕖沒輪到提前錄取,現在還要備考入學試,等到成績合格方可入讀大學。
俊男靓女的組合走到哪裏都分外惹眼,兩人一出現在校園裏立即就引起了同齡學生的注意。凡是兩人經過的地方就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地猜測他們是不是情侶。
少年男女們一面從各種蛛絲馬跡來推理他們的關系,一面向他們接觸過的一切人等打聽兩人的信息,好像這兩人所到之處就有股小小的龍卷風刮起,而他們就是這龍卷風的中心。
屠蘇向來對自己以外的人和事都反應緩慢,從小除了師兄,其他人的聲音在他耳中都像是隔了一道屏障,統統會被自動過濾清理。所以他自顧自地走路,任憑身邊響起何種尖叫都沒有改變步伐。
這一路從校門走到領取資料的院系大樓,他居然沒留心到旁邊有多少女生為他停下腳步,又有多少臺手機偷偷對着他按下快門。芙蕖稍微比他正常一些,沒過多久就被那些癡漢一樣的目光吓怕了,意識到周圍的矚目越來越明目張膽,便越走越靠近屠蘇,還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小聲問道:“屠蘇,他們都在看什麽啊?”
屠蘇一臉茫然:“啊?”
芙蕖見他一副木頭木腦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撅起嘴:“算了算了,問了你也是白問。要是師兄能陪我們來就好了,哎呀都好久沒有見師兄了,好想他呀。”
屠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師兄說最近警局很忙。”
“你知不知道,他們當警察的忙,準是沒有好事的!”芙蕖又是擔憂又忍不住八卦,明明語氣是在八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卻因為眨着一雙漂亮而靈動的大眼睛而見不到一絲市井氣,“我聽拳館的師兄弟們說,師兄辦的案子好像很危險呢!聽說都死了一個警察,他們卻又抓不到對方的證據。你看過最近的新聞沒有,前兩天還有過報道的。不知道師兄負責的任務需不需要冒險,就算要辦案也要小心自己的身體啊,老是這樣沒日沒夜的,身體熬壞了可怎麽辦呀……”
她還在絮絮叨叨,屠蘇卻已經心事重重地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屠蘇,你不擔心大師兄的嗎?”
屠蘇只是木然看着她,沒有開口,臉上也看不出多餘的表情。他想起昨天半夜裏才聽到師兄開門回家。聽得出師兄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不想吵醒自己,可事實上屠蘇從頭至尾都醒着,直到聽見師兄回房的聲音才真正安心地睡去。
“你老是這樣,大師兄平時對你這麽關心,你們又住在一起,怎麽不見你為師兄做些什麽?”芙蕖猶在不平。
“我……”屠蘇想要否認,但轉念一想,自己的确沒有為師兄做過什麽。就算是想為他努力也好像用錯了方法,到頭來只是讓師兄更加擔心,為他徒添麻煩。屠蘇心想這種越幫越忙的心情大抵說出來了芙蕖也不會明白,他這個小師姐向來直來直去,她對師兄的殷勤大家蒙上眼睛都能看到。大概讨人喜歡這種事情,也要些天分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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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說起師兄的時候雙眼晶亮,像有無數星星藏在那對漆黑的眼珠裏。她捧着臉道:“再過幾天就是師兄生日了,我可是為師兄準備了一份大禮,屠蘇,你呢?”
“我……”屠蘇猶豫着。
“我我我!可別告訴我說你又什麽都沒有準備。”芙蕖的秀眉一挑。
她話說得大聲,一時引得旁人的側目。屠蘇的臉騰地就紅了。
芙蕖一貫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麽事也藏不住,當下沒顧忌旁人的眼光,徑自跺腳道:“哎呀真是要急死人了!大家都說大師兄最喜歡你了,難道他生日,你都不表示表示的嗎?”
屠蘇問:“你說……師兄喜歡我?”
“嗯啊,師兄從小就特別寵着你,護着你,對你跟對別的人都不一樣,你難道都感覺不出來嗎?你是不是木頭做的呀!”
屠蘇微微偏了頭,仔細地回想。
的确,這麽多年來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自己無論有什麽事師兄都會第一時間出現,有什麽要求師兄也一定會想辦法滿足。這樣的情形太習以為常,導致屠蘇反而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是怎樣。也是到現在被芙蕖這麽一提醒他才醍醐灌頂,原來為人公正無私如師兄,對待每個是兄弟妹也不全是一樣的。
芙蕖說起這件事,難免有些委屈和吃味,低下頭絞動着手指道:“有時候,真希望能和你換一換呀。你不知道,大師兄他只有在對着你的時候,才會笑……”
屠蘇見她說得愁腸百轉,自己的臉卻不知為什麽更紅了,更不知道拿什麽話來回答。
“師姐,報道的時間要過了。”屠蘇只有生硬地将話題扯開,自己也顧不上等芙蕖,當先向教學樓走去。
“诶,你等等我!”芙蕖邊叫邊跟上去。
屠蘇腳下步子越邁越大。這時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只要芙蕖追上,就會聽到他的心髒正在像擂鼓一樣突突狂跳。
陵越沒有陪屠蘇去報道,因為當天晚上正是阿霆約定的日子。
他穿上阿霆的衣服學他的姿勢神态,起初還有點心虛,但到幾個夜場裏走了一遭,竟沒有一個認出他身份,陵越便漸漸地放下心來。
阿霆要他做的,也不過是在幾個地方多亮亮相。人越是多的地方子健越是不敢動手,誰都不會想到一個阿霆在這裏出現的時候,會同時有另一個阿霆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馬欄裏,營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妓女。
事情順利得簡直出乎意料。
當陵越按約定在所有娛樂場所晃過一圈引起黑白兩道軒然大波,又使出警校練就的本事将尾巴一一甩掉之後,才終于按約定在阿霆的那間樓頂小屋與他彙合。
妓女縮在角落裏抱着膝蓋,瑟瑟地發着抖。她怯生生地擡起眼,驚異地看着面前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感覺自己像在看着雙熒幕的電影,一時不知道該聚焦在哪個人身上。
陵越見到要找的目标人物已經入網,毫不猶豫就走上前去,半蹲下來看着那女人:“你跟沙皮是不是很熟?告訴我,他出事的那晚你有沒有看到什麽?”
