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歐陽大哥?”屠蘇接到歐陽的電話時正好剛與芙蕖分別。
還手表的事情陵越已全權代他處理,屠蘇連歐陽的面都沒有見到,心裏一直十分內疚,覺得是自己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這下突然接到歐陽來電,他心忖多半是歐陽因為這件事而生了氣,這時說起話來也十分心虛:“對不起歐陽大哥。手表我師兄實在不肯收,這次真的是麻煩你了。有機會,有機會我請你吃飯賠罪吧。”
“賠什麽罪,傻瓜。”歐陽在電話那頭笑,聲音聽起來非但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反倒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不過吃飯倒是可以。我這裏也正好有些事想要請教你,擇日不如撞日,你看就今天怎麽樣,在學校麽?我過去找你?”
屠蘇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并沒有大事,便沒有拒絕:“好啊。”
兩人就便約在學校附近的餐廳裏,屠蘇早早進去找了張桌子坐下。他剛打開課本還沒翻幾頁,便見到有駕極拉風的正紅色跑車停在了餐廳的落地窗前。但凡是男生,大約對汽車都有些愛好。屠蘇正在落地窗的那一頭細細品味那流暢的造型曲線和陽光下耀目的噴漆,便見汽車車門如鷗翼一般向上開啓,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從車上下來,正是歐陽。
“真是用功啊,不愧是高材生。”歐陽取下墨鏡夾在T恤領口,十分帥氣地拉開椅子坐下。
屠蘇收起課本,他臉皮薄聽不慣別人誇獎,臉頰已經腼腆得暈紅一片,只有扯開話題:“歐陽大哥,你說有事要問我,是什麽事呢?”
歐陽笑了笑:“不用這麽心急,看你讀書這麽辛苦,先好好吃飯。等吃完我們再談不遲。”
他既然堅持,屠蘇也就沒有再強求。歐陽不論做什麽都是一副從容淡定的姿态,雖然看上去客客氣氣,一點也不蠻橫霸道,但無形之中總是能人跟着他的腳步而行,所有的局勢也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僅如此,屠蘇隐隐覺得歐陽對自己的親切善意也有那麽一點不同尋常。明明兩人才認識不久,見面的機會也并不算多,但不知為什麽他與歐陽相處起來就是特別的自然。屠蘇平時最不擅長與陌生人交談,碰到歐陽卻好像沒有了這層障礙,與他說笑閑聊,甚至面對面坐下用餐都格外的舒服。
歐陽點了餐,又要了紅酒。屠蘇經不住勸也喝了一杯,幾次碰杯之後腦袋已經有些發重,耳朵裏像被堵了對耳塞,聽什麽都像隔了幾百米似的。
“其實想找你是因為最近遇到了些麻煩。”歐陽用餐巾極其優雅地拭了拭嘴,然後放回膝上,微笑着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金屬小盒放到桌上,“我在家裏發現了這個,好像是有人在竊聽,但不曉得是誰。我想你們大學裏聰明的年輕人多,就想着找你幫我問問,有沒有人懂得追蹤這種竊聽器的源頭。”
屠蘇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來,萬萬沒想到歐陽找他幫的忙會是這一種。他伸手去拿那小盒子,卻被歐陽“噓”地一聲按住。
歐陽壓低聲音道:“我上網查到這種盒子可以暫時隔音,一發現竊聽器就把它放到裏面了,所以對方應該還不知道。”
屠蘇點了點頭,待歐陽的手放開,便十分小心地把盒子打開,靜靜取出那枚迷你的竊聽器放在掌心裏,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再小心放回盒子裏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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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型號的應該不難,我去找些老師問一問,應該花不了很長時間就可以解決的。”屠蘇道。
歐陽顯得一臉驚喜,特別向前湊了湊:“真的嗎?你懂這些?”
“我是電子專業的,平時也有這些興趣。”屠蘇道,“只是……歐陽大哥,為什麽有人要竊聽你?你确定不需要報警嗎?”
歐陽笑了一下,身體後仰靠在了椅背上:“恐怕我報了警也不會有用的。”
屠蘇被他這話弄糊塗了,皺眉:“為什麽?”
“因為警察偷聽我還來不及呢。”
屠蘇更加費解了。
歐陽終于不再跟他打啞謎,換上一臉正色,像是慎重地斟酌了一下然後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定定看着屠蘇:“要是我告訴你我的身份,你可能就再也不願意見我了。”
屠蘇立刻搖頭:“不會的。”
歐陽笑了笑:“你太年輕,這些話也說得也太輕易了。人要是真能不計較彼此的身份,無所謂每個人的出身,那這世界才會真正公平。”
他深深地看了屠蘇一眼,從那雙疑惑卻清澈的眼睛裏看出一絲懾人的純淨,那是與他截然相反的一種氣質,既叫人羨慕,又叫人厭惡。
歐陽平淡道:“我犯過案。”
屠蘇的嘴張了張,大概是太驚愕,竟沒有發出聲音。
這反應在歐陽的意料之中:“但是已經過了追訴期了。況且當時就算他們把我抓去,也未必能定我的罪。本來就是證據不足,是不是有罪也見仁見智。只是那些警察們不忿,覺得讓我逃走他們臉上無光,所以一心想着要把我抓回去。”
屠蘇一直低頭不語,這時忽然擡起頭:“是……什麽樣的案子?”
