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師姐。”陵越抽出這一份人員失蹤案的相關資料交還給面前的女警,“我有些事急着處理,這份文件恐怕得麻煩你親自交給紫胤Sir了。”
他說罷也不容別人回應,将脖子上挂的警員證摘下來放進口袋,快步穿過長廊,就匆匆離開了警務大樓。
世上事偏就是這樣的巧合,直到昨天晚上之前,他還不知道那五個曾經效力韓天雲的古惑仔是何許人也。但經過昨晚那一場風波,師姐一提起五個龍幫的古惑仔,陵越腦中就反應出了曾騷擾過屠蘇與芙蕖的五人。他并不是親眼看到了那五人,只是“聽”到過他們——通過那枚被他偷偷放在歐陽車上,又輾轉到屠蘇手上,再意外跌落出來的竊聽器聽到。
歐陽交給屠蘇追查源頭的那枚竊聽器是陵越趁着歸還手表時暗中放置的。陵越也沒料到歐陽會這麽快發現,竊聽器才運作了沒幾個小時就突然收不到聲音。查看接收端的信號一切正常,可播放出來的除了嘶嘶噪音就沒有其他有意義的聲響。陵越原以為是儀器除了故障,直到昨天晚上一聲巨響,發現接收端的音頻重新又清晰了起來,而從竊聽器那頭傳來的竟然是屠蘇的聲音。
他是從屠蘇被那幫人制住開始聽到的。
捶在屠蘇身上的每一下,都如同是數倍加諸于陵越的身上。從那些拳腳的聲音中仿佛能聽見下手的重量,能想象到屠蘇所承受的痛楚。就在陵越幾乎不顧一切沖到現場的時候,歐陽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出現在現場。而後陵越聽到屠蘇與芙蕖脫險,聽到歐陽說屠蘇的傷勢并無大礙。
然而陵越仍然憂心。他擔心屠蘇身上的傷勢,怕他舊傷疊着新傷會引起複發,又怕他年輕受傷會落下病根。
但這種種害怕,都比不上他對歐陽的忌憚。自從歐陽出現之後屠蘇已經幾次三番對自己說謊。哪怕這些謊言是出于好意,但難保這種好意不會被人利用,在日後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滋長。
這整整一夜陵越都沒有睡着,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段日子以來的事情樁樁件件如同電影膠片一般在他腦中回放,許多條線索互相交織,勾勒得前因後果逐漸清晰,有什麽驚人的事實正呼之欲出。
陵越思緒紛繁,直到窗外的天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到床上,才睜着毫無睡意的雙眼從床上坐起來。他原本打算找紫胤問清楚屠蘇的身世,可是誰也沒有料到昨晚犯事的那五個人竟會突然出事。
這樣的時機不可謂不巧。會動那五個人的,陵越心中除了一個名字很難再想到別人——歐陽——他說話時的殺氣就是隔着遙遠的電波都聽得清清楚楚。陵越早知道他不是善男信女,要是那五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因為昨晚的事情而被幹掉,陵越也不會覺得奇怪。
離開警局後,陵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資料上所說五個古惑仔最後出現的攤檔。這些淩晨才擺出來的夜宵鋪子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開門,商鋪的卷簾鐵門緊閉,陵越大力拍了幾拍,也還是沒人應門。
他在周圍兜過一圈,看見不寬的街道對面有家24小時便利店。這樣營業到深夜的便利店往往會成為晚上打劫的重點對象,所以在便利店的裏面和門口都安裝了攝像頭監控。
陵越走進便利店,出示警員證件調出了昨晚的畫面。
畫面不很清晰,但已經足夠看到那輛開到夜宵鋪,帶走五個男人的汽車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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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師姐。勞駕,想再麻煩你一件事,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這個車牌,看跟歐陽少恭有沒有關系。”陵越盯着監控畫面裏的汽車車尾,讀出數字,“車牌是DP356。嗯,盡快,多謝!”
