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陵越心頭猛地一抽。
他擡起眼對上阿霆的目光,緊緊盯住對方,眼神裏不自覺流露出怒意。就像是有一只手穿過了皮膚骨肉準确地抓到他的心髒并在上面狠狠擰了一把,陵越的表情幾乎是從心底發散出來的疼痛,因痛而恸,乃至怒。
然而這種怒意和痛楚卻愈發地激怒了阿霆,他殘忍地笑了:“歐陽從前是龍幫老大韓天雲的頭馬,這你不會沒聽說過的哦?當年韓天雲被警察追捕,外面消息說他一家三口全部遇難。但這歸根結底都是警方的一面之詞,這麽多年來江湖上還流傳着一個說法,說是韓天雲的兒子當年根本沒有死,是那個卧底在龍幫的二五仔偷偷地把孩子保護了起來。他因為欠了韓天雲的情,所以不想那孩子長大以後再涉足江湖恩怨,便給他改名換姓把他當成普通人來撫養……”
“不可能,屠蘇不是……”陵越搖頭。
阿霆的笑容益發冷酷:“歐陽是什麽樣的人,他為什麽會這麽不計代價接近你師弟?那必然是因為他有價值,而這價值也一定與龍幫脫不開幹系。陵越,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屠蘇他很有可能就是韓天雲的兒子,以你當差的身份只要調動資源,一定就能追查出線索。你之所以遲遲不去求證,是不是怕知道了真相以後接受不了事實?是不是怕知道那個讓你驕傲的師弟骨子裏流着賊王的血!”
“不是,不是的!你胡說!屠蘇他不會,他不是,不可能的……”陵越拼命搖頭,像是要把阿霆的話從腦袋裏甩出去。然而那每一字每一句就如同深嵌在他腦海裏,更如同一枝枝利箭,直紮進陵越心中的要害。
之前陵越之所以一次次在面對紫胤時欲言又止,一次次寧願費盡心機搜集關于歐陽的蛛絲馬跡也沒有向最可能知情的紫胤問出那句話,就是如阿霆所說,怕得到一個不想聽的答案,怕一個無法否認的結果斷絕所有的後路。
陵越甚至不敢想萬一這猜測是真的,他和屠蘇的命運會通向何方,而迎接他們的未來,究竟會是怎樣。
于是他與阿霆的碰面就這樣不歡而散,陵越甚至沒有再坐阿霆的車離開,他徒步在鄉郊的山路上走了很久,像是在用腳步理清自己的思路。他沿着單車道的私家路繞了許久,才終于兜到了公路,又等了半天,攔到一架的士。
司機問他去哪,陵越脫口說了家裏的地址,直到車子開出一段,他才想起什麽似的,趴到駕駛座後背上,拍了拍司機的肩膀:“不好意思,麻煩去灣仔警察總部。”
“警察?”芙蕖捧着手裏的雪花冰吃了一勺,凍得牙根直打顫。
陵越從阿霆家出來的時候,她正與屠蘇肇臨兩個坐在學校附近的甜品店裏吃甜品,吞下一大口冰霜,緩了好一會兒才把下面半句話說完: “就你,肇臨,你連書都念不好,怎麽考警察?”
屠蘇前一晚對陵越撒謊說與舊同學踢球,突然被問起肇臨時随便敷衍了兩句。他生怕被拆穿,心裏很是不安,于是這天趁沒課就約了肇臨芙蕖兩個出來“對口供”。三人剛剛坐下,就聽見肇臨雄心勃勃地宣布自己的志願,說要去報考警察。
肇臨聽芙蕖不看好自己,很不服氣:“誰說當警察非得要讀書厲害才行?像屠蘇這樣先考大學再考督察當然是好,但像我這樣中學畢業的也有巡警可以當啊。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嘛,我哥陵端他也是大學生畢業考入警校,怎麽都算是個督察,可是他想入O記還不是申請了三年都沒成功?所以說,幹什麽都要講實力,實力到了,誰還會計較出身。你說是不是,屠蘇?”
屠蘇無心參與争辯,但聽到肇臨點名,就不得不作回應。他從自己的甜品裏擡起頭,正色道:“那不一樣,師兄做什麽都是最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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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屠蘇你這可就不對了,陵越大哥他可以做到,換我就不行了嗎?”肇臨坐直了身體,“你再這樣,昨晚的事我可就不幫你瞞了。”
“好啦肇臨,屠蘇就是這樣的你還不習慣麽。在他眼裏啊,師兄永遠是最好的,對不對?”芙蕖拉了肇臨一把,沖他擠擠眼睛,“說起來,屠蘇,師兄馬上要過生日了,你要送什麽想好了麽?”
屠蘇搖搖頭。他發現做蛋糕畢竟還是不适合自己,這種肉麻的事情師兄做起來自然,放在自己身上就渾身不自在。于是屠蘇一早放棄了這個想法,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其他點子。
“哎呀上次勸你真是白勸了,我說屠蘇你啊……”芙蕖焦躁起來,再度開啓訓話模式。
肇臨在旁幸災樂禍,悶頭吃甜品兼看戲。屠蘇見他無意幫口,就只有無奈忍受,一面假作專心地喝他的糖水,一面連他的耳旁風大法。好在放在桌上的電話适時響起,屠蘇忙不疊地接了,偏過頭去,做出十分專心傾聽的樣子:“喂?”
