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剛走出戚白家沒多遠,身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哥,哥。”

戚白頓住腳步,是戚麗麗,比他小三歲的妹妹。

“哥,我剛才在屋裏,聽到媽說你要去打工了。”十四歲的女孩,身高已經有一米六多點了,但因為含胸,人又太瘦,看着小小的,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游離,顯得不自信,還總朝旁邊的樊快雪身上瞟,慌亂得不行。

樊快雪瞥了她一眼,就快速移開了視線。女孩的身體已經發育了,但身上穿的短袖顯然不合身,樣式難看就算了,舊點也沒關系,關鍵是料子都透光了,比醫院用的紗布沒密實多少。

一旁,戚白刻意放緩了聲音,溫聲說:“嗯,你有事嗎?”

戚麗麗瞥了眼樊快雪,朝戚白跟前又走了一步,漲紅着臉,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說:“我來例假了,媽不給我錢,讓我用衛生紙,可是下午要去學校裏領通知書,我怕……”

戚白立即明白過來,從樊快雪肩膀上拽下背包,吳芳這個人,重男輕女的厲害,對麗麗一直很摳門,這種事情,以前就有過。

戚白只有一百多塊,都是周末打工攢下來的,他把一百的那張遞給戚麗麗:“沒用完的自己放好。”

因為吳芳有翻他們東西的習慣,看到錢不用說肯定是要拿走的,在這個家裏生活,戚麗麗自然知道這些,紅着臉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哥。”

戚白搖頭:“沒事,去吧。”

女孩子剛轉身要走,樊快雪‘哎’的一聲叫住了她:“你等一下。”

戚麗麗的臉又紅了起來,戚白是他哥,不管怎麽樣都還好,可樊快雪卻是個差不多同齡的陌生男生,她難為情得要命,不敢看人,低着頭,直到看見一疊紅彤彤的鈔票遞到了眼前,才驚慌不安地擡頭看了樊快雪一眼。

“拿着啊。”樊快雪把錢朝她手裏送了送。

這個男生有一張很帥的臉,看着還有一股超出年齡的沉穩勁,聲音也很溫和,戚麗麗更覺得自己像是一只醜陋的鴨子,咬着嘴唇直搖頭:“我不能要,不用了。”

戚白看了樊快雪一眼,從他手裏拿過錢,拉過戚麗麗的手,放在她手心裏:“拿着吧,我回頭還他。”

戚麗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點了下頭,握着錢,轉身跑了。

Advertisement

·

樊快雪看着女孩的身影,心裏一陣難受,轉過身沉默地朝村外走,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掩飾情緒,畢竟,在戚白眼裏,他只是個十七歲的學生。

努力調整好情緒,樊快雪裝作混不經意地問:“你妹妹上初中了吧?”

戚白點頭:“嗯,開學就初三了。”

樊快雪盯着腳下泥濘的小路,在水坑間騰挪跳躍:“你爸是出門打工了嗎?”

戚白再次點頭:“他有手藝,其實不少掙錢,就是喜歡賭。”

所以家裏的小孩才都過得這麽窘迫,吳芳才會一放假就催戚白去打工,還逼他拿錢回來。

樊快雪想到這些,胸腔裏憋悶得厲害,沒再多問。

回程的車上沒什麽人,樊快雪拉着戚白坐在後排。

擰開一瓶可樂遞給戚白,樊快雪微笑說:“喝點水。”

他自己不喜歡喝這玩意,只是覺得中學生應該都會喜歡,然後笑着問:“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麽找到你的?”這個必須得先說清楚,免得讓戚白多想。

戚白接過可樂,沒有喝,拿在手裏,點了下頭,看着樊快雪。

謊話雖然早都編好了,但當着人家的面,樊快雪說出來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

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摸鼻子:“是這樣的,我有個親戚,他幫我打聽的,他說你學習比較好,每年都能考年紀第一,我呢,來找你,其實是想讓你給我補課。”

戚白聽完靜了一下,反問說:“是這樣的?”

