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爸好像誤會什麽了。”戚白望着門外,把樊快雪丢在一邊的短袖拿起來,遞給他。

“誤會什麽了?”樊快雪一臉懵懂,飛快地套着短袖,手臂動作太大,拉扯着受傷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手真黑。”

戚白擡眼看到對面牆上的動漫海報,心想直男還真是一點那方面的敏感性都沒有,不過轉念想,樊快雪這個小直男都想不到,樊鎮東資深直男,應該更不會往那方面想吧,再說以他剛才開門關門那個速度,應該也沒看清什麽,聲音又驚又怒,沒準是以為兒子帶了個姑娘回來……

想到這裏,戚白松了口氣:“剛才那個問題還沒完。”

樊快雪挑了挑眉,掩飾說:“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戚白看着他的眼睛:“你心裏清楚,你也說了,我手黑,不說,就等着吧。”

樊快雪不以為然地扯下T恤下擺,虛張聲勢地笑道:“吓唬誰呀?我是吓大的嗎?”說着拉開門,揚長而去。

·

樊鎮東從機場出來,沒去廠裏,直接開車回家,龔素貞說那些他雖然不信,但又覺得龔素貞三十幾歲的人了,總不至于亂說,所以想來個突然襲擊,看看他兒子在家裏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眼見為實,真的什麽事兒也沒有,他也好跟龔素貞說說,讓她不要再疑神疑鬼。

沒成想,還真讓他逮了個正着。

好家夥,他兒子光着膀子,那一嗓子叫的簡直不要太帶勁,他其實有點被吓到,同時作為一個比較傳統的男人和父親,撞見兒子那什麽,哪裏敢多看,開門關門,只來得及掃了一眼,其實也沒認真看清楚什麽。

不過還是震驚不已,行李箱丢在客廳裏,他徑直去了書房,書桌上放着一杯白水,不知道放多久了,他也沒在意,抓起來就喝,喝下去才發現有一股子怪味,再仔細看,桌上還攤着畫紙和水彩顏料,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龔素貞涮過筆的水給喝了,他重重放下杯子,就看見他兒子一臉無所畏懼的姿态,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樊鎮東心裏的火騰一下就冒了出來,拉下臉,沉聲說:“把門關上。”家醜不外揚,他要臉。

樊快雪返身關上門,又走了過來。

“剛才在房間裏幹什麽呢?”樊鎮東沉着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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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快雪抓了抓鼻子,上藥其實沒什麽,但還要解釋怎麽受傷的,太麻煩了,他搖頭,若無其事說:“沒幹什麽啊。”

樊鎮東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真的?你當我瞎嗎?”

樊快雪此刻的心思還在戚白身上,戚白一直逼問他,他感覺自己快要糊弄不過去了。至于樊鎮東為什麽暴怒,他都沒過腦子去想,大概是看到他沒在搞學習才發火?就随口敷衍說:“昨晚沒睡好,準備睡完午覺再起來學習,這兩天卷子是沒寫多少,時晴發燒嘛,上午都在陪他輸液。”

樊鎮東聽見兒子大言不慚說沒睡好,睡午覺,臉先是漲紅,又氣得變白,嗫嚅了兩下,擡手指了指外面:“那個戚白,你到底從哪兒找來的?”

樊鎮東在他高中以後幾乎不過問他除了學習成績以外的事情,樊快雪莫名其妙,不過想到戚白的真實身份,他又略覺心虛,張了張嘴,笑了一下:“怎麽了?不是早說過是鄒老師介紹的嘛。”

樊鎮東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把,震得顏料盤子都跳了起來:“你還想糊弄我?鄒老師?你媽昨天才碰到鄒老師,鄒老師說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兒,你怎麽解釋?”

龔素貞碰到鄒老師?因為鄒老師不是本市的,節假日都不在這裏,樊快雪一開始才扯他打掩護的,以為這樣不會拆穿。怎麽這麽巧,讓龔素貞碰到了?

樊快雪一時想到龔素貞進過他房間,動過他那個單肩包,現在又在他爸面前說這些,還有戚白來那天,茉茉正好來住,把房間占了,他不覺有些心煩,語氣不耐煩地說:“哪個老師介紹的重要嗎?我找人家來是補習功課的,戚白學習成績好不就得了?”

