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天天亮得早,戚麗麗一早就鑽在廚房裏燒玉米粥,做一家人的早飯,因為心神不安,燒火棍還把手燙了,她朝燙傷的地方撒點鹽,繼續幹活。
戚青松前兩天打錢回來了,吳芳心情好,吃飯的時候戚峰說她土豆炒鹹了,吳芳也沒罵她,哄戚峰說今天帶他去趕集。
戚麗麗從沒指望她媽會帶她去,今天聽到她媽要出門心裏甚至還有些輕快,因為她還沒把好戚白留給她的錢藏好。
刷完鍋,刷鍋水裏攪上麸皮,她把豬和雞都喂了,插上大門,她才把戚白昨晚上給她的錢從廚房的劈柴堆下面拿出來,數着數着忍不住落下眼淚,雖然戚白給她留了電話號碼,她記得滾瓜爛熟後把紙條扔進竈臺裏燒了,清楚以後還能聯系到戚白,但還是擔心得要命。
上午的時候,她把小桌子搬到樹蔭下,比屋子裏涼快些,坐着寫暑假作業,正寫着,聽到敲門聲,她跑去開門,以為是同學來找她玩,不想是那天那個和他哥一起去打工的男生。
下車後樊快雪是一路小跑着過來的,他熱得快冒煙了,朝女孩身後的院子裏看了看:“你哥回來了嗎?”
這個男生上次給了她一千塊錢,雖然戚白說會還給他,但錢是男生主動給的,戚麗麗心裏承他的情,不想對他撒謊,況且她也想問問男生知不知道她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畢竟一開始他們是一起走的。
“我哥昨天夜裏回來過,又走了。”
樊快雪眉頭一剔:“他有沒有說去哪裏了?”
戚麗麗搖頭:“沒有。”
樊快雪沉吟着,戚白既然回來,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回來:“那他都說過什麽?”
戚麗麗:“他應該是去打工了,可能不會回來讀書了。”
樊快雪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涼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死死抓着鏽跡斑斑的鐵門,聲音像是夢魇了一般從胸腔裏飄出來:“你說他不回來讀書了?”
戚麗麗點頭,看着樊快雪剛進門時那張汗津津卻神采飛揚的臉在一個瞬間就黯淡下去,灰敗得仿佛生了場大病,她更加心慌起來:“我哥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嗎,你不知道嗎?”
她想到戚白給她留下的八千塊錢,戚白才出門幾天,從哪裏弄來這麽多錢,不會是搶劫或者偷來的吧?不,不會的,她哥才不是那樣的人。
冷汗一層層往外冒,樊快雪一側的手指甲緊緊扣進了掌心裏面,面對女孩的質問,他勉強定定神:“他走的太突然了,沒跟我說。你別擔心,他沒出什麽事。”頓了頓,他望着女孩的眼睛:“他真的沒說去什麽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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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搖頭:“沒有。”
樊快雪低頭沉吟幾秒,又問:“他有沒有給你們留聯系方式?”
女孩再次搖頭。
樊快雪心裏頭難受極了,自責、愧悔和痛惜等等情緒糾纏在一起,他心裏像是被人挖了個洞,空蕩蕩的,熱辣的風一直朝裏面灌。而戚麗麗本身比較不自信,看人的時候眼神習慣性躲躲閃閃,所以他并沒有察覺到她在撒謊。
捏着微微燙手的鐵皮大門,怔忪了良久,樊快雪才使勁閉了下眼睛,擡頭看着女孩,聲音着急得啞掉了:“我給你留一個電話號碼,如果你哥回來了,你想辦法跟我說一聲,行嗎?”
戚麗麗不說話。
樊快雪又說:“當我求你了,幫幫忙,好不好?”
戚麗麗遲疑着點了下頭,轉身去樹蔭下拿過來作業本和筆,她看着樊快雪握着筆低頭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手指骨節發白,抖得很厲害,寫完遞給她的時候,她又看見樊快雪眼角滾落了一顆晶瑩的東西,他的神情瞧着凄惶駭人。
戚麗麗心裏有點難受,甚至有點動搖,她感覺這個男生跟她哥應該是很好的朋友,但還是不行,昨天晚上戚白給她電話號碼的時候,還特意說不能告訴這個男生,她抿了抿嘴唇,拿着作業本和筆回院子裏去了。
樊快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村口,又是怎麽坐上班車,最後又是怎麽換乘幾次,到市醫院門口的。
昨天倉促之間,護工沒找到,他早上出去,是拜托了臨床的一個阿姨。他說自己有急事,如果他爸那邊要做什麽檢查,讓阿姨幫忙照應一下,那位阿姨人很好,說自己的女兒上午會過來,讓他盡管去忙,有事情他們幫他去跑。
樊快雪在醫院門口買了兩箱進口的高級水果,提着進了住院部,他把水果放在隔壁床旁邊,對阿姨感謝一番,才過去看老樊。
“今天怎麽樣?”樊快雪拉開椅子在床前面坐下來。
樊鎮東正在手機上回信息,頭也沒擡地說:“本來就沒什麽事兒,非要摁着我住院,一住進來,沒個三五天就出不去,這不是耽誤事兒嘛。”
樊快雪看了眼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要喝水嗎?”
樊鎮東回完公司銷售經理的信息,又去找生産部經理的號碼:“不喝。”
“今天都做了什麽檢查?”