樊快雪被戚白的目光和說話的語氣弄得心虛不已,擰開另外一瓶可樂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故作一派淡然地說:“是啊,雖然市裏面也有不少學習好的學生,補習班也特別多,但,但找他們補課嘛,總會碰上一兩個熟人。同學啊,同學的同學啊,我長得帥,人緣好,我認識的人多,認識我的人也多,這樣一來,就跟我補課的初衷起沖突了。”

樊快雪重生前都三十了,什麽沒見過,被一個十七歲高中生盯着,竟然會心慌,他覺得這太詭異了,又找不出原因。

戚白聽他大言不慚說自己帥,雖然也沒說錯,但這麽自戀的人他還是少見,嘴角抽了一下,鎮靜地問:“你補課的初衷是?”

樊快雪壓下那點心慌,笑着說:“我就是想啊,我偷偷補課這件事誰也別知道,然後一開學考試,我成績刷地一下子就上升一大截,震大家夥一下子,你想一下,這樣是不是特別爽?”

他說着還用肩膀碰了戚白一下,又沖戚白眨了下眼,肢體語言是,你懂吧?

戚白靜了片刻,垂下眼皮說:“這樣啊。”

本來樊快雪覺得自己這一段謊話特別有水平,畢竟這個年紀的男生嘛,都多多少少會有這種争強好勝的心理,成績上突然甩同學一大截,讓大家羨慕他,崇拜他,在別人看來可能很中二,但自己覺得賊酷。

他利用這個心理編了這段話,想來戚白會比較容易接受。

可是看戚白這個反應平平的樣子,樊快雪有點心裏沒底,正猶豫着要不要再說點更誇張的,糊弄過去的時候,戚白忽然轉過臉看着他說:“我就怕,我教不了你。”

樊快雪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說:“我底子特別差的,你肯定教得了我。”

樊快雪是這樣想的,他高中畢業十幾年了,高中學的啥哪裏還記得,就怕到時候他水平太菜,戚白會覺得奇怪。

戚白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說自己特別差還能用特別自豪的語氣,頓了一下,他有些為難地說:“我擔心沒辦法讓你提高一大截。”

原來是因為這個,樊快雪無所謂地爽朗一笑:“我相信你可以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戚白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別開了視線。

樊快雪見戚白望向車窗外面,他想這個謊話應該是糊弄過去了,默默松了一口氣,碰了碰戚白手裏的可樂瓶子:“你怎麽不喝啊?”

戚白從窗外收回視線:“我不渴。”

樊快雪點點頭,把手中的蓋子遞了過去:“你不喝就先擰上吧,別灑衣服上了。”

戚白從他手裏拿走蓋子的時候,兩個人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天氣悶熱,戚白的手指卻透着微涼,樊快雪遲疑一下,蜷縮回手指:“那個,你有沒有特別想讀的大學啊?”

戚白默了片刻,搖了下頭:“沒想過。”

重生前樊快雪沒弄清楚戚白沒參加高考的原因,戚白學習好,對農村孩子來說,大學可以算是唯一的出路,樊快雪覺得戚白不像是會放棄高考的樣子,那應該就是高考前發生了什麽變故。

現在戚白說沒想過,不知道是真的沒想過,還是不想對他說,樊快雪也沒再追問,反正他會護着戚白,直到戚白把高中讀完,把錄取通知書拿到手。

剛才雖然就在戚家待了一小會兒,連屋子都沒進,樊快雪還是能感受到這個家庭的大概面貌,院子裏停着一輛嶄新的電瓶車,吳芳的穿着跟城裏的婦女也沒太大差別,看來戚家并不真的特別窮。

但是戚白和戚麗麗的境況又正相反,估計是因為戚青松掙的錢都被吳芳把着,吳芳根本不會花在他們身上。

樊快雪還記得他進去的時候,戚白是站在一個偏屋的門口,那個偏屋看着就好小,好像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門,門框還比戚白矮,那是戚白在戚家的房間嗎?

