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等兩人趕到廚房,鍋子裏的東西已經俨然成了黑炭,回天乏力。

阿霆有些尴尬地熄了火,拿起鍋子放到水槽裏,拿鍋鏟用力鏟鍋底粘着的焦黑物體。

“先用水浸一陣吧,現在是鏟不掉的。”陵越在旁邊道,“還有別的食材麽?我來煮好了。”

阿霆看上去難得地有些狼狽:“只有公仔面。”

“在哪裏?”陵越像是完全不介意。

阿霆伸手指了指頭頂的櫥櫃。

陵越打開櫃子,看到裏面摞了整整齊齊幾十包的公仔面,一連堆了三層,直撐到櫃子上一層的隔板。那數量多得實在讓人有些驚訝,陵越忍不住問:“平時經常吃這個?”

阿霆的口味也是出奇的單一,櫃子裏的不僅只有公仔面,而且還都是一個牌子一個口味的公仔面。他好像也覺得這有些不體面,與自己社團紅人的拉風身份太不符合,于是皺了皺眉頭說道:“家裏沒有請傭人,這樣方便,也省時間。要吃大餐的出去吃就好了,何必親自動手?”

陵越沒有與他争辯,拿了口幹淨的鍋子就開始注水點火,一面熟門熟路地做着家務,一面輕聲道:“外面味精多。”

他就是為了讓屠蘇少吃些無益的味精才特地學習廚藝,近來因為工作繁忙家中開夥的次數已經有所減少,在更早些的時候,屠蘇的三餐幾乎都是由陵越包辦的,就連每天帶去學校的飯盒都是陵越清早為他裝好。同樣的飯菜師兄弟一人一份,屠蘇的那份總是菜和肉多些,而陵越的那份則總是屠蘇飯盒裝剩下的部分。

從小屠蘇都很少碰外面的垃圾食品,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外面做得不如師兄好吃。而陵越也因為看屠蘇吃得有滋有味,才更加喜歡親自動手。他還特意買了幾本菜譜回家鑽研,據芙蕖評價,就是從小在家做飯的涵素師父廚藝也比不過陵越。

陵越就是煮面,做法也是比平常人講究一些。他在冰箱裏又找到兩枚雞蛋和一把芥藍,便一邊煮着面,一邊在并排的爐子上點火起了油鍋,煎了兩顆糖心的荷包蛋,再清炒了一碟芥藍。待公仔面煮好起鍋後,陵越把菜和蛋都整整齊齊地碼上,兩碗面看上去油光鮮亮,說不出的美味。

阿霆一直在他身後看着,像是知道自己會妨礙到他,每次陵越轉身時都會後退半步讓路,而陵越伸手去調料架時總是會問他要什麽為他主動拿。好像看人做飯是件多新鮮的事似的,看了十幾分鐘阿霆還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陵越一手一個碗,碗裏湯水盛得滿,他轉身時湯水微微濺出來,燙到了手指,陵越立刻疼得嘶了一聲。

“我來。”阿霆立即去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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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不用。”陵越端着碗讓開。

阿霆的手追過去,兩人一個要接一個要避,進退之中連阿霆都被濺到了湯水。他也呲了呲牙。陵越聽到抽氣聲,看向他手腕:“燙到了?”

“還好。”阿霆揉了揉手,還是不依不饒,“說了我來,這是我的地盤,你忘了?”

這次陵越卻沒再堅持,輕易讓阿霆從手上把兩只碗接走。他的視線定住一般,出神地跟着阿霆的手腕移動,過了一會兒,才對着阿霆的背影沉聲道:“這手表,是歐陽給你的?”

阿霆已經把碗放到客廳的餐桌上,擡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古董表:“我家裏有一支同款的女裝表。上次他來看到,後來不知怎麽就找到一支同款的男裝表,湊起來倒正好是一對。這人別的本事不知道,讨好人的本事真是不小。”

說完他又摸着手表端詳了一番,表情極為珍視:“那支女表是我媽留下的遺物,這一支看年份也應該差不多,不知原來的主人是誰,會不會認識我媽,會不會剛好是我那不知叫什麽姓什麽的死鬼老爸。”

陵越的臉色已經變了,他就像得了失語症般,臉色蒼白嘴唇也發僵,愣愣地盯着阿霆的手腕只是不說話。

“怎麽了?這手表你很熟麽?”阿霆察覺他的異常,走了幾步來到陵越面前,見他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奇,忽然有所頓悟,“難道這表原來的主人是你?”

陵越頓了頓,緩緩點頭。

阿霆:“你怎麽知道不是同款而已?”

陵越道:“表帶上這一條劃痕,是我小時候弄上去的。”

阿霆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激動,他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表,小心翼翼地問:“那……這表是什麽人給你的?”

