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樊快雪在村道上開了一半就關了遠光燈,他是開着近光靠近村子的。把車子停在一戶人家門前,他從副駕底下摸出一把傘,背上那個單肩包,推門下了車。

今晚雨大,村口沒什麽人,路上也不見一個人,想必這種天氣,犯罪嫌疑人也會放松警惕,趁機出來找東西吃。

這種雨,垃圾場不用想了,就算有沒變臭變質的食物,也被雨水泡得不能吃了,樊快雪晃悠着去了飯館。

“老板,煮碗面。”在廊下收了傘,樊快雪拉開玻璃門走進去。

老板看他一眼,竹筒倒豆子似的說:“晚上我一個朋友在這兒擺了兩桌請人,大廚這兩天不在,我媳婦和小工炒菜,速度跟不上,還有好些沒上,你單吃面,要等。”

有大錢賺,誰稀得一碗面賺的那三五塊,樊快雪心下明了,掃了眼身後,那兩桌坐了不少人,都三十來歲模樣,吆五喝六地劃枚,喝得正熱鬧。

他收回視線,臉上挂着點笑:“要等啊?那算了,我去小賣店買泡面好了。”

老板笑着說:“對不住哈。”

樊快雪擺手:“沒事兒。”拉開玻璃門又出了飯館。

其實他本來就覺得飯館的可能性不大,現在這裏面有人喝酒,看剛才那個熱烈的氣氛,那些人不定到什麽時候結束,嫌疑人看到這麽多人,可能會不敢進去。

又得去跟老板娘打交道了,樊快雪搖搖頭,朝兩棟房子中間的小巷走去。

小店裏還亮着燈,老板娘坐在躺椅上看電視,電視裏在演一檔愛情片,一男一女站在路中間,四目相對,看那個架勢,下一秒鐘就要接吻。

樊快雪都走到店裏了,老板娘還沒察覺,他跺了下腳,先使壞吓人,然後才似笑不笑地發問:“有那麽好看麽?”

他跺腳的同時,男演員的手樓上了女演員的腰,踩着拍子似的。老板娘尖叫一聲,從躺椅上坐起身,回頭看,認出是下午那俊小夥,撫着胸口罵他說:“是你啊,吓老娘一跳,姐姐叫得挺親熱,你就這樣對你姐啊。”

樊快雪見老板娘沖他發嗲,比下午還奔放,有些适應不良。摸出紙幣,丢在櫃臺上,笑着說:“開個玩笑,再給我拿盒煙吧,打火機也來一個。”

老板娘從躺椅上站起來,走到櫃臺裏面:“你下午不是剛買一盒嗎?看不出來,你年齡不大,煙瘾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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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快雪又朝電視上瞥了一眼,真墨跡,腰都摟半天了,還沒親上:“被人給收了。”

老板娘把煙和火機遞給他:“誰呀?女朋友?”

樊快雪沒答,俊臉上挂着點無所謂的笑,撕開煙盒,抽出一支銜上:“我晚上能在這兒先試住一晚麽?”

老板娘把紙幣收進抽屜裏,找零放在櫃臺玻璃上,語氣黏糊地反問:“試住?”

樊快雪皺皺眉,臉上是要翻臉還沒翻臉的表情:“別想差,我說下午看的三樓那間房。”

“誰想差了,”老板娘被臊白了一句,心裏略覺不爽,但生意還要做,那點不快就立即翻了篇兒,問,“你不是說你女朋友明天來嗎?”

樊快雪偏着臉點上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對,本來說我去接她的,她怕路上碰見熟人,又說她明天自己過來,讓我在這兒等,我想那我就先在這兒住一晚好了。”

老板娘打量着他,意味深長:“你們搞對象背着家裏人?”

樊快雪點頭,一臉無辜地說:“那當然了,不然我幹嘛跑你這兒租房子,直接領回家不省事兒了嘛,還省了房租錢。”他說着從錢包裏取出一疊百元大鈔,數了五張,放在櫃臺上:“這是押金,你先收着,等明天她來了,咱們再簽合同,房租什麽的明天再算,可以吧?”

老板娘看他給錢爽利,也沒再說什麽,把錢收了:“你現在就上去睡嗎?”

樊快雪把煙從唇間拿開,望着貨架上的泡面:“你先給我泡個面吧,要香辣口味的。”

老板娘轉身去拿泡面,樊快雪卻忽然‘啊’了一聲,不大,短促,透着驚恐。

老板娘又被他吓了一跳,回頭時先掃見了電視裏的畫面——男演員壓着女演員的後腦勺親了上去,鏡頭正好給兩人的嘴巴一個大大的特寫。

她踩上椅子去夠高處的泡面,氣急敗壞數落道:“都談過戀愛了,還沒見過親嘴啊,裝什麽清純,反應這麽大,一驚一乍的想吓死老娘啊!”

