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阿霆兩手擱在方向盤上,見陵越反應緩慢,又摁了摁喇叭。

于是屠蘇也看到了他,回過頭來皺眉打量了一下車裏人的模樣,再轉過頭去看了看陵越。

他是知道師兄一直跟在身後的,先前的不快經過這一個多小時的冷戰也已經緩和得差不多了。但眼前這人的從天而降,不知為什麽又像在屠蘇心裏立起一道牆,硬生生隔開了他與陵越的距離。

屠蘇與阿霆自從上次在學校偶遇後這是第二次見面,過去的事情隔得太久,屠蘇已經不大記得。他眯了眯眼睛,仔細打量車裏的男人和陵越,發現他們的眼神分明在說兩個人不僅認得,還關系匪淺。

“師兄……”屠蘇看着陵越開口道。

陵越快走幾步上前,像是迫不及待打發什麽似的在屠蘇肩上按了一把:“你先回去,師兄有些事要處理。晚了的話就鎖好門先睡,不要等我。”

屠蘇滿臉愕然沒有來得及接話,陵越就大步越過了他,坐上了那架大燈晃眼的轎車副駕駛的位置。

阿霆的嘴角在陵越關上車門的剎那毫不掩飾地一笑,腳下用力轟了轟油門,車子便風馳電掣地擦過屠蘇,向前呼嘯而去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為什麽來找我?”陵越的餘光盯在後視鏡上,直到在上面再看不見伫立在原地的屠蘇,才轉過來看阿霆。

“為什麽?當然是給你慶祝生日啊。”

陵越聽了皺一皺眉,前些日子兩人口角的那些話都還有餘音萦繞,他所認識的阿霆分明不是這樣健忘又好說話的人。

阿霆卻以為他是在奇怪自己怎麽打聽到這日子,解釋道:“你們拳館沒有一個不曉得大師兄你的生日的,随便找兩個問問就能打聽到。這次我沒有用什麽違反法紀的手段,阿Sir你不用擔心。”

“不是這個……”陵越悶聲道。

阿霆在一個紅燈前剎車,轉過頭來笑一笑:“上次是我口臭,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現在同你say sorry,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陵越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數秒,像看個陌生人那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有種跳車下去的沖動。雖然相處的經歷不多,但他知道阿霆的臉上很少會有這種嬉皮笑臉的表情,而比這更少見的,是那刻意放低的身段背後潛藏的讨好自己的用心——就像,就像自己是個多重要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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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陵越真的想告訴他,不要再找來,你是賊我是兵沾上我對你沒有好處。然而他沒有,他的手甚至沒有離開膝蓋去摸門把。

陵越的背仍舊牢牢靠在柔軟的皮質椅背上,他的腦中忽然想起了屠蘇。

然後陵越深呼吸了一下,把頭向後靠去:“上次的事就這麽算了。”

“吶,算了,你自己講的不許反悔。”交通燈轉綠,阿霆重新啓動汽車,語氣比剛才輕快了不少,“不過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真實的生日其實是哪天的?”

陵越的背脊一僵,阿霆能打聽到他的生日,當然會知道這并不是他真正的生日。

阿霆像是料到自己的話會引起這反應,沒有像上次一樣反應過度,只是渾不在意地笑笑,一手拍了拍方向盤:“Sorry,說好不談這些的。搞不搞清楚有什麽所謂,都二十幾年了,過去是怎樣有什麽重要的,今後怎麽過才重要,你說對不對?”

“不。”

“嗯?”阿霆踩在油門上的腳微微放輕力道,車速緩下來。

陵越頓一頓,神情鄭重地看着他:“是事實總要搞清楚,逃避也解決不了問題。”

“你是說……”

“我同意驗DNA,這是最好的辦法。”

阿霆隔了幾秒,之前嬉笑的神色全都不見了,把車停到路邊,看着陵越:“你說真的?”

陵越也與他對視,點點頭,以比自己想象中自然和流暢的語調說:“要是我們真的有血緣關系,這也是否認不了的事實。我越是回避,就越是在意,你也一樣。不如早點搞清楚,以後究竟是要橋歸橋路歸路還是……”

他說到一半停頓了一下,然後跳過下面半句繼續說道:“總之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霆喜出望外,明明是陵越過生日,他卻像是收到禮物的人,立即從褲袋裏拿出手機翻日歷,連陵越省略掉的半句話都沒有留意,邊翻邊問:“你哪一天方便?”