“重要嗎?”樊鎮東被他直接氣白了臉,忽然提高了聲音,怒吼,“你好意思問我重要嗎?你知道他是誰嗎?你認識他嗎?這種來路不明的人,你就好往家裏帶,你幾歲了?你沒腦子嗎?”

樊快雪的眉頭一下子全擰了起來,覺得樊鎮東簡直莫名其妙,氣不打一處來,跟他對着吼:“我媽到底跟你說什麽了,你至于激動成這樣嗎?”

“別問你媽說了什麽,你們……”樊鎮東喘了口氣,一錯眼,看見戚白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惱火地看了樊快雪一眼,盯住門口的年輕人,眼神充滿鄙夷,厭惡和仇視。

戚白碰上樊鎮東的視線,怔了一下,一種難言的痛苦和澀悶感瞬間就在胸腔裏彌漫開了,他肖想了那麽多次的重逢,竟然是在這種充滿火藥味的氛圍裏進行,樊鎮東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仇人,還是那種把他作為仇人就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的瞧不上眼的仇人。

怔了一下,戚白語氣冷淡地說:“你們不要吵了,我現在就走。”

轉身的時候,戚白想到了他以前見樊鎮東的情形,都是從很遠的地方觀察,感覺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父親,有擔當的企業家。他當時應該是用略帶仰慕的眼神去注視他的吧,可是現在……就好像心裏面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突然坍塌了一樣。

其實愣怔過後,戚白就明白了樊鎮東為什麽那樣看着他,他清楚樊鎮東誤會了什麽,解釋當然可以解釋得清,但是想到三人之間糾葛的關系,去解釋那個的話,太窒息了,他寧願直接走人。

雖然明知道樊鎮東是因為誤會才大發雷霆,但依然不耽誤心底那個信仰的坍縮,或者,潛意識裏,他從來就沒有全身心地去信仰過吧。

戚白忽然想到一個詞,葉公好龍。他是葉公,樊鎮東所代表的父親是龍,從遠處看的時候,他心裏想,那條龍可真漂亮,能屬于我就好了。可龍真的在眼前的時候,他所有的人生經驗支配着他在第一時間做的選擇是——逃離。

有戚青松一個就夠了,他不想再給自己另外找回一個爹,從此深陷在人和人之間錯綜複發的關系和情感織就的羅網裏,掙脫不得。

他心理上已經三十歲了,不是三歲,早已經過了渴望父親的年齡,也不再需要一個父親。

這些念頭其實都是轉瞬間的,旁邊的樊快雪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立即道:“不行,戚白,你不能走。”說話間,他去抓戚白的胳膊,仿佛生怕這個人從他身邊溜走了一樣。

樊鎮東臉色鐵青,不可置信地瞪着兒子:“你幹什麽?你瘋了嗎?”

樊快雪想到戚白才是樊鎮東的親骨肉,想着戚白曾經受過的那些委屈,過去的很多事在他腦子裏反複閃現,他剛從冰湖裏撈出的戚白,戚白把□□留給他……

他憋得胸腔都要炸掉了,忍無可忍,扭過頭沖樊鎮東怒吼:“其實戚白……”

戚白知道他要說什麽,忽然提高聲音打斷了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厲:“樊快雪!”

戚白的聲音很冷,像是一把劍,猛然刺過來,樊快雪的話被堵在咽喉間,他皺眉望着戚白,戚白冷冷盯着他,眼神帶着警告和禁止的意味。

樊快雪瞬時清醒過來,認親不是這樣認的,情景不對,氛圍不對,現在戚白和樊鎮東彼此都有誤解,現在還不能說出來,他胸口急劇起伏着,放緩了聲音,眼神堅定又執着:“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走,我不會讓你走的。”

戚白拂開他的手,斷然搖頭,臉色冷得像是結了冰:“什麽都不要說了。”

看着戚白朝門外走去,樊快雪折身追了上去:“戚白,戚白,你聽我說!”他都能察覺龔素貞不歡迎戚白,戚白那種家庭長大的孩子,理應更敏感,不可能察覺不到,現在連樊鎮東也不歡迎戚白,一回家就發脾氣,戚白要走,也是合情合理。

樊快雪自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相,急得汗都冒出來了:“戚白,戚白……”

樊鎮東看見兩人這個情形,益發覺得龔素貞沒說錯,他剛才也沒看錯,他怒極,兒子大了,根本不聽他的,荒唐,暴怒和挫敗的感覺糾結在一起,他抓起桌子上的壽山石印章,朝樊快雪狠狠砸了過去:“你個混賬,給我滾回來!”

