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走出小區大門,戚白往回看了一眼,樊快雪沒有再追出來,他松了口氣。

目光落在手裏的帆布包上,他在心裏想:樊快雪,我拿了你媽二十萬,咱們扯平了。

戚白把包背在一邊肩膀上,緊緊抓着肩帶,沿着街道往前走,太陽很大,樹蔭根本擋不住,幹熱的風混雜着汽車尾氣卷過來,熏得他頭暈目眩,走了一段路,他拐進一家銀行,從包裏翻出身份證,在櫃臺上辦了一張銀行卡。二十萬現金帶在身上不方便,他存了十九萬,只留了一萬。

存完錢,戚白又進了一家手機專賣店,買了一部老年人用的非智能手機,這家店還兼辦手機卡,他讓店員給他開了一張卡,選了不包含流量的最便宜的套餐,把卡裝進手機,試了一下手機沒有問題,他就直接關機了。

從手機店出來,正是午後最熱的時間,戚白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朝汽車站去,這個時候過去坐車,晚上應該能趕回戚家灣。

于此同時,樊快雪鑽進救護車,陪樊鎮東往市醫院去。

到了醫院,樊鎮東被醫護推進急診室,樊快雪才想起來給龔素貞去了個電話,讓她回家,怕樊時晴一個人在家裏久了會跑出去。

醫生很快就給樊鎮東做了處置,這邊配藥挂上點滴,那邊找病人家屬。

“裏面那是你爸?”

樊快雪點頭:“是,他現在怎麽樣了?”

醫生:“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樊快雪:“以前沒有過,這是第一次。他平時有點高血壓,偶爾覺得不舒服,自己在家服點降壓藥。”

樊鎮東死犟,諱疾忌醫,讓他去一趟醫院特別難,樊快雪想到這些就郁悶,以後就是逼着,他也要逼樊鎮東一年來做一次全面體檢。

醫生說:“初步懷疑病人可能有冠心病。”

樊快雪對這些不太懂,問:“嚴重嗎?怎麽确定到底是不是?”

醫生:“冠心病也分好幾類,有輕有重,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确定具體病因和病程,這樣吧,我先開單子,你去辦理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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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快雪忙不疊點頭:“好,麻煩你了。”

·

龔素貞回到家後,讓茉茉和樊時晴在家看平板,有事打電話手表。

“別亂跑知道嗎?”龔素貞邊翻找衣服,邊叮囑客廳的倆孩子。

“知道了,”樊時晴答,“我哥有沒有說我爸怎麽樣了?”

龔素貞就站在櫃子前換衣服:“醫生會有辦法的,你們小孩就別管了,你爸怎麽突然就發病了,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

剛才樊快雪打電話的時候只說和樊鎮東在醫院,讓她回家照看小孩,別的什麽也沒多說,她本身心虛,也沒問。

“是啊,他們吵架了,把我都吵醒了,我也不知道因為什麽,戚白哥哥也走了。”樊時晴回想當時的情形,有些懊惱地說。

龔素貞換好衣服出來:“戚白走了?”

樊時晴眼睛盯着平板上的動畫人物:“嗯。”

龔素貞随手攏了攏頭發,抓了包往外走,走到玄關處,再次看到地上的碎花瓶,又回過頭叮囑樊時晴說:“你倆就在客廳裏待着,別碰這個花瓶,仔細紮着手,等我回來再收拾。”

下樓,坐進車子裏,開出小區,往醫院趕,到了醫院外,龔素貞停好車,打樊快雪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

“小雪,你和你爸現在在哪裏?我過來了。”

樊快雪剛跟着護士把樊鎮東轉到病房,他擡頭看了眼門上的號碼:“住院部,九樓,45床。”

挂掉電話,龔素貞拉下遮陽板,翻開化妝鏡,對着鏡子看了看,從包裏翻出氣墊霜和口紅,在臉上描補一番,又正了正胸前挂着的鑽石項鏈,才推開車門下車。

樊鎮東已經醒了,也摘掉了氧氣罩,看到自己被轉來病房,他掀開被子就坐了起來:“這不是小題大做嘛,等點滴挂完就回去吧,廠裏還一堆事兒呢。”

樊快雪坐在床旁邊的凳子上低頭看手機,聞言把手機收了起來:“現在你說了不算,聽醫生的,別犟。”

樊鎮東聽樊快雪一副教訓人的口氣跟他說話,感覺血壓又要高了:“你怎麽跟你老子說話,沒大沒小。”

樊快雪笑笑:“行了,你也別生氣,就當我沒說,住院手續已經辦了,你就住幾天吧,好好做個全面檢查,廠裏一天沒有你照樣運轉,不會倒閉,你要真不放心,我去給你盯着。”

樊鎮東沒好氣道:“你給我盯着?你說得輕巧,你能行嗎?”