陵越看着窗外:“下個禮拜吧,最近手頭上事忙,下個禮拜我應該可以休息。”

一個禮拜的時間,應該夠紫胤Sir部署一切,找到合适的實驗室,準備好鑒定報告,再安排相關人員做得自然逼真,妥妥當當。

一切都在按照他們既定的計劃進行,唯獨有一點是陵越意料之外的——他沒想到阿霆會這麽迫不及待地鑽進他們的局裏,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麽順利,這麽水到渠成,甚至連一點猶豫和後悔的機會都沒留給他自己。

雖然卧底到阿霆身邊這件事,最先提出來的人是陵越自己。

當日陵越從阿霆的住所出來,沒顧上回家或去醫院,登上了計程車就直奔警局向紫胤求證屠蘇的身世。

“你猜的沒有錯。”紫胤完全沒有隐瞞,像是早就準備好了會有這一天,叫陵越關上門并拆了手機電池防止竊聽,接着兩人隔一張辦公桌面對面坐下,他開始從頭講起,“我以為你會早些懷疑,沒想到一直等到今天。屠蘇……不,他的真名應該叫做韓雲溪,他的确就是韓天雲的兒子。當年韓天雲的車子墜崖,我的車是追得最近的。如果不是我跟得那麽緊,也不會出這單意外,他們夫婦也不會這樣就送命……”

“即使香港沒有死刑,韓天雲犯的罪也夠關他一輩子了。”陵越說道。紫胤畢竟是他上司,他的對錯不是陵越該出口評判的,他的意思是韓天雲會有這樣的下場是罪有應得,即便釀出人命令人惋惜,但也不必過于悔恨。

然而紫胤卻嘆了口氣:“可他的妻子是無辜的。也許有人會說做賊王的妻子清白不到哪裏去,但她就算有錯,也不至于要賠上性命,更何況他們的孩子當時才6歲,小孩子就更無辜了。”

“Sir,當時是你把孩子偷偷抱走的?”

紫胤點頭,視線越過陵越的頭頂,看向不知名的虛空中的一點,随着思緒一起飄遠:“後來我的上司發現了這件事,終于被我說服幫我隐瞞。我做卧底這麽多年,經歷過看見過的太多,這個孩子不論落在哪一方手裏将來都會成為火種,分分鐘都會燎原。韓天雲的影響力太大,就算我們鏟除得了他本人,但他下面盤根錯節的勢力卻除之不盡。比如那個歐陽,十年前他還年輕不成氣候,翻不起什麽大浪,如今他蟄伏十年重出江湖,難保不會又是一個韓天雲。把韓雲溪放到他手裏,這孩子的一世就算是毀了。”

“可是……我覺得歐陽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紫胤長嘆一聲:“百密一疏。有些事也許真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Sir,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打算?”

紫胤沉吟一下:“歐陽這個人心機深沉,他回來以後始終韬光養晦沒有露出過馬腳。CIB跟了他這麽多天,除了見他周圍籠絡人心沒有收集到任何實質的犯罪證據。甚至連我都還不清楚他究竟在謀劃些什麽。當務之急,是要在他出手之前先抓住把柄将他制住,不然等他部署完成開始動作,我們就陷于被動很難施展了。”

陵越的腦子飛快轉動,道:“聽CIB的師姐說,歐陽跟阿霆聯絡很頻密?”

“是。”紫胤凝眉看他,像是猜到什麽,“陵越,你想說什麽?”

“阿霆這個人,我覺得還不至于喪心病狂。他要的不過是出人頭地,是争一口氣。他的兇他的狠都是有來由有目的的——他跟歐陽不一樣,要是我潛伏到他身邊,就可以最快了解到歐陽的動向。”陵越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一下子将心裏準備好的話說完。

“別說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紫胤的臉瞬間板起來,幾乎是斥責地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你沒有受過專業的卧底訓練,上次只是臨時行動,要是長期派你潛伏出去你所面對的危險和壓力絕不只是上次那麽簡單。這不是兒戲,陵越!”

陵越一反常态地堅持:“Sir,我真的覺得我可能跟他是失散的兄弟。”

“那又怎麽樣?你要拉他浪子回頭,還是覺得他發現真相會手下留情?告訴你,古惑仔就是古惑仔,他們不會跟你講情!特別是精明心狠的古惑仔,就是天皇老子擋在他面前他都能下手,何況你一個來路不明的所謂孖生兄弟!”

“我不是寄希望他手下留情,而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歐陽他已經開始出手了,我們再不想辦法,等到木已成舟就真的什麽都晚了!”陵越的額角已經冒出青筋,也顧不上紫胤知道真相後怪他善做主張自把自為,将先前偷裝竊聽器和當天困在郊野倉庫險些被滅口的事情都和盤托出。

紫胤聽罷,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知道這件事成功的機會不大。”陵越低聲說,“但不論怎麽樣,為了屠蘇,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紫胤沉吟:“一旦做了卧底就不能回頭。你要知道,做卧底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有時要欺騙別人,甚至在必要時,還要欺騙自己。”

“我知道。”陵越明白紫胤這是經驗之談,也是對自己的忠告,但他依然眼神堅定,回答得果斷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那個阿霆,就算他真的是你的親兄弟,一旦任務開始,你也不能再當他是兄弟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

紫胤終究還是長嘆一聲:“你知不知道給自己找了份什麽樣的任務。”

陵越知道他會這麽說就是同意了,嘴角微微彎起,回他一個苦笑。

“一個禮拜的UC訓練,最低限度的了。我會找CIB安排。以後怎麽接近他,需要你見機行事,我們這邊也會盡量為你提供機會。”

陵越點頭,他站起來,向紫胤敬了一個标準的禮,然後手指貼在褲縫上認真地道:“Thank you, 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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