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班車駛進市汽車站後，樊快雪晃了晃戚白的胳膊：“到了，下車了。”
戚白睜開眼，就看到樊快雪對他眨着眼睛笑，他怔了一下。
以前他從遠處看過樊快雪幾次，不管是和家人還是和同事、朋友在一起，樊快雪都很耀眼，長得高大帥氣是一方面，還跟他的性格和行為習慣有關。
他看着有點大男生的毛躁和霸道，還有點不好惹，甚至那股混不吝的勁兒跟他警察的職業有一種悖離感，但你看到這個人，又會覺得他是講義氣的、對家人和工作負責任的，可靠的。
現在這麽近的距離看少年樊快雪，戚白的思緒不由得跑到了李豔的身上。
他只見過李豔一次，雖然見的時候，李豔已經不再年輕，但依然可以看出來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五官的某些地方，樊快雪可以說是遺傳了李豔，可奇怪的是，在他的臉上，卻絲毫找不到戚青松的影子。
“想什麽呢？”樊快雪被戚白看得有點發毛。
戚白微笑搖頭：“沒什麽，走吧。”
從汽車站出來，樊快雪攔了一輛出租車：“咱們先去買衣服，買完再回家。”
戚白其實無所謂穿什麽，當年十七八歲的時候，可能也會想在同齡人面前穿得幹淨整潔點，不那麽寒酸邋遢，誰又沒有自尊心呢？
但現在，他對這方面是真的不在意了，何況給了戚麗麗一百塊後，他自己只剩下幾十了。
戚白：“不用了吧，我有衣服。”
樊快雪早料到戚白會拒絕，笑眯眯說：“其實主要是我買，你等下幫我參考一下，搭配兩身比較帥的，天天在學校裏都穿校服，傻不拉幾的，真是對不起哥這麽帥這張臉。”
戚白看着他自吹自擂，覺得有趣，默默點了點頭，轉過臉看向了車窗外的街道，看了幾眼，又轉過來問：“那我住哪兒？”
樊快雪說：“補課嘛，當然是住我家裏方便啊，你放心吧，我媽人還不錯，就是我弟有點煩人。”
樊時晴今年七歲，一年級的小屁孩，正是最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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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白眸色微動：“那你爸呢？”
樊快雪：“我爸不在家，出差去了，不過他就是不出差也特別忙，天天都在廠裏面。”
戚白點了下頭，又望向了車窗外，他怕樊快雪看見他濕潤的眼角，那個遠遠地看過很多次的家，這一次，他終于要走進去了。
·
提着買的大包小包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樊快雪摁響門鈴，是龔素貞親自來開的門，在戚白身上看了看，她笑着問：“小雪，這就是你們鄒老師說的那個同學？”
樊快雪出門前跟龔素貞說過，說找了個年級第一來給他補課，就是那個同學家是下面鄉裏的，要住家裏。
樊快雪笑着說：“嗯，他叫戚白。”說着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戚白：“這是我媽。”
戚白微笑着叫了一聲阿姨，心裏默默尋思，難道真的是別人對樊快雪推薦的自己？但他還是覺得太過巧合。
龔素貞笑着把人讓進屋子裏，又說：“你們先把東西放好，洗手準備吃飯，飯就快好了。”
樊快雪大刀闊斧往裏走，邊走邊四處看：“時晴呢？”
龔素貞鍋裏還悶着排骨，她小跑着回廚房，擰開水龍頭沖手：“和茉茉在房間看動畫片吧，你叫一下，讓他倆別看了，出來吃飯。”
樊快雪腳步一頓：“茉茉來了？晚上還回去嗎？”
龔素貞沖完手在毛巾上擦了一把，揭起鍋蓋，水汽撲了她一臉，笑容顯得虛幻：“不走了，你大姨讓她暑假就住在咱們家，跟我學畫畫。”
劉曉茉小朋友已經十二歲了，雖然還不是大姑娘，但也不是小孩子了。
樊快雪皺了皺眉：“那她晚上跟誰睡？跟你？”
龔素貞拿了個盤子把排骨裝盤：“你大姨說她在家都是自己睡，不跟大人睡。”
家裏有四間卧室，爸媽一間，時晴一間，樊快雪自己一間，還有一間的富足是客房，來了客人也住得下，樊快雪本來都計劃好了，讓戚白住客房的，誰成想大姨家表妹來了。
龔素貞說完自己也反應了過來，幹笑說：“小雪，要不讓你同學睡你房間？你那間房床比較大，倆人也夠睡，要是覺得不方便，在小區裏短租一個單身公寓？”
樊快雪不想掰扯怎麽住這個問題，扯來扯去好像弄得戚白是個外人，他不想讓戚白有自己是外人這種感覺，大手一揮，爽利地說：“那就跟我睡吧。”說着拉着戚白回了房間。