樊快雪也不執著這個:“不說廠裏了,你現在情緒穩定點沒有?”

樊快雪說話就讓人來氣,樊鎮東瞥了眼隔壁兩床的病人和陪護,勉強壓下教訓人的話:“有什麽事,你說吧。”

樊快雪把椅子挪近一點:“戚白的事情,我給你解釋過了,你要是覺得沒什麽問題,我就去把人找回來。”

樊鎮東瞪着他不說話。

樊快雪:“我不知道我媽跟你添油加醋說了什麽,我只是希望,以後她再說什麽,你如果懶得過腦子呢,你先來問問我,行嗎?”

他話音剛落地,龔素貞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我添油加醋說什麽了?”

樊快雪回頭看了一眼,無聲地‘我擦’了一句,這可真夠寸的,轉過頭,他看見樊鎮東遞給他一個‘別再找事兒’的眼神,樊快雪無奈地垂下來頭。

龔素貞氣勢洶洶地踩着細高跟到了床尾,把手提包扔在被子上,看看樊鎮東,又看看樊快雪,冷笑說:“說啊,繼續說,讓我聽聽呗,都說我添油加醋了,倒是把我添了什麽油,加了什麽醋說出來啊?別憋着啊。”

樊快雪深吸一口氣,踢開凳子站起了身,對樊鎮東說:“我回去給你拿幾身換洗衣服。”

龔素貞卻不肯罷休,走上前去:“醫院裏有病號服,用不着你回家拿,你把話說清楚再走。”

樊快雪舔了下幹疼的唇角,扭過臉盯着龔素貞:“你自己有沒有對我爸說什麽,你心裏不清楚嗎?”他一字字說完,轉過臉去看着樊鎮東:“老樊,你說,我說她添油加醋,有沒有冤枉她?”

樊鎮東一副息事寧人的态度,對樊快雪擺手說:“你趕緊走,回去把我行李箱裏的筆記本、剃須刀,牙刷和毛巾什麽的收拾收拾都送過來,對了,還有手機,手機在書房桌子上吧,你回去找一下。”

隔壁兩床的人都看着他們這邊,吃瓜吃得眼睛都直了,樊快雪也不想鬧得太難看,沖樊鎮東點點頭,又煩躁地舔了下嘴角,轉身大步流星走了。

龔素貞臉上陣青陣紅,看着樊快雪就這麽走了,她忽然在地上跺了一腳,捂着嘴嗚嗚哭了起來:“我就知道,不管我為這個家付出多少,你們爺倆才是一條心,我從來都是個外人……”

樊鎮東這次的血壓是真的高了,他揉着眉心說:“我胸口堵得慌,叫醫生……”

·

樊快雪一口氣跑出醫院,他是跟着救護車一起來的,只能打車回去,回到家的時候,樊時晴和劉曉茉在沙發上坐着看平板。

樊時晴看到他進門,丢下平板跑了過來:“哥,爸爸是不是還在醫院啊?”

樊快雪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咱爸已經好多了,不過醫生說還要給他做幾個檢查,所以暫時回不來。”

樊時晴點點頭。

樊快雪說:“去玩吧。”

樊時晴又回到沙發上,不過沒看平板,不大高興地看着樊快雪。

樊快雪從口袋裏拿出兩百塊錢遞給茉茉:“晚上如果你小姨回來晚了,你帶時晴去小區外面吃點東西,吃完記得快點回來,別在外面逗留,還有,記得帶鑰匙。”

茉茉接過錢,攥在手裏,看了看旁邊的樊時晴,又望向樊快雪:“哥,戚白哥哥還回來嗎?”

樊快雪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啊,不過我會盡量勸他回來的。”

茉茉垂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說:“哥,昨天我看到小姨,她,她進你房間了。”

樊快雪剛把樊鎮東的行李箱放平,準備拿東西,聞言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哦”了一聲,大人之間的事情,他不想跟小孩子去說。

茉茉用手指絞着短袖下擺:“戚白哥哥走,是不是因為小姨?”