陵越搖搖頭:“不知道。我被送進保良局的時候,手表就在我身上。”

阿霆的身體一震,忽然扭頭走開:“你等我一下。”

他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個小盒子,與裝陵越那支手表的盒子是同一款。阿霆打開盒子,裏面裝的俨然是與阿霆腕上同款的女裝表。

陵越壓抑着長吸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伸手把表拿出來,端在手裏細細端詳。

“這麽說我們還真有可能是失散的兄弟。”阿霆說話的聲音很輕,慢慢擡起眼來,看向陵越,“你說呢?”

陵越輕輕咬了咬唇,什麽也沒有說。他當了孤兒二十多年幾乎已經放棄了尋找家人的打算,忽然老天爺就像開玩笑一樣,甩手扔了個一模一樣的阿霆到自己面前。要說陵越第一眼看到阿霆時沒有懷疑過兩人的關系,那是不現實的,沒有血緣的人要多巧合才能長得如此相像,何況兩人的年紀、智力都是如此的相仿。

只是這種親人重逢的欣喜因為阿霆的身份而沖淡了,即便他們真的是手足兄弟,兩人自小生長在不同的環境,早長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類人。陵越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古惑仔,從小師長對他的教導就是要伸張正義懲惡除奸,像他這樣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古惑仔的兄弟?

阿霆見陵越沉默,知道他心裏不情願,面帶苦笑道:“沒辦法啦阿Sir,這也不能怪我。我也不想多一個差佬大哥或者小弟,要真的是事實,最多也只能怪老天。你要是想要一個确切的結果,我看驗DNA最保險。靠科學鑒證是最客觀的了,不論你想不想承認,白紙黑字的答案總不會騙人。”

陵越仍是沉默,低垂着頭看不清楚表情。

阿霆心裏湧起說不出的滋味,飛快褪下腕上的手表:“表既然是你的,還給你。”

“不用。”陵越不接。

“我有沒有這手表其實沒所謂,但它對你算得上珍貴。你不嫌髒就拿去,不然放在我這裏也沒用。”

陵越把表推回去:“這表我已經當了就再不是我的。我沒想過再拿回來。”

阿霆見他推辭得堅決,心底的不快就像給什麽攪開了,逐漸蔓延開去,整顆心都被染得渾濁一片:“好。反正DNA驗出來我們要真是孖生兄弟,給你帶或給我帶,也沒有分別。”

“我不驗DNA。”陵越果決地擡頭,直視阿霆說道,“我不驗。”

阿霆的臉色一下就黯了,眼底陰郁的神色好像下一秒就會化為火苗:“為什麽?”

陵越轉開頭:“因為沒有必要。”

阿霆看了他一會兒,兩人像彼此的鏡子那樣面對面站立,然而他們的眼神卻是針鋒相對敵意逼人。就像有什麽微妙的電流在空氣裏流竄,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燃起沖天的大火燒盡周圍的一切。

片刻後,阿霆的表情忽然一動,像是從一尊雕像活了過來。他面帶哂笑,十分輕蔑地看着陵越:“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怕有我這樣的兄弟丢你的臉?好,很好,太好了,呵。是不是只有你師弟這樣的兄弟才不會丢你的臉,從小聽你的話乖乖讀書考試上大學,将來畢業後再找份體面正經的工作,給你增光讓你滿意。這樣的人才配做你的兄弟,是不是?”

“不是這樣……”陵越蹙眉,他聽得出阿霆的語氣已經不是在酸簡直是氣急敗壞,只是火氣爆發之前強行被壓抑住,才會顯得陰陽怪氣。

“別騙人了!”阿霆繃着的那根神經終于斷了,瞬間勃然大怒,伸手往旁邊的餐桌上一掃,将滿滿的兩碗公仔面都掃到地上,汁水和面撒了滿地。嫩黃的荷包蛋摔在地上,蛋黃摔破流出汁狀的蛋液,一點點滲入地板的縫隙。

阿霆毫不惋惜,對陵越怒目而視:“你一直都看不起我,覺得我是一灘爛泥,自己作踐自己,沒有前途沒有希望,是不是!”

他的說法的确是陵越的心聲。然而心裏的想法被人這麽無情地捅出來,陵越反而沒有勇氣承認了。他側過頭,只是硬着頭皮重複剛才的話:“不是這樣!”

這再明顯再敷衍不過的謊話已經絲毫不能減輕阿霆的火氣。只見他打翻面碗還不解氣,又擡腳踢翻了餐桌旁的兩張凳子,在餐桌邊的空地上來回踱步,像是恨不得找個沙袋來揍一頓才能解氣。

忽然,阿霆停住腳步,向陵越所站之處快步走來。

一瞬間,陵越幾乎以為他就對自己動手了,可阿霆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忽然止住,面對面看着陵越,臉湊得極近,一字一頓地道:“你以為,你那寶貝師弟就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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