樊鎮東打了兩個字又删掉:“上午抽血和心電圖,下午做了CT,說明天還要做什麽血管造影。”
“那你吃飯沒有?”
“吃了,”樊鎮東在輸入框裏打字,想起什麽擡頭看他一眼,“你不是去找……”
樊鎮東怔住了,他上次看到樊快雪像是生了大病一樣的模樣,還是幾年前他媽——樊快雪的奶奶去世的時候。樊鎮東心裏一跳,下意識摁滅了手機:“怎麽了?人沒找到嗎?還是……出什麽事兒了?”
“沒有,他妹說他回去之後又走了,”樊快雪搖頭,摁着膝蓋站起身,“你沒什麽事兒,那我出去吃飯了。”
樊鎮東:“多吃點。”看着兒子往外走,他心裏忽然又有點疑惑,小雪跟那個孩子真的沒什麽嗎?
飯點,進出病區的人多,樊快雪和很多病患家屬一起等電梯,他低頭盯着鞋尖,摩挲着褲兜裏的煙盒,默默告訴自己,先別急着灰心,戚白興許就是找個地方打工了,開學就回來了,開學再去找他吧。
電梯門開了,樊快雪沒注意到,被後面的人推了一下,他才擡起頭,恰好就看到龔素貞從裏頭擠出來,不知道是被踩了腳還是怎麽,她眉頭倒豎,回頭瞪着身後的人,說了一句什麽,樊快雪轉開視線,當做沒看見,徑直走入電梯,站在最裏面的角落裏。
從住院部出來,樊快雪随着人流往前走,醫院人行道旁的路燈都亮了,燥熱的空氣裏混雜着各種難聞的氣味,他快步出了院區,随便進了家人少的店,要了一份快餐。
兩頓沒吃,食物送上來,樊快雪撥弄着魚香茄子,卻沒什麽胃口,他又叫服務員拿了杯冷飲,邊喝邊看手機,消磨時間,不想太早回去再碰上龔素貞。
樊時晴在家裏,龔素貞應該不會待太久,樊快雪磨蹭了半小時,又在街邊吸了根煙,這才回醫院。
住院部大廳裏六部電梯前都擠滿了人,他看了一眼,往一側的消防樓梯走。
差不多三頓沒吃,爬九樓,上到一半,樊快雪就快要虛脫了,他靠着牆仰頭喘氣,眼前不知怎麽又浮現出戚白的臉。
上一世戚白沒參加高考,如果這次因為他自作聰明,害得戚白連高三都不讀了,他真的是萬死難贖。
有人推開消防通道的門走進來,應該是來吸煙的,樊快雪怕人家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再以為他是家裏人得絕症了,匆忙轉過身,繼續往樓上爬。
一步一梯,直到仰頭看見前面牆壁上印着一個大大的‘9’,樊快雪才停下,這次是真的要虛脫了,他雙手摁着膝蓋,低着頭,兩腿發軟,心悸不已。
歇了有四五分鐘吧,樊快雪起身,剛摸上門後的把手,另外一側的門被人推開了,龔素貞裙角帶風,握着電話走了進來。
兩人四目對上,都是一愣,樊快雪神色黯淡地略沖龔素貞點了下頭,正要走,龔素貞卻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這畢竟是他繼母,他就算心裏有一百句怨言,面子上也要讓彼此都過得去,樊快雪停下來:“有事嗎?”
“我回頭打給你。”龔素貞匆匆對電話裏講了一句,把手機鎖掉塞進包裏,施施然朝他轉過身來:“小雪,你心裏是不是怪我多管閑事?”
樊快雪吐出一口氣,擡起頭看着她,神色慘淡:“事情都過去了,咱們都別提了吧。”
龔素貞冷笑一聲:“你這是什麽話?事情是過去了,但你心裏不還沒過去嗎?”
樊快雪心裏一陣煩躁,他索性靠在門上,望着樓梯扶手:“你想怎麽樣?”
龔素貞看到他這個輕慢的态度,心裏更加不爽快:“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我想怎麽樣?”
樊快雪有些無奈地轉過臉看着她:“我說別提了,你不肯,我問你想怎麽樣,你又覺得我不該這樣問,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樣你才滿意?”
龔素貞的眉頭反複鎖了幾次,尖聲尖氣發問:“你覺得我在針對你?”
樊快雪搖頭:“沒有。”
龔素貞突然抽抽搭搭哭了起來,又是數落又是抱屈:“這後媽還真是難當,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你們爺倆都覺得我別有用心,我可真是冤死了,這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樊快雪沒想到她說哭就哭,雖然瞧着演的成分居多,但這消防樓梯間不時都有人進來抽煙,讓人看到了總歸不太好。他知道,龔素貞掐尖要強,應該是想讓他對她服軟道歉,可這次他就是不想服這個軟。
“別,時晴還小,這個家裏可以沒有哥,但是不能沒有媽,你放心,等老樊出院了,我就收拾收拾去西郊老宅那邊住,不會再有機會惹你生氣了。”
龔素貞抹着眼睛,立即止住了哭腔,道:“你這是什麽話,好像我嫌你多餘,趕你走似的。”
樊快雪搖頭:“沒,是我自己想去西郊那邊,跟你沒關系,放心吧,我會跟我爸解釋。”他說罷推開門,出了消防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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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