進門開燈，把買的東西一股腦扔在床上，樊快雪在床前轉了個身，給戚白介紹說：“這個房間大，住兩個人一點都不擠，而且你看，這裏面就帶了衛生間，晚上起夜方便，不用往客廳的衛生間跑了。”
說罷他注意到戚白的目光落在書桌上方的一張海報上。
樊快雪頓時有點窘，他十七歲時候的愛好，島國某女明星，雖然海報一點都不暴露，但他現在都三十了，回頭看，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幾天發現重生後一直琢磨着怎麽把戚白接過來，竟然忘了整理一下房間。
他忙朝一側走了兩步，擋住戚白的視線，幹笑說：“你洗一下手出來吃飯，我去叫時晴他們。”
戚白點了下頭，等到樊快雪掩上門走了，他才再次環顧了一遍這間房，然後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對着鏡子裏水光淋漓的臉，他怔忪片刻，才拿起毛巾擦了擦。
樊快雪叫完人，又幫龔素貞把菜都端到桌上，一回頭，還不見戚白出來，他想着戚白估計是初到這裏，有些拘束，他又返回了卧室，推開門，卻看見戚白彎腰站在床邊上，正在整理他們買回來那些衣服，樊快雪急沖沖進來，看到這一幕，卻靜了一下。
別說，戚白整理東西的樣子，還挺賢惠，而且，這間房原本就該是戚白的，他站在這裏，毫無違和。
“先放着吧，吃完飯再弄。”樊快雪嘴上叫人出來，自己卻走了進去。
戚白把疊好的一摞衣服褲子抱起來，朝衣櫃走去：“你買這麽多，穿得完嗎？”
樊快雪笑起來，反正已經買回來了，可以說出來了：“穿不完你幫我穿嘛。”他說着走到書桌前，踩上了椅子。
戚白剛要說不用，聽見了‘刺啦刺啦’的響聲，回過頭看去，是樊快雪正把那張海報從牆上揭下來。
戚白微微一怔：“幹嘛不貼着了？”
樊快雪剛才突然覺得有些詭異，想象了一下他和戚白晚上躺在床上，島國女明星在對面牆上凝視着他們……簡直不寒而栗。
樊快雪現在也想不明白十七歲的自己為啥在房間裏貼了這麽個玩意，反正以他現在的審美，理解不了當年的自己，掩飾說：“我有新的偶像了。”
這個解釋也合情合理，戚白微微搖搖頭，把衣服和褲子分開放好，合上了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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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時晴和茉茉正坐在桌邊相鄰的位置上看平板電腦上播着的視頻，龔素貞在盛飯。
樊快雪走過去，從倆人身後把平板拿了起來：“吃飯就好好吃飯。”
兩個小孩一起哀嚎，轉過臉看他，樊時晴還從椅子上轉過來，伸手來搶：“哥，求求你讓我們把這一集看完，就看這一集。”
樊快雪掃了一眼，x手上毫無營養的惡搞小視頻，動畫做得賊醜，配音的普通話也極不标準，他擡手摁了退出，皺眉，板着臉訓人：“這種東西以後少看。”
龔素貞端着碗過來：“你哥說得對，電子産品看多了對眼睛不好，吃飯吧。”
樊快雪把沒收的平板放在身後的酒櫃上，拉開椅子坐下，兩個小孩這才注意到坐在樊快雪旁邊的戚白。
樊時晴掩飾不住好奇：“哥，這個哥哥是誰啊？”
戚白其實打量樊時晴好久了，七歲的樊時晴，跟從前他見的那個二十歲白楊般挺拔俊秀的少年很不一樣，這還是個孩子，留着齊齊的類似瓜皮帽的劉海，臉上還有嬰兒肥，不過眉眼間那股機靈勁倒是如出一轍。
樊快雪順手夾了一塊排骨放在戚白碗裏：“這是你戚白哥哥，以後就叫……叫哥哥，記住了嗎？”
樊時晴這個年紀，對家裏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興趣并不太大，家教良好地對戚白叫了一聲哥哥，就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
戚白卻被那聲哥哥叫得有些失神，直到樊快雪又夾了塊雞肉堆在他碗裏，他才回過神。
“多吃點。”樊快雪笑着說。
戚白看了樊快雪一眼，心裏有一絲酸澀，本來剛才在房間裏疊衣服的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足夠鎮定，能夠十分超脫和冷靜地面對這個屋子裏的人，可這樣溫馨的家庭氛圍，還是讓他破了防。
龔素貞是小學美術老師，大概是長期做老師的緣故，她看起來耐心十足，不管是樊時晴吃飯磨蹭、夾菜總掉、湯汁灑在衣服上，吃一半又去換衣服，還是茉茉挑食又拖沓，一根排骨還要把上面丁點的肥肉挑下來，菠菜帶一點根就吐出來，她都不着急。