樊快雪渾身都僵硬了,腎上腺素瘋狂飙升,他一點一點轉過身,看到戚白從臺階下走了上來,手裏捏着剛才從他指間抽走的半截煙。

此刻看見戚白,比剛才被人從身後抽走煙還驚恐,不過他這次有心理準備,沒再出聲。

“我,我不是因為親嘴,”半天,樊快雪才想起來給老板娘解釋一句,看着戚白,臉上擠出讨好的笑,“你怎麽來了?”

戚白的衣服早已經濕透了,他站在店門口的屋檐下,渾身朝下滴水,白色T恤打濕了有點透,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肌和腹肌,雖然肌肉很薄,但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略微顯長的發絲被雨水打成一縷一縷的,貼在額上,燈光下,他的皮膚一片冷白,眼睛被雨水洗得格外亮,黑沉沉的,直視過來的時候,透着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樊快雪對上他的臉,下意識咽了口吐沫,十七歲的小孩咋這麽陰沉呢?

“看你金屋藏嬌。”戚白聲音又沉又冷,揶揄說。看了看手裏的半截煙,直接用手指掐滅,奮力扔進了身後的雨中。

樊快雪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戚白怎麽會來了?誰能告訴他,戚白不好好在家洗澡睡覺,怎麽會跑這兒來了?

老板娘抱着泡面一臉迷瞪了,插話道:“這誰啊?你們認識?”

樊快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要不用他迎着戚白的視線,他幹什麽都行,趕緊跟老板娘搭上腔:“嗯,我朋友。”

老板娘天天閑着沒事兒在家看偶像劇,此刻門口站着這個,比偶像劇裏的男主演都帥,她愣怔幾秒,熱心地遞上一包拆開的紙巾,堆上滿臉笑:“擦一下吧,衣服都濕了。”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在人家腹肌上停留的時間過長,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轉過臉去,假裝看電視,餘光卻一直朝戚白身上瞄。

戚白沒碰那個紙巾,看着樊快雪問:“你晚上住這兒?”

樊快雪現在是騎虎難下,他要住這兒是假,想在這兒守店逮嫌疑人是真,戚白這麽一來打岔,他還搞什麽,直接回家得了。想到這裏,他也有點煩:“你幹嘛跟着我呀?”

戚白的臉色很冷:“我不跟着你,怎麽知道你拿着爸媽的錢,在外面租房養女朋友呢?”

說不定還不是女朋友,如果真的是女朋友,十七歲就算是早戀,也不用找這麽偏僻的地方私會吧?戚白想到這裏就覺得心裏發堵。

現在沒法說自己沒女朋友,畢竟老板娘還在,樊快雪深吸一口氣,不耐煩道:“你先回去吧,我回頭跟你解釋。”

戚白冷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回頭解釋?幹嘛等回頭,現在不能解釋嗎?”

老板娘看倆人吵起來了,試圖勸架,正好名正言順瞄帥哥:“聽姐一句勸,你們都少說兩句……”

戚白早被她看得不耐煩,冷冷掃過去一眼,語氣不善道:“跟你無關。”

小白臉雖然長得帥,身材好,但是帥又怎麽了,能當飯吃?不能當飯吃,眼瞅着還要斷她財路,老板娘頓時很不爽,不高興道:“你這人說話怎麽那麽沖呢!你吃炮仗長大的?”

戚白不想搭理老板娘,目光直直盯着樊快雪,那架勢,似乎樊快雪不給他說個子醜寅卯,他就誓不罷休。

樊快雪看老板娘數落戚白,心裏又不爽起來,戚白再煩人,也是他要罩的人,何況這女人的眼神太直白了,盯着他看就算了,戚白都濕身了,她還看個沒完。

樊快雪心裏一頓煩躁,聲音裏透着火/藥味,看似是因為戚白,其實就是對老板娘發的:“大姐,你放心,我們不會吵起來的,你先去幫我泡泡面吧,謝啦。”

老板娘兩邊沒讨到好話,拿着泡面扭身去了後面,臨走還不忘交代一句:“這三更半夜的,你們再鬧,老娘房子不租了。”

誰都沒理她,甚至連眼神都沒分給她。

戚白盯着樊快雪:“買彩票是因為缺錢?”

是,雖然不是他自己缺,樊快雪深吸一口氣:“是。”

戚白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來之前他就猜測樊快雪在背着家裏人幹什麽勾當,想不到是養了個女朋友。

“昨天晚上你教訓那個男生的時候還挺義正言辭……”戚白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充滿譏諷地說完這一句,轉身就闖入了屋檐外的雨幕中。

樊快雪擡頭,看見路燈燈罩周圍隔絕出的那一小圈雨幕,燈罩之外,雨水像是從天上潑下來一樣洗刷着大地,也澆在戚白身上,而戚白沖入雨中時,态度那麽義無反顧,透着決絕,好像對他失望透頂,好像這一走就再不會回頭。

樊快雪頓時一陣心慌,想也不想,抓着傘追了出去:“你把傘拿着。”

戚白攘開了他的手,傘落在了地上。

樊快雪不覺皺了下眉,他辛辛苦苦跑這裏是為了誰?姓戚的能別來添亂行嗎?