“先生,您有沒有想過為您的家人、摯愛,保障一個穩定、美好的将來?”
是推銷,屠蘇的眉頭一跳,剛才為了避開芙蕖的唠叨連號碼都沒看就接了,這下也只能硬着頭皮聽下去。他拿餘光瞄了一眼安靜下來的芙蕖,清了清嗓子,對手機說:“嗯,你說。”
電話那頭大概是之前被挂斷了幾百通電話的推銷員,見到這麽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回應一下感激涕零,連忙又注入了十倍的感情,聲情并茂地講解起來:“一般來說,我們公司提供醫療保險,壽險,人生意外險以及儲蓄保險,根據投保人的情況不同,保費也會有上下浮動。聽先生的聲音應該還很年輕,這方面我們一定能給到最大優惠。不過先生,保險可不僅僅是為自己保障,更是為你愛的人着想将來,一定要選份周全的保障才會有最好的效果。說句不吉利的,萬一天有不測風雲,導致你無法照顧你至親的人,但有這份保單在,至少還有一份保障可以留給他們。你想想,人死如燈滅,死後萬事空,有什麽比留下金錢保障給至親更實惠的呢?所以啊我們公司特地為此設立了一個親情永固套餐,另外要是您已經有愛人了呢我們還提供兩人同行套餐,包您做到肉身不在真情永存,不懼厄運財富保證……”
這電話銷售員大概是把今天的指标都指望在屠蘇身上了,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不帶喘氣的。等他挂斷電話,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芙蕖和肇臨早就走得無影無蹤。桌上只留下了芙蕖的便條和他們各自付糖水的零錢。
便條上芙蕖的字跡寫着:“師兄生日上我家吃飯,別遲到。”
屠蘇盯着“生日”兩字,忽然福至心靈地想起了什麽,腦中一下有了生日禮物的點子,便折起了便條,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然而,關于芙蕖專程給陵越辦生日會這件事,陵越本人卻是不知道的。
其實他根本就忘了自己的生日。本來陵越就是個被遺棄的孤兒,沒有出世紙,生日也只是象征性地定了他被扔到保良局門口的那一天。對他來說,過不過這一天根本不重要。每一年都是芙蕖他們到處為他張羅,且随着芙蕖年紀漸長,這種規模有越變越大的趨勢。
所以這一天,當陵越被屠蘇拉到芙蕖家,看見擠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的客人,也着實吃了一驚。拳館的師兄弟姐妹們全數到齊,就連肇臨和陵端兄弟也到了。涵素館主早早就被芙蕖趕了出去,客廳的桌上堆滿了豐盛的外賣。芙蕖指着桌子中央的蛋糕道:“大師兄,這是我做的,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試試我的手藝!”
陵越看了眼那品相差強人意的蛋糕,又看了一眼屠蘇,然後問芙蕖:“哦?你一個人做的?”
芙蕖點頭:“當然啊,我可是學了好久!不然師兄以為還會有誰?”
陵越的目光貌似無意的滑過屠蘇臉上,然後笑了笑,去揉芙蕖的頭發:“當然沒有別人。謝謝你!”
芙蕖卻很惱他這哄小孩一樣的舉動,皺起眉頭甩了甩頭,半是嬌嗔地抱怨:“讨厭,人家頭發都被你抓亂啦。”
其他的師兄弟也紛紛上來送禮,說吉利的賀詞。陵越笑着一個個地感謝他們,倒像這個生日不是為自己而過,是為這麽多人過似的。見到他們一個個都盡興,陵越的臉上也漸漸漾出笑意。
客廳裏吃吃喝喝一片熱絡,唯有屠蘇一個,始終安靜地站在一邊。
“屠蘇,你準備了什麽,快拿出來啊。”肇臨拉住屠蘇的胳膊,把他往場中間拽。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屠蘇身上。大家都知道他們師兄弟兩個感情深厚,別人的送禮都要論人情輩分,要衡量輕重,唯獨屠蘇,他的禮物大小反而不重要——誰都知道陵越不會跟他計較這個——倒是這份禮中蘊含了多少心意才是重中之重。就像芙蕖,雖然做的蛋糕賣相一般,但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蠻小姐肯為了陵越親手下廚,已經是天大的犧牲,陵越知曉這一點,也不會不感動。
因此所有人都好奇,屠蘇究竟會為師兄準備什麽。
屠蘇本來想等個人少些的時候靜悄悄地把東西拿出來,沒想到忽然就成為了衆人矚目的焦點。他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氣氛,好像自己的心意要放到別人的眼光底下被審視,被人品頭論足一番。送禮本來是兩個人的事情,偏偏有這麽多不相幹的人要多管閑事。
于是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一手抓緊了自己的背包,垂頭站在客廳中央,聽見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指點江山。
“屠蘇,你不會什麽都沒準備吧?大師兄對你這麽好,你怎麽好意思?”
“遮遮掩掩什麽啊,難道是四仔(AV)?大家都是男人嘛,要真的是就快拿出來,大師兄這麽大方,讓我們也一起分享分享嘛!”
“诶屠蘇,你包抓這麽緊,禮物不會是放在裏面吧?”
還沒等屠蘇護緊手上的包,他拎住的兩條包帶就被人猛地從手中抽走了。包裏的東西被一股腦地翻出來,有筆記本、課本、錢包、零散的文具,然後是一只精心包裝好的A4尺寸的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