陵越心急,就在便利店等她回音。他買了兩罐裝咖啡,站在便利店裏緊靠落地窗的長桌邊一口氣喝幹。手機在他扔掉第二個空罐的時候響起,陵越接通,聽到師姐在那頭說:“你猜的沒錯,這雖然不是歐陽自己的車,但是他手下一個叫阿豹的。平時歐陽也會開。”
“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聯絡交通部查一下昨晚11點後這輛車在哪裏出現過,有沒有哪部街頭攝像機拍到?”
“哦,這可能要花一些時間哦。”師姐的聲音有一絲不确定。
陵越道:“沒關系,我可以等。麻煩你盡量快些吧,實在拜托了。”
陵越平時待人和善,但很少麻煩別人。那CIB的師姐與他們O記合作密切,工作時候接觸也較多,本來她就對陵越隐隐有些好感,聽見他出口想求,便連忙答應下來,替他想辦法。
陵越又在便利店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在通訊APP上收到了師姐發來的一個地圖位置。
而後師姐的電話也跟到:“你叫我查的那輛車昨晚去了這個位置,停留過一段時間。”
“多謝!”
“陵越,”師姐擔憂地叫住他,“你确定真的不要通知其他同事嗎?你一個人……真的OK嗎?”
始終陵越安竊聽器是違規操作,要是現在通知了其他同事又撲空,要交代起前因後果來反而麻煩。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等證據确鑿再通知同事,便道:“我只是先問問,暫時還不需要。”
“那……有事需要我的話,随時電話聯系。”
陵越道:“好,謝謝。”
偷放竊聽器的事他已經後悔了,這件事看來的确是他一時魯莽,沒有考慮周到。陵越深覺當初不該因為擔心屠蘇而亂了陣腳,看來歐陽的缜密和小心遠超人意料,他甚至不知道竊聽器是怎麽會到屠蘇手裏,以及屠蘇對這件事情知道多少。
歐陽像是計劃好了,步步為營,把他們一點一點地引進了自己布好的天羅地網。很明顯,他做的一切都是以屠蘇為目标,陵越雖沒有得到紫胤的證實,但隐隐中覺得這應該與屠蘇的身世有關。
只是對方有備而來,自己卻是孤身迎戰。強敵壓境孤立無援,連陵越自己也沒有把握自己究竟能否應付得了這一場硬戰。
想起援手,有個名字忽然在腦中閃過。這人與歐陽有聯系,與自己更有聯系,只是他究竟站在哪一邊,卻是未知之數。
那個人的號碼沒有存在通訊錄,像是每一次聯系都預備不會有下次。然而每一次又再需要聯系時,陵越都能從長長的通話記錄中快速而準确地把那串數字翻出來,按下呼叫。
電話響了幾聲,陵越忽然驚醒,暗想自己這是怎麽了。警局裏大把手足拳館裏大把過命的兄弟不找,為什麽會碰到了危難,竟第一時間卻想到一個黑白不明敵友不分的古惑仔?
