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屠蘇與歐陽分別之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車站。歐陽曾提出要送,屠蘇本來也已經邁上了車,卻在臨關車門的那一剎那清醒過來。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提醒,師兄不喜歡歐陽,更不喜歡看他與歐陽來往。

于是屠蘇的動作在那一刻凝住。這一點他原本就隐有所覺,起先還有些納悶,但今天聽說歐陽的背景後,心中便明朗了。師兄是當差的,他一定是認出了歐陽的身份,所以才會防火防盜般的阻撓自己與歐陽接觸。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麽,屠蘇都不會逆陵越的意思,因此心中稍一衡量,便找了個借口從歐陽的車上下來。

歐陽那輛拉風的跑車慢慢駛走。屠蘇斜靠在站牌的柱子上,無端又想起剛才的對話中讓自己頗為在意的那一個名字來。

“韓天雲,韓天雲,為什麽這麽熟,究竟還在哪裏聽過……”

他還沒來得及把心裏的這句話問完,背包裏的手機就響了,嗡嗡的震動直叫他背脊發麻。屠蘇掏出手機,見來電是芙蕖,拿手指劃開屏幕上的接聽滑條:“芙蕖,有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嘶嘶的雜音,卻沒有人講話。一陣陣說不清楚的大大小小噪音摻雜在一起,有的刺耳有的沉悶,忽長忽短的,卻偏偏沒有人聲。屠蘇喂了幾聲,終于聽見含糊不清的一聲“快來老地方”,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沒結束,就緊跟着傳來一聲尖叫。那聲音雖然不清晰,但聽音色絕對是芙蕖無疑。

屠蘇心頭猛地一緊。芙蕖的聲音聽來分明帶着顫抖,仿佛是被什麽威脅着不敢反抗。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就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巨響,而後有男人的聲音罵了句粗口說“敢他媽叫人”,電話便被無情地掐斷。

屠蘇捏着電話的手指已經發白。他知道芙蕖說的老地方是指什麽地方,那是他們以前念補習社時放學會經過的一條小巷,穿過一道矮牆就能到達糖水鋪。從前兩人常從那裏走,有時放學相約一起喝糖水,就會問“去不去老地方”。

那地方離這兒有段距離,但這個時間路上沒有的士,等巴士也太慢。屠蘇什麽也來不及想,拔足就沒命地奔起來。他跑出了兩條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汽車喇叭的鳴聲。

“屠蘇,發生什麽事了?”歐陽的車從他身後趕上來,放下了車窗。他原本就沒離開多遠,從後視鏡裏瞥見屠蘇發瘋似的從車站跑走,便調頭跟過來。

“我,我師姐,”屠蘇跑得氣喘,只能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她出事了!”

歐陽的臉色也跟着緊張:“上車!我和你一起去。”

屠蘇沒時間猶豫,拉開車門就坐上去,伸手向前面路口指了指。歐陽的車性能超群,他一腳油門,車輪便飛快地運轉起來,朝屠蘇指點的方向奔馳而去。

屠蘇到了“老地方”,還不等歐陽停穩就跳下車。他在巷子裏轉過一個圈,卻見不到芙蕖的影子。只見巷子裏的雜物十分淩亂,垃圾桶被踢倒,附近餐廳扔出來的廢紙箱也都被壓扁,顯然是打鬥所遺留下的痕跡。芙蕖從小在拳館長大,要是遭到什麽襲擊一定會奮起反抗。屠蘇就着巷子裏昏暗的街燈看了看周圍,幾乎是可以肯定芙蕖遭遇了意外。

他不死心地在矮牆邊發現了芙蕖的發卡,感覺到這或許是芙蕖留下的線索,雙手扒着牆頭用力一撐,支起半個身體單腳一勾翻過牆去。果然,在牆的那頭又見到芙蕖的手環。屠蘇跟着芙蕖留下的線索轉了兩個彎,終于聽到不遠處傳來吵鬧争執的聲音。

Advertisement

“芙蕖!”

五個男人圍着芙蕖,有個臉上還有指甲劃出的血痕。芙蕖披頭散發的蹲在牆角,雙眼飽含淚水,卻硬是強忍着沒有落下來。她咬着牙,倔強至極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乍然聽見屠蘇的叫聲,幾乎是啞着嗓子喊出聲來:“屠蘇!”

屠蘇二話不說就沖上去踹翻了擋在他面前的男人。其餘四個男人見他是來救人的,當下都轉移了目标,朝着屠蘇圍過來。他們雖然都長得人高馬大,身上又畫滿刺青兇神惡煞的,卻并不是練家子。屠蘇還不知道芙蕖發生了什麽,只覺得心頭一股難抑的暴戾之氣陡然增長,一種難以言喻的瘋狂沖動瞬間淹沒了他的腦子。他再沒有顧忌下手的輕重,沒命地就朝他們頻頻揮拳。

沒過多久,這四個男人便都被打得彎腰弓背哎哎叫着直不起身來。屠蘇拿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跡,準備去扶芙蕖,一擡頭,卻停下了腳步。

“哼哼,不想這小賤人毀容的,就乖乖站在那裏。”最先被他踢趴下的男人竟不知什麽時候爬了起來,拿刀抵在了芙蕖臉頰上,猙獰着沖他喊話。

刀刃反射出來的寒光投射在屠蘇的眼裏,襯得那眼神愈發冷酷。然而屠蘇死死咬着牙,竟真的如他所威脅的那樣定在了原地。

芙蕖抽泣的聲音在安靜的巷子裏顯得分外鮮明。

“你們放開她。”屠蘇冷冷道。

“哼,”男人的刀尖沒有離開芙蕖的皮膚,反而猥瑣地沿着她臉頰的線條一直滑到脖子,“你憑什麽命令我?臭小子,現在我想讓你怎麽樣,你就得怎麽樣,還威風什麽!”