樊快雪把筆記本放在一邊的地板上,又去翻找剃須刀,低着頭說:“跟你小姨沒關系,你是不是挺喜歡戚白哥哥的啊?”他想把話題岔開,笑着随口問了一句。

茉茉沒回答,絞着衣服,手指有好一會兒都沒動。

樊快雪也沒在意,他本來就是随便那麽一說。把樊鎮東要的幾樣東西全部整理出來,他找了個手提袋,一一裝進去,又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收拾幾樣,也塞了進去。

醫院床位緊張,只三人病房還有空床位,龔素貞應該是不會在那裏陪床的,再說家裏還有倆孩子,晚上只能他住那兒。下樓的時候,他尋思着待會兒到醫院就去找護士問問有沒有護工,如果能找到護工,他明天離開一天,去戚家灣找戚白。

·

從青陽縣到鄉鎮的班車最晚一趟是晚上七點半發車,班車逢村口路口都要停車下客上客,到戚家灣路口,正好是八點半鐘,戚白跳下車,擡頭看到月亮已經爬上樹梢,蟬早歇了,夜風裏只有蟋蟀的低鳴聲。

以前在縣裏讀書,為了多打兩小時的工,他周末經常是坐這一趟車回來,到家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點。

雖然時間和情景都與以往的每一次重合起來,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沒直接進村,在一個岔路口往左,沿草梗朝小樹林邊走去,那裏面有他爺爺奶奶的墳。

在樹林裏待到十一點多,戚白搓搓臉,背起包,才往村子裏去。

這個點,村裏的人應該都睡了,他一路走過去,沒有看見一家亮燈的,只有狗子汪汪狂吠,他低着頭快步往前,意料中的,他家院子的鐵門緊緊關着,戚白在門口停留了一小會兒,往旁邊走去。

院牆不高,他以前沒少翻過,把包放在牆根下,踩着一邊的柴垛,輕輕松松翻進不高的院牆,月光下,院子裏有兩張床。

一邊的竹床上睡着吳芳和戚峰,另外一邊,不能說是床,就是兩張板凳上面放了個破門板,門板上鋪了張草席,睡着戚麗麗。

戚白走到戚麗麗旁邊,輕輕晃了晃她的胳膊,怕戚麗麗一驚一乍吵醒吳芳,他擡起手,準備好去捂她的嘴巴。

然而戚麗麗沒叫,睜開眼,眼中先是閃過驚恐,看清楚是他,就松了口氣,扯着舊毛巾被擋在身前,佝偻着腰坐了起來,輕聲叫:“哥。”

戚白示意她低聲,從兜裏摸出早都準備好的錢,看了那邊的竹床一眼,低聲叮囑她說:“放好,別讓她知道。”

戚麗麗低頭看清楚手裏的東西,很厚一疊紙幣,她燙手似的塞回給戚白:“我不要你的錢,你還要存着交學費呢。”

戚白把錢又塞進她手裏:“聽話,拿着。”然後他又從另外一個褲兜裏摸出一張小紙條:“這個是我的電話號碼,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爸媽和,和那天來找我那個男生,記住了嗎?這是給你救急用的。”

戚麗麗不明所以,茫然又乖巧地點頭。

戚白又說:“以後你要是在這個家裏過不下去了,就用這個給我打電話,記住,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誰都不能說。”

戚麗麗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一把抓住了戚白的手:“哥,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是不是要走啊?”

戚白抽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說:“沒出什麽事,放心吧。一定要記住,錢和電話號碼要藏好,只能你一個人知道。”

戚麗麗抓着他不肯撒手:“你以後不回來了嗎?你不讀書了嗎?”

戚白想了想:“會回來的,你有應付不了的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就回來了。”

他指的應付不了的事情是,重生前那一世,戚麗麗被父母逼着嫁給鄰村一個大她七八歲的男人,只為那個人給的彩禮多。那時候戚白還在部隊當兵,家裏的事情也沒人跟他說,一直到轉業後才聽說戚麗麗一開始就不願意結婚,婚後那個人喝醉了酒總是打她,她想離婚,不光那個男人不離,吳芳也罵着讓她死外面,不準回娘家……

不過現在還早,這些事情戚白都沒法明說,只能先叮囑她。說完,他掰開女孩的手,朝牆根下走去。

爹不疼,媽眼裏只有弟弟戚峰,她從生下來就是她媽嘴裏的別人家的人,家裏只有戚白一人對她好,現在連戚白也要走了,戚麗麗傷心極了,捂着嘴,盯着月光下戚白模糊不清的背影,在他爬上牆頭,縱身一躍那一刻,終于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吳芳被她的哭聲吵醒,仰起頭朝她這邊看了一眼,惡狠狠罵道:“大半夜不睡覺哭啥呢哭,趕緊閉嘴挺屍。”

戚麗麗不敢再哭,捂着嘴,用毛巾死死蒙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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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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