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師兄?”

陵越聽見熟悉的那一聲稱謂差點撞上面前的人,幸好他反應及時,猛地停住了腳步。陵越擡頭,才發現擋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屠蘇。

陵越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你怎麽……”

屠蘇極淺地一笑,露出一邊淡淡的酒窩:“我就知道是師兄來了。剛才沒找到你,猜你是不是躲起來了,所以故意裝作回去,再偷偷地跟在後面出來。”

“你啊……”陵越一時不知道是氣好還是喜好,只是看着眼前屠蘇的臉,先前那郁結在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下就都煙消雲散了。

“師兄有什麽不開心麽?”屠蘇問。

“沒有。”陵越搖頭,想起自己也是才是犯小孩子脾氣的那個,心裏因而有些愧疚,語調便溫和下來,“只是看見你在忙,不想打擾到你。”

“師兄怎麽會打擾我呢?”屠蘇道,“師兄過來,我是最開心的。”

這無心的一句話像是在陵越心弦上一勾,讓他的心情也立刻飛揚起來。

屠蘇繼續道:“師兄不知道,學校裏的課實在太滿了。功課本來就已經做不完,女生們整天在旁邊吵,搞得我沒法靜下心來看書做報告……”

陵越輕輕一笑:“傻瓜。那些女生,她們是喜歡你。”

屠蘇蹙起眉頭:“我不需要她們喜歡。”

他說完又偷偷看了陵越一眼,忽然間腦中相起芙蕖的那句“師兄最喜歡你了”,臉驀地漲紅了,慌忙移開眼睛。

陵越卻說:“她們喜歡你也是她們的心意。人家捧出一顆心來,你總不好就這麽無情地踩在腳底。雖然不是說一定要回應,但要是有人對你好,也不必次次都拒人于千裏的。好好把人家的心思收下,再仔細考慮是不是有進一步發展,你也是到了這個年紀,交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屠蘇不知怎麽的,覺得胸口像被人硬塞了一團棉絮,捂得悶悶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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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了一會兒,忽然說:“那師兄又為什麽要那樣拒絕芙蕖師姐?”

陵越是沒料到他會把話題扯到這上面去,怔了一下,只是胡亂搪塞道:“那,那又怎麽一樣?”

“不一樣嗎?師兄也要娶妻生子,也要考慮成家的問題吧。”屠蘇不依不饒。

“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也……沒有這個心思。”陵越道,“每天工作那麽忙,能睡飽一覺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瞎想這些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麽。”

屠蘇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先前莫名加速的心跳也一瞬間緩了下來,像是從赤道一轉身落入了南極。

他們這一番話越說越尴尬越說越僵,兩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也知道這個再繼續只會更不愉快。正當這時,忽然有個極亢奮的女聲在不遠處大叫:“屠蘇!原來你在這裏!”

是先前烘焙班裏的女同學,見屠蘇中途消失就一路找了出來。也虧得她們有心,竟一直追到了廣場上。

女同學的圍裙都還沒有摘,大叫過一聲後,其餘的幾個女生就如游藝機裏的地鼠一樣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一下就團團圍住了兩人。

但這一次她們盯緊的對象不再只有屠蘇。十來個女生叽叽喳喳地湊在他和陵越旁邊,從眼神就能知道她們有了新的目标。

“屠蘇,這位是誰啊?介紹一下嘛。”女生們同步率奇高地看向面前這片新大陸。熱情的眼神毫不掩飾,讓旁邊的屠蘇一下煩躁起來。

“這是我師兄。”屠蘇象征性地答了一句便再也不願多講。他只願這些精力充沛的說話機器們快點散去,早知道她們會這樣麻煩,他寧願沒有找到師兄。

“師兄?這麽奇怪的?什麽年代了還有師兄弟,你生活在哪個朝代啊?”女生們議論帥哥其實本就不需要理由,單是屠蘇給的兩個字已經夠她們七嘴八舌地展開豐富讨論。

陵越本來就是個有耐心的人,做巡警的時候每天都要處理不少街邊突發的小案件。他看見這班學生妹也只當她們是有事求助于自己的市民,當下耐心地笑了笑,把自己和屠蘇的淵源簡要地向她們解釋清楚,末了還不忘關照她們好好照顧屠蘇。

“這樣啊……你們師兄弟都這麽,這麽……厲害的,一定很多女生會慕名去學拳的吧?屠蘇他來學做生日蛋糕,我們都還在猜是要做給誰的呢。诶,師兄,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女朋友呀?”陵越有親和力,女生們聊了幾句便當他是自家大哥一般,将一直以來最關心的問題問了出來。

“生日蛋糕?”陵越道。

屠蘇忽然一步跨到他們中間,滿臉不高興地揮手:“你們回去吧,麻煩你跟老師說一聲,我不會再去上課了。通識還有其他選修科目,我會去選別的。”

“啊!為什麽啊?”女生們立即哀嚎一片,“是我們說錯了什麽嗎?說錯了什麽你告訴我們吶!”