樊快雪不妨身後突然飛來的石塊,根本不知道躲,印章砸在他後腦勺上,墜落下去,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樊快雪被打得彎了下腰,罵了句髒話:“樊鎮東你特麽失心瘋了!”

樊鎮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個混賬玩意,你居然罵你老子……”他低頭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沒什麽趁手的東西,彎腰就去搬身後的紅木椅子。

戚白聽到石塊跌碎的脆響,回頭,看到樊鎮東暴怒着的肌肉抖索的臉,和樊快雪吃痛、像是困獸一般憤怒的表情,低頭,他看見滾落到腳步的石塊,那天他剛摸過的,摸過上面的刻字,還想象過……他閉了一下眼,扭過頭,大步向外走去。

樊快雪沒理會樊鎮東的咆哮和隔着書桌砸在他腳邊的椅子,也顧不上疼,追着戚白跑進了卧室,死死抓住戚白的胳膊:“戚白,你聽我說,你真的不能走,你不要走,你剛才問我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你別走,好不好?”

戚白拉開櫃子,彎腰,握住放在下層角落裏的帆布包的肩帶,聽到樊快雪的話,他手臂僵了一下,然後用力把包提了起來,轉過身,看着眼前滿臉凄惶的少年,心裏頓時一陣酸楚:“你說吧。”

樊快雪深呼吸了好幾口,嘴唇抖了抖,才說:“我,我做過一個夢,夢見了,夢見了很多以後的事情,那個夢很清晰,特別清晰,我夢見你和我,其實你才是我爸的兒子,我,我是戚青松的兒子,我們在一出生,就被弄錯了,我還,還夢見了很多別的事情,我沒騙你,一些事情,我去驗證過,都是準的,真的,我沒騙你……”

戚白不忍再聽下去,他打斷了樊快雪,點頭說:“我相信你确實做過一個這樣的夢,不過夢就是夢,不會是真的。”他說着從樊快雪手裏抽出手臂,拎着背包,毅然決然朝外走去。

樊快雪愣了一下,就又追了過去:“戚白,你真的不能走,這裏才是你的……”

戚白再次打斷他,他不敢看樊快雪臉上的表情,怕自己會繃不住,故意別開視線,望着門外:“樊快雪,不要再說了,我很高興認識你,就這樣吧。”

樊快雪還要再追過去,忽然聽見樊鎮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樊快雪!你給我站住!”

“樊鎮東,你能不能冷靜點?你到底在發什麽脾氣?我說你失心瘋說錯了嗎?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樊快雪怼了樊鎮東一句,再回頭,戚白已經拉開大門出去了,他拔足去追,樊鎮東忽然沖了過來:“你今天出了這個門,就別他媽再回來了!”

樊鎮東此刻活脫脫一頭暴怒的雄獅,樊快雪卻絲毫不怕:“就你這傻逼樣兒,誰他媽愛回來啊!”

樊鎮東被怼得額上青筋暴跳,他直覺血壓已經升高了,從沙發上抓了個靠枕朝樊快雪砸了過去,已經氣糊塗了,話沒過腦子就直接罵了出來:“你這個混賬,你給我滾!我沒你這樣的兒子!王八蛋!”

樊快雪已經跑到了門口,靠枕沒砸到人,落在了鞋櫃上,打翻了龔素貞的插花,白瓷高腳瓶和幹花滾落下來,砸了一地碎瓷片。

樊鎮東一陣頭暈腦脹,喘息着想追上那個反了天的混蛋揍一頓,聽見身後一個聲音問:“爸爸,你們在吵什麽?”

是午睡正香被吵醒的樊時晴,他頂着一頭睡亂的發毛,揉着眼,困惑又害怕。

樊鎮東沖小兒子擺擺手,示意他回房間,邁出去兩步,就發覺腿沉得厲害,他掐了一把眉心,又勉強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樊時晴看出老爸的樣子很痛苦,赤腳跑了過來:“爸,你怎麽了?”

樊鎮東喘息着說:“把我的降壓藥拿過來。”

樊時晴懵懂地說:“我不知道在哪兒。”

樊鎮東搖搖頭,撐着地板,試了幾次沒站起來,索性拖着腿往前挪,他記得電視下面的抽屜裏放着常用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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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暴怒中的人智商為零,另外,我記錯了,10年後要到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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