戚白目光從水花四濺的傘面往上移,眼神銳利地掃了樊快雪一眼,一字一頓說:“不用。”

樊快雪還要再勸什麽,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一個披着塑料紙的身影,那人佝偻着腰,一步步從遠處巷口走出來,朝小賣部這邊靠過來,猛一擡頭看見他們,霎時頓住了腳步。

樊快雪心思急轉,一把抓住戚白的領口,把他甩到了一側的牆上:“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戚白的腰重重撞在牆壁上,疼得他抽了抽嘴角,他想不明白樊快雪為什麽突然發瘋,但是他現在一句話也不想跟眼前這個人說了。

是的,我是沒資格管你,但是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你對得起他們嗎?你爸出差幾天了?他這麽辛苦是為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們能過得好一點?你呢?才多大,就交女朋友,還不一定是正經女朋友,還租房跟人同居?你有為你們往後的人生想過嗎?

這些問句一個個在戚白心中閃過,他咬着牙關,死死盯着樊快雪。

樊快雪舔了下嘴角邊的雨水,聲音低沉了一些:“你特麽說話啊!”

戚白剛要掙開他的手,樊快雪忽然擡起另外一只手,撐在了戚白的腦側,然後偏着頭壓了下去,借着這個低頭的瞬間,他的餘光瞥向遠處那個人,那人站在巷子口,還在猶豫。

戚白被樊快雪這個輕佻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然後就氣得快要炸了,擡手就是一拳,打在了樊快雪的胸口,樊快雪皺了下眉,松開戚白,借着那一拳的力量朝後退了一步,然後原地折身,朝那個巷子口撲了過去。

戚白再次愣了一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被樊快雪鼻尖剮蹭到的唇角觸感明顯,他簡直要郁卒,搓了把臉,才顧上朝樊快雪跑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樊快雪好像追着什麽人進了巷子,戚白猶豫一下,追了過去。

·

其實在樊快雪轉身的瞬間,那個人已經扔了擋雨的塑料紙開始逃跑,不過他太慌了,鞋子不防滑,在巷口摔了一下,等他再站起來,樊快雪已經離他很近了,他沒放棄,轉身就朝巷子裏跑去,這條路盡管他很熟,心裏還是驚恐到了極點。

樊快雪在巷口剎停,喘息一聲,手臂在牆上摁了一把,就轉身蹿了進去,他身高腿長,在這曲折逼仄的巷子裏卻不怎麽能發揮得了優勢,眼前的人轉了個彎,就看不見了,他畫過圖,知道這條巷子是彎的,拔足追去,卻不想嫌疑人埋伏在彎道的牆後面,揚起一塊磚朝他肩上砸下來,樊快雪沒防備,被磚砸中,疼得叫了一聲。

那人卻借着他停頓的時機,又朝前跑去。

樊快雪一邊手臂擡不起來,仍然沒放棄,朝前追了過去,不想剛跑幾步,又被一塊放在門口的石板絆了一下,他趔趄一下,忍着小腿骨上的巨疼,繼續對嫌疑人緊追不舍。

跑的過程中,眼睛掃到什麽,好像是個空的啤酒瓶,樊快雪彎腰抓起來,朝前面那個人的後腦勺砸了過去。

雨大,準頭不行,力道也打了折扣,啤酒瓶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的身形稍微晃了一下,就又朝前面蹿去,毫不戀戰。

雨打得人睜不開眼,樊快雪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喘一口氣,繼續緊追不舍,村子不大,每條巷子也不長,他知道如果再追不上,這五萬塊就要打水漂了。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還差三米多的距離時,嫌疑人已經沖到了巷子口,樊快雪看到那邊有星星點點的光,應該是外面馬路上的路燈照進來的,這條路右轉可以通往省道,左轉可以通往小樹林,樊快雪心裏懊惱到了極點,看來今晚沒戲了。

追了這麽一長段路,嫌疑人這個時候的體力其實也透支得很嚴重,他本來就是餓了一天,趁着雨夜出來買東西吃的,所以盡管光明就在眼前,他還是停了一下,在巷子口彎腰扶着牆喘了口氣,回過頭朝樊快雪看了一眼。

然後他不敢稍歇,扭過頭,正要繼續往前跑,前面忽然出現一道人影,路燈将那道身影拉得又長又大,籠罩着他,他還沒看清楚對方的臉,影子忽然擡起腳,朝他胸口猛踹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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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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