“我開車撞了警察。”歐陽一臉平靜,既沒有悔恨也沒有快意,就像在敘一段報紙新聞的摘要,一則無關痛癢的天氣預報,“他們追着我大哥一家不放,我沒有別的辦法,子彈已經用盡了,只有拿自己的車去撞他們,去攔他們。沒想到那警察的車被我撞翻以後,我大哥一家的車也因為失控翻下了山崖。”
屠蘇緊緊盯着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才略帶顫抖地問:“那人……死了沒有?”
“你問那警察?還是我大哥一家?”歐陽挑一挑眉毛,這時候他原本斯文優雅的臉上有了一點殘忍的痕跡,緊抿的嘴唇給人感覺總像是蘊了一絲冷酷的微笑,讓人不寒而栗,“警察沒死。我大哥一家,據警方報道是都死了。一家三口,無一幸免。”
屠蘇又默默地垂下頭去。他知道歐陽口中的“大哥”應該不是什麽好人,會被警察亡命追逐的一定是犯了什麽了不得的大案。但是聽到他們身亡,特別是全家遇難,屠蘇也沒來由地覺得難過。他心裏像被針尖戳了個小洞,有什麽酸澀的液體一小股一小股地流出來。
歐陽猶嫌他不夠沮喪似的,又說道:“我那大哥的名字你大概也聽過。他叫韓天雲,十年前在香港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就是他遇難的新聞,當時在香港也做了足足兩個禮拜的頭條。”
這個名字屠蘇聽過,但也只限于在一些十分偏門的節目裏。陵越喜歡研究警隊歷史,家裏堆了許許多多的紀錄片碟片,其中有一張是講述這些傳奇江湖大佬的,而排名前三的人物裏就有這個叫韓天雲的名字。
“韓天雲,韓天雲……”屠蘇反複念叨着這個名字,覺得除了那則紀錄片好像還在別處聽見過,但一時之間卻又記不真切,“那歐陽大哥,你現在……”
歐陽呵呵笑起來:“衰過一次,還學不乖麽?我入社團的時候年紀小,所以才會懵懵懂懂地分不清是非。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難道還不懂得珍惜?我現在啊,可是本本分分的商人,專門做東南亞的藥材貿易。其實做正行只要動腦筋,賺得一樣不比偏門差,小時候那是不懂事,才會行差踏錯了。”
屠蘇聽他這麽說,終于松下一口氣來,認真道:“雖然當年你逃過了一劫,但今後再也不能亂來了。那個警察既然沒死,總也是得想辦法補償一下吧。”
歐陽噗嗤一笑:“你小小年紀怎麽說起話來像個老夫子。放心吧,我剛回來就已經辦好了。那警察雖然大難不死但瘸了一條腿,警察局給他發了傷殘補助,生活上應該沒有問題。不過他家人口多,小孩上學壓力很大。我托人找了個借口給他孩子彙去一筆錢,當是獎學金供他們幾個出國念書的費用。這也算是當做補償我當年的過錯吧,你覺得這樣做如何?能不能過關,屠蘇夫子?”
屠蘇點頭:“要是當面給錢他們一定不肯接受,歐陽大哥這樣是最妥當的了。你想事情比我周到,我剛才是一時多嘴了,你不要介意。”
歐陽搖搖頭:“沒事,你這都是為了我好。我怎麽會不知道?我是以前錯過,但現在知道錯了,就要迷途知返。也正是因為以前錯過,我才更知道珍惜眼前的日子,更知道什麽樣的朋友值得交往,什麽樣的人需要提防。我們兩個雖然身份背景不同,年紀也不同,但我總覺得和你一見如故。可能這也是你我之間的緣分吧,只要你還叫我一聲大哥,不管以後你有什麽事,有用得到的地方就盡管找我。大哥一定義不容辭。”
屠蘇聽他說得動情,心裏也是感激又感動。好像從懂事開始除了師兄再沒人這麽對待過自己。這麽多年來,他明明活在這世界上,卻好像不存活在別人的心裏。歐陽的這番話讓他第一次覺得被人看重,這種奇妙的感覺讓他從心底裏覺得激動。在酒精的催化下,屠蘇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哪怕知曉了對方的底子不幹淨,也覺得可以不必計較不必介懷。好像他們天生就應該成為朋友,只是到現在才剛好碰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