沙皮是被殺的CIB警員混跡社團時用的花名。陵越在行動之前又反複翻查過案件相關的資料,知道沙皮生前的确曾經做過一段時間馬夫。照理他們從事卧底行動時得來的收入應該全數上報,但沙皮除了一開始有照常記錄小費,之後就再也沒有上報過。這樣的小事之前上面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陵越在事發後推敲,猜想或許這就是因為沙皮找了個相好開銷變大,又不願意讓警方知道的緣故。
一個古惑仔當馬夫,每天接觸最多的自然是妓女,而馬夫與妓女有染即便在道上也是為人不齒的,更不用說捅到差館裏了。
女人聽見陵越提及死去的相好,神情很是防備,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抱得更緊了,如同一只驚弓之鳥。她看見陵越神情嚴肅想要上前,慌張得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一下就捂住了耳朵歇斯底裏尖叫起來,一雙腳來回亂蹬,想阻止他上前。
陵越的耳朵被尖銳的叫聲震得嗡嗡直響,無奈地後退一步,無計可施之下轉頭看向了阿霆。
阿霆雙手仍是插在口袋裏,只是說話的口氣格外無情,冷得像把刀子:“勸你收聲,如果還想要命的話。”
女人的叫聲果然戛然而止。這樣不動聲色的威脅最可怕,因為讓人相信吐出這話的人會說到做到。
這樣的結果似乎在阿霆意料之中,他沖陵越不無得意地笑笑,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你對他們好,他們就爬到你頭上去。”
陵越搖頭嘆了口氣。他的視線越過阿霆的肩膀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同樣也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古惑仔打扮,看上去很是礙眼。他的肩上臂上都貼了紋身貼紙,耳朵上夾了支耳釘,頭發擦了發膠向後梳起成個驕傲的背頭。頂着這一副尊榮即便表情再如何溫情,也不像是一個好人。陵越簡直迫不及待想要揭去自己身上的這層皮,于是他問:“有熱水沖澡沒有?”
阿霆朝角落的洗手間一指:“吶,24小時熱水。比鐘點房實惠。”
阿霆跟陵越說話的語氣裏總有那麽一點戲谑,像是僅僅一個警察身份就已經讓他看不順眼,所以非要在口舌上逞威風才痛快。
陵越只是懶得和他廢話,徑自抱了自己的衣服進去。
不知道是因為屋子太舊還是阿霆太不在乎,洗手間的鎖根本是壞的,門根本合不攏。陵越對着破爛的門鎖擺弄了一陣也只有放棄,好在他對這些也不是太計較,門外一個女人已被吓去了半條命,另一個和自己一樣是男人,還是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自己脫光了和他估計像是在照鏡子,根本沒什麽可值得在意的。
阿霆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給自己開了罐啤酒,百無聊賴地看着女人繼續瑟縮在牆角,根本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他當然聽到了陵越對付門鎖的動靜,一面聽一面只是笑,完全是看好戲的表情。
等到那動靜停下來,花灑裏噴出的水聲響起,阿霆才故意揚聲道:“阿Sir,沐浴露在左邊的架子上。別碰右邊那支,不适合你的,那是潤滑劑。”
“咚”的一聲,浴室裏發出水聲也蓋不住的巨響。
阿霆在外面愣了幾秒,随後毫不猶豫就沖了進去。
簡陋的浴室裏到處都是水汽,溫熱的水柱從花灑裏噴射到鋪了瓷磚的地面和牆面上,濺得遍地都是。
浴簾顯然已經在剛才那聲巨響中陣亡了,塑料簾布的一角被陵越可憐兮兮地抓在手裏。
“抱、抱歉……”陵越一身是水,狼狽地站在水幕中,很是為自己闖的禍和現在的處境感到尴尬。
阿霆卻沒有理會這些,只是直直盯着他手抓住的瓶子看:“沒想到……這你也有研究?”
陵越低頭看了眼那瓶鬼畫符一樣裹滿不知哪國文字的塑料瓶,想起先前阿霆隔着門喊的話,渾身的汗毛都仿佛收縮了一下,連忙把瓶子放回鐵架上,身體也順勢轉了過去背對他。
阿霆隔着水幕看到陵越又悄無聲息地,往遠處挪了一點,嘴角不動聲色地擡了擡,。
“東西反正都舊了,是時候換新的了。”阿霆撐着門又等了一會兒,直到陵越的後背被過燙的水流澆得微微發紅,才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一句話,“你慢慢沖,不急。”
他出去後不久,約莫才一兩分鐘功夫,陵越便搭着毛巾頂着濕漉漉地頭發出來。看樣子,阿霆叫他慢,是也一點沒能讓他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