想到這些,樊快雪心裏就不太舒服,他恨自己沒早重生幾年,這樣戚白就可以少受幾年罪了。

他下意識去看旁邊的少年,校服雖然很舊了,但洗得很幹淨,藍白兩色,更襯得少年的皮膚像白瓷一樣,在日光下幾近透明,而略顯得長的頭發又特別黑,黑白彙映,周身萦繞着一種說不出的靜氣。

樊快雪想起來家中書房裏那幅爺爺在世時臨摹的快雪時情貼,心裏想,戚白這樣雅致的人,才當得起快雪這個名字,才是老樊家的大孫子。

想到這裏,樊快雪又看了戚白一眼,這次目光落在了戚白的眼睛上面,他不禁又想起來戚白曾經在生命的最後把□□留給了他……

想到這裏,樊快雪心裏又是一陣難言的窒悶。

思緒随風,他再次想到剛剛才看到的那個操蛋的家,和裏面的人。

吳芳,他重生前就打過交道,知道她不講理一心只鑽到錢眼裏,戚麗麗,女孩驚慌無措的眼神讓他印象深刻。

同樣是一個家庭出來的孩子,戚麗麗給人的感覺和戚白太不一樣了,難道就是因為戚白大幾歲,更沉穩?不對,戚白周身的氣質太從容了,就算是被吳芳當着外人劈頭蓋臉數落,他也毫無自卑感。

難道是基因決定的?

那自己和戚麗麗都是戚青松生的,自己身上……

樊快雪不覺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心裏困惑又不痛快,下意識的動作就是去兜裏摸煙,然後旁若無人地掏出一支煙,銜在唇間,剛要點火,戚白忽然側過頭直直地看着他。

樊快雪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在班車上,他一把把煙拿下來:“不好意思,忘了車上不能抽煙。”

其實這種城鄉班車上不是絕對不可以抽煙的,雖然貼了禁煙标識,但幾乎沒有人遵守,前面靠車門的一個老大爺此時就正在靠着座椅吞雲吐霧。

所以樊快雪領會錯了,戚白之所以看他,是因為他從拿煙到把煙蒂含/進嘴巴裏這一些列動作太娴熟了,沒個幾年的煙齡,活着沒有刻意練過,輕易是不會有這樣騷包又撩人的姿态的。

戚白掃了眼他夾着煙的手指:“你吸煙有多久了?”

其實樊快雪抽煙,是參加工作之後,但是他現在重生了,煙瘾就跟着帶到了十七歲,他低頭把煙裝回盒子裏面,打了個哈哈,試圖把話題轉移開:“也沒多久,你們學校難道沒有男生抽煙嗎?”

戚白想了想:“也有。”

樊快雪笑着說:“到處都一樣哈。”

之後戚白就沒再說話了,他靠着座椅,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樊快雪看着戚白還是同一個姿勢靠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他忍不住又從盒裏抽出一支煙,沒點,就放在鼻子下面聞味兒。

十七歲的少年抽煙不算什麽,但十七歲的老煙槍,勢必會引人側目,可是這個煙瘾,也不是想戒就能戒掉的啊,樊快雪只覺得很無奈,使勁嗅了一下。

其實戚白并沒有睡着,他借着車窗上挂的簾子的遮擋,一直在悄悄觀察樊快雪。

樊快雪出現在戚家的時候,他懷疑過,但是後來樊快雪對他的解釋,說是想要找他補課,他又覺得勉強能說得過去。

但剛才樊快雪抽煙的動作,又再一次引起了他的懷疑。

還有現在此刻,樊快雪把煙夾在上嘴唇和鼻子之間,只有煙瘾很大的人才會這樣。

他會跟自己一樣,也重生的嗎?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連戚白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反正還有一整個暑假要相處,戚白也不急于一時,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徹底閉上眼睛,打算睡一覺。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