他話音剛落,剛才被打倒的兩個男人就上來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屠蘇的胳膊,一個在他膝彎一踢,抓着他頭發将他按得跪倒在地上。屠蘇才擰動着肩膀掙紮了一下,忽然胸口就被重重捶了一拳。

“身手不錯嘛,可那又怎麽樣!看你一個怎麽能鬥得過我們五個,不知天高地厚!”在他面前的男人洩憤似的,左拳接着右拳,對着他當沙袋一樣打。

屠蘇前不久才剛受過傷,身體并沒有好透,才吃了幾拳就已經頭昏眼花。他嘴裏驀地一甜,“哇”一聲就吐出一大口血來。他擡頭,含着嘴裏滿口血沫咬牙:“卑鄙!”

拿刀逼着芙蕖的男人怪笑了一聲:“呵,冤有頭債有主。要不是這小賤人惹到兄弟們頭上,兄弟們也沒這閑工夫。你小子自己這是自己要強出頭,這能怪誰!”

芙蕖眼看着屠蘇受傷,心裏知道他舊傷未愈,心裏內疚大盛,眼淚當下像斷了線一樣撲簌簌往下調:“屠蘇,你不要管我。你這樣,會死的……你快走,快走啊!”

男人厭煩她吵鬧,“啪”的一個耳光扇在芙蕖臉上,留下一個鮮紅的五指印:“閉嘴!你放走了那小妞,要不就自己出來賣,要不就賠一個出來給兄弟們!今天這事情不了,你們誰都別想脫身!”

“那女孩都沒成年!你們把人拐賣來做皮肉生意,沒有人性!你們早晚會有報應的!”

男人無賴地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邪笑起來:“報應?要是這世上有報應,兄弟們就不用撈偏門讨生活了!今天會落到我們的手裏,就算是你們的報應吧!”

屠蘇現在算明白了芙蕖為什麽會招惹到這群古惑仔。這批人為了賺錢不擇手段,居然逼迫未成年的少女賣/淫,芙蕖一定是路見不平,再會忍不住插手。他只覺得心中的怒火已經竄過了天靈,之前在拳臺上都不曾泛起過的殺意頓時浮現在臉上。

屠蘇面前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用頭撞得一個踉跄。而後屠蘇借勢猛地擰身,掙脫了束縛以不可思議地速度躍起來,一個回旋将身後的人踢得人仰馬翻。

挾持着芙蕖的男人一時看得呆了,等他反應過來,屠蘇已經逼近,用風一樣的速度朝他沖來。

男人不及細想,本能地舉着手中的匕首向前刺去。

“屠蘇——”芙蕖的驚叫在幽暗逼仄的巷道中凄厲地響起。

男人吃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停頓在面前,他的手肘忽然被一股橫生的巨力硬生生折起,匕首離奇地調轉了反向,刀尖直指自己的面門。

男人的心跳就像額頭滑下的汗珠,滴答一下,在詭異而靜谧的巷子裏随着呼吸一起放慢了速度。他的喉嚨僵硬地滾動了一下,而後嘶啞着嗓音,眼珠就如要瞪出來一般看着那鬼魅一樣殺出來的人影:“恭哥……”

歐陽的臉被路燈照得光影分明。他的眼睛隐在眼窩遺下的陰影裏,如聲音一樣深不可測:“你還知道叫我。”

男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神裏的畏懼就像要滿溢出來:“我、我不知道你、你已經……回、回來……”

歐陽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拿一種看蝼蟻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睨着他:“把人扶起來。”

男人慌張地命令小弟:“快把人扶起來!快,快啊!”

其餘的小弟看到了歐陽的臉,都像地府的小鬼見了光,慌慌張張地過去攙扶芙蕖和屠蘇,卻被他們嫌髒似的甩手避開了。

男人見狀只是讪讪的,分不清這兩個年輕人與歐陽什麽關系,小心翼翼地問:“恭哥,恭哥還有什麽吩咐?”

“天哥見到你們淪落成這樣,就是在泉下也不會瞑目的。”歐陽皺起眉頭。他微微側轉了臉,街燈便不小心照出他眼角的那一抹殺意。

男人恨不得當場給他跪下,卻又因為被他捏着手動彈不得,一臉哭喪的表情叫屈:“恭哥你不知道世道艱難,現在兄弟們,兄弟們混飯吃不容易啊!我們保證,保證以後再也不這樣幹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一定改,一定改!”

歐陽嫌惡地閉上眼睛:“我早不是你們大哥了。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放松了鉗制,男人如蒙大赦,忙不疊地拉起幾個兄弟跌跌撞撞地跑開。

屠蘇倒沒有去理會這些古惑仔,他忍痛朝前走了兩步,先去看芙蕖,說話的時候氣息已經極其微弱了:“你怎麽樣?”

芙蕖看他傷得沉重,眼淚又湧了出來:“屠蘇,屠蘇你要不要緊。”

歐陽伸出手來在屠蘇胸前摸了摸,嘆出一口氣:“骨頭應該沒事,我看還是先送他回去吧。”

芙蕖淚眼婆娑地看着他:“屠蘇,他是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