屠蘇不理會他們,頭也不回地走開。

陵越也是有些意外。但令他意外的是屠蘇的情緒并不是沖那些女生而去,而是對着他而來。

可自己說錯了什麽,陵越在腦中簡短回憶了一番,卻怎麽都想不起來。眼看屠蘇已經走遠,陵越只有不再深想,也匆匆向他背影追去。

“大哥,我們不跟去嗎?”不遠處的樹蔭裏,男人看着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壓低聲音回頭問道。

“不用。”歐陽從男人身邊同一片陰影裏走出來。他聲音壓得很低,樹蔭在他臉上形成斑駁的光影,讓本來就不甚明朗的表情顯得愈加晦暗不明。

“這個死差佬,跟個蒼蠅一樣天天叮在少爺身邊……”男人話說到一半忽然咬了舌頭一般頓住,旁邊歐陽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劍插,将這句話硬生生斬斷。

男人即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對不起大哥,我一時沒注意就……下次不會,下次一定不會了。”

“阿豹,沒有下次。”歐陽一字一頓,語氣裏是深深的寒意。

叫阿豹的男人縮了縮脖子。

這阿豹在流落到東南亞之前也是江湖上威風凜凜的一員猛将,走私運/毒不遺餘力,當初是因為在金三角犯事被歐陽救下,這才一直跟在他身邊混飯吃。這些年來跟着歐陽阿豹才終于明白,混在這條道上光靠表面的兇狠根本不是真的狠。世上最防不勝防的狠往往是無聲無息在你來得及反應之前就一擊即中置人于死地,就好像歐陽這樣。所以他跟得歐陽越久,對歐陽就越是忌憚。平時對大哥畢恭畢敬唯唯諾諾的,有一半是因為感恩,另一半倒是出于害怕了。

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如果沒有了利用的價值,歐陽随時會把自己當做廢子丢棄,連可惜都不會覺得半點。

歐陽的眼神落在陵越和屠蘇放在停留過的地方,淡淡道:“不相幹的枝葉總要剪掉才好。”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像是不為任何人,只為說給自己聽。然而旁邊的阿豹聽到了這句話,也不禁打了個冷戰。

那口氣就好像是閨秀在插花之前,拿起剪刀來修剪枝桠似的,一個字都不帶血腥,卻字字都帶了血腥。

“那這塊手表……”男人小心翼翼地舉起手中的袋子。

“先拿回去,不過是個借口。這個不行,下次再換一個就是了。”

歐陽特地跑到大學本來是為了将陵越還給他的手表再退回給屠蘇。但見到他們師兄弟形影不離,便知道這樣也是徒勞。屠蘇太信任陵越,太聽他的話,只要是陵越不認可的,屠蘇就沒有可能接受。在屠蘇面前,沒有人可以贏得了陵越。

歐陽為人未嘗敗績,當然不會這麽輕易認輸。

別人越是不留餘地給他,他就越是要自己鑽出一道縫隙來。哪怕最後兩敗俱傷,波及無辜,也在所不惜。

“快了。”他喃喃道,“他也成年了,是時候了。”

陵越與屠蘇在學校争執過後心裏就像是打了結,疙疙瘩瘩的一直化不開。陵越覺得屠蘇年紀已經不小,再肉麻兮兮地哄着也不是辦法,有些事情總要現在鋪墊着,這樣将來分開兩人才都好受些。

他知道兩人終究是要分開,雖然心裏難過,但有些事是不能夠因為難過就不認的。

因而陵越與屠蘇兩個就連在拳館都有幾分冷戰的意思。

芙蕖眼尖,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她找陵越問了幾句話,很快明白了症結,心裏頭憋不住,便主動約了屠蘇出來。

“屠蘇,這個你吃。”芙蕖把一大塊鮮奶蛋糕推到屠蘇面前。

咖啡店裏飄着悠揚舒緩的英文歌曲,新鮮烘焙的咖啡豆襯得氣氛安寧舒适。店面就開在大學校園裏,時間還早,周圍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兩三桌客人。芙蕖懶洋洋地拖着腮,眼神明顯十分垂涎蛋糕,但就是忍着不動口,還一個勁地催屠蘇快吃。

“這不是你買的,你怎麽不吃?”屠蘇不解。

“哎呀誰說買了就一定要吃,蛋糕卡路裏多高你知不知道?”芙蕖努力把自己的目光從細膩柔滑的鮮奶上移開,“我買了就看看,看夠了就好啦。今天早餐已經超标了,要是再吃蛋糕就爆表了,你想讓我內疚死麽?”

屠蘇不理解,看着蛋糕:“你們女生真奇怪。”

芙蕖反駁道:“有什麽奇怪的?人都是這樣的啊,有的人怎麽吃都不胖,有的人喝水都長肉。不巧我就是個易胖的體質,要我吃蛋糕不是害我麽!再說了,喜歡的東西也不一定要入口才滿足嘛,你看你白長這麽大個子,腰還這麽細,給你吃不是正好?我嘛,在旁邊看看就很高興啦。”

屠蘇似懂非懂,但知道芙蕖是打定主意不會碰蛋糕了,便老實不客氣地開動起來。

“既然不吃,那一開始就不要買。”屠蘇邊吃邊道。

“你個木魚腦袋!人啊,要是什麽都控制得像機器一樣就不叫人啦!”芙蕖恨不得在他頭上敲一棍子,“我就是喜歡啊!喜歡有什麽辦法。我身上又沒有開關,啪地一按就能不喜歡。你這麽聰明,倒是教教我怎麽能控制自己的心去不喜歡原來喜歡的東西啊。”

這倒是問倒屠蘇了,他忽地停下動作,愣愣地看着芙蕖,半天都沒有說話。

芙蕖難得地轉了神色,微笑着接下去說:“所以啊,雖然喜歡不能控制,但占有的欲望可以控制嘛。不一定所有喜歡的都是适合的,可能他不适合你,也可能你不适合他。世上的事如果太求全,往往最後喜劇都要變成悲劇。有時候保持一點距離,遠遠地看着,守護着,不也是一種圓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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