樊快雪急脾氣，看倆孩子吃飯的磨蹭勁兒就忍不住：“我說你們倆中午在學校吃飯也這樣嗎？”
樊時晴強詞奪理地犟嘴：“學校裏有烤腸和雞米花，家裏又沒有。”
樊快雪郁悶得皺眉：“垃圾食品你還吃得挺高興？”
樊時晴讨價還價：“你讓我看一集視頻，我就把這碗米飯吃完。”
樊快雪哼了一聲：“你愛吃不吃。”轉過身對龔素貞說：“媽，你待會兒把廚房裏能吃的都鎖起來，我把他房間裏的零食也收了，餓他兩頓，下頓飯他吃着就香了。”
龔素貞含笑說好，頭都沒擡。
樊時晴從小都是大人追着他喂飯才肯吃幾口，也沒真挨過餓，才不怕這樣的威脅：“不吃就不吃，你收吧。”
樊快雪差點沒忍住拍桌子，這什麽熊孩子啊，他當年怎麽沒發現樊時晴這麽氣人呢？大概那個時候他自己也青春期，注意力不在這上頭吧……
茉茉到底是在親戚家，不敢說話，可是看着碗裏的兩塊排骨，也着實發愁。
戚白看在眼裏，把自己的碗遞了過去：“不吃給我吧。”
龔素貞終于擡頭朝戚白看了一眼，說：“這怎麽能讓你吃她的剩菜呢，給我吧，怨我，買小排的時候沒仔細看。”說着也把碗遞了過去。
茉茉這個年紀，已經有小女孩的敏感了，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菜夾給戚白這樣陌生的男生，紅着臉把菜丢進了小姨碗裏面。
樊快雪見戚白默默把碗收回去，碰了碰他的胳膊，說：“你別慣他們，現在的小孩毛病本來就多，越慣越無法無天。”
龔素貞失笑，接口說：“你忘了你小時候了？我聽你奶奶說，那時候你跟他們住在西郊，隔壁大爺在門口草坪上種了南瓜，你用小刀給人切下一塊，朝裏面塞了個玩具青蛙，又把那塊給放回去，後來大爺切南瓜的時候，吓一大跳，還琢磨那青蛙是怎麽鑽進去的，上手一摸，才發現是個可以上勁的鐵疙瘩。”
樊快雪心頭怔了一下，轉過臉瞥了眼戚白，好在戚白在笑，他臊眉耷眼地嘆息說：“我怎麽不記得了，別是奶奶記差了，把我爸小時候的事兒按我頭上吧。”
龔素貞笑道：“看看，這才幾年，你就不承認了。”
樊時晴在旁邊接話說：“那是我哥，要是我，我就給他裏面撒泡尿，大爺切南瓜的時候……”
樊快雪不等他說完，一巴掌招呼在他後腦勺上：“閉上嘴，好好吃你的飯！”
一桌子人除了樊時晴，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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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樊快雪搶着去刷鍋，戚白留在餐廳幫忙收拾碗筷，收到龔素貞的位置上時，看到那兩塊排骨還躺在碗底，他從小苦日子過慣了，小孩子挑食就算了，大人剩飯剩菜，不多見。
把碗筷送進廚房，樊快雪對戚白說：“你去看看我媽被子拿出來沒有。”說罷他又說：“要不算了，你回房間休息吧，待會兒我來弄。”
戚白沒說什麽，出了廚房。
不一會兒，龔素貞晃着進了廚房：“還沒洗完？”
“快了，”樊快雪說，“那個，媽，待會兒再給我們拿床夏涼被。”
龔素貞：“已經拿了，小雪啊，我看你同學好像沒什麽衣服，這麽熱的天，穿的還是長袖。”
樊快雪把沖幹淨的碗塞進消毒櫃：“我打算把我的衣服給他。”
龔素貞眸光閃了閃：“這個年紀的學生自尊心都比較強，就怕人家會介意。”
樊快雪笑着說：“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對了，媽，你待會兒先把兩個月的補課費給我。”
龔素貞微微一怔：“一般不都是補課結束的時候給嗎？”
樊快雪：“我同學情況特殊，你也看到了，先給他吧。”
龔素貞遲疑了一下，才說：“家裏好像沒那麽多現金，我給他轉微信？”又問：“他有手機嗎？”
樊快雪說：“你轉給我吧，我取了給他。”
龔素貞理了理袖口的蕾絲花邊：“好。”
樊快雪絲毫沒有察覺龔素貞轉過身時扯動嘴角，臉上露出的厭惡表情。
他兀自一臉憧憬地望着窗戶玻璃，心想：待會兒錢到手，他就拿去買彩票，賺它一筆，給戚白攢着。
外面，戚白穿過客廳走來，恰聽得了樊快雪那句話，他低頭看了眼剛才鋪床時從枕頭下面拾得的一張廢紙，又看了眼廚房裏的樊快雪，眼底幽光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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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