就算是向線人拿資料,他也不會是什麽好對象。畢竟那人是歐陽頻繁接觸籠絡的目标,是跟歐陽分屬同類的野心家。他的精明狠辣狡詐,只怕不比歐陽遜色多少好在因為時間太早,對方還沒有起床,陵越終于趕得及在阿霆接起電話前挂斷了那通呼叫。
他搖了搖頭,讪讪地笑話了自己一聲,最終還是一個人來到了郊區倉庫。
O記允許24小時配槍,陵越離開警局的時候也特地沒有交槍。陵越在進入倉庫之前拔出配槍,雙手緊握,他繃緊了神經,拿背脊貼着牆壁敏捷地從大開的門口躍進去。然而預想的反抗沒有出現,別說人影,偌大的倉庫裏空蕩蕩一片,就是鬼影子也沒一個。
陵越慢慢垂下槍口,挪動腳步一點一點向中心走去。倉庫裏沒有人煙,自然也沒有燈火,一腳踏進去,就如同鑽進墓地一般,有陣潮濕的陰風撲面而來。只有高懸在牆上接近屋頂的地方,幾扇狹窄的透氣窗裏照進來一絲蒼白的陽光。
光線被窗棂切割成方塊的形狀,映在地上。陵越的視線适應了黑暗,借着這唯一的光源看見倉庫一角堆着幾十個木箱。
那樣尺寸的箱子要裝活人肯定不可能,而要裝碎屍似乎也用不了這麽多。陵越心中疑心大盛,開始納悶起這個倉庫的真實用途。忽然,他身後猛的一聲巨響,大門口的光亮瞬間被切斷,然後是鐵門落閘的聲音——有人在外面關上了門。
這一瞬間陵越才明白這間倉庫的用途。
請君入甕,說的應該就是他當下的處境。陵越終于意識到,其實歐陽想除掉的根本就不是那幾個古惑仔。他心中最容不下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只是現在再來後悔或是懊惱都已經于事無補。陵越自己也明白,歐陽的陷阱不論深淺自己都躲不掉。因為對方太聰明,每一個陷阱的的誘餌都是同一種,那誘餌叫做“屠蘇”。
陵越掏出電話,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收不到電訊信號,屏幕上方信號标識就像鬼打牆一樣地不斷轉圈,就像這銅牆鐵壁的牢籠讓他束手無策。
就着手機的亮光,陵越看見倉庫四周的地上散落了不少碎紙雜物,東西不多,但都是易燃物品。
陵越太陽穴一跳,這樣的地方着起火來固然不一定會立刻燒到身上,但火勢一旦蔓延,就是燃起的濃煙就足以嗆死人。就像在紀錄片裏看過的集中營毒氣室,悶得人七竅流血窒息而亡。
陵越拔腿沖向原先進來的那扇大門,用上全身力氣發狂一般地在上面捶打。然而那扇門就像摸上去的那樣冰冷,無論他用什麽方法搖撼,都不能撼動分毫。
而這時,靠近天花的那扇通風小窗裏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劃了道弧線,飛進了倉庫。
那是一個塞了着火棉絮的汽油瓶,玻璃制的瓶身在落地的剎那爆發出脆響,裏面裝的燃燒油立刻四濺出來,像是瞬間綻放的焰火,一下點燃了遍地都是的報紙和碎布。
陵越的眉頭一蹙,暫時放棄了撞門,撿起地上一件較為厚重的衣服,準備先将火頭撲滅。然而他才剛靠近火源附近,氣窗裏又接二連三地落下燃燒瓶。
火勢在這一瞬間裏騰然擴大了數倍,火苗挾着無邊的瘋狂迅速蔓延開來,大火眼見是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橙紅的火光照亮了陵越的面容,叫他一時忘記了手上的動作,愕然抓着那件破衣服,仿佛一身的力氣都被滅頂的絕望抽走了,再也不能動彈分毫。
有那麽一瞬間陵越還不敢相信,他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也有太多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今天早上自己出門的時候,都沒有和屠蘇道別,他不敢想象難道昨晚那各懷心事的晚安,就是自己和屠蘇永別的最後遺言。
陵越忽然覺得不甘心。
記憶的碎片如滂沱大雨一般在他腦中飛過,屠蘇在學校拿第一個第一別別扭扭地與自己合照的樣子,屠蘇跟人打架受傷卻倔強地不肯說眼淚憋在眼眶裏的樣子,屠蘇欲言又止把那塊贖回的手表放到自己面前的樣子……
“屠蘇……”陵越避開火焰燃燒的中心,慢慢移動到那扇打不開的鐵門,背靠着陰冷的門板坐下來。濃煙漸漸蔓延到面前,終于模糊了他的視線和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