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豔麗多彩的霓虹燈在腳下聚成一攤積水,慢慢融合,變成了一汪冷白……白的猶如醫務室裏雪白的天花板。
紀東曦盯着天花板和架子上的液體發呆。
門“吱呦”一聲被推開。
鄭天寶人還沒進來,聲音卻先進來了:“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好端端的你怎麽又倒下了?”
紀東曦沒有出聲。
鄭天寶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把厚厚一摞書壓在了床邊,說:“班主任怕你吊個水兒的功夫就把課業拉下,叫我來給你送幾本書,正好……”
他抻了抻胳膊:“我也趁機混過一段時間。”
他啰裏啰嗦、雜七雜八說了一大堆,紀東曦沒有給他半點反應。
鄭天寶抱着臉頰,随口道:“你怎麽了?莫非是失戀了不成?”
話音剛落,紀東曦猛地轉過頭,一雙桃花眼沉靜地望着他,把鄭天寶吓了一大跳。
鄭天寶磕磕巴巴說:“不……不會吧?我瞎說的。”
紀東曦額前的碎發滑下,擋住他的眼神。
鄭天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可能吧?我覺得洛芍并非對你沒意思,嘿嘿,畢竟你長得這麽帥。”
紀東曦垂下頭,嗓音沙啞說:“你不知道。”
鄭天寶從未見到紀東曦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憂心說:“你不說,我當然什麽都不知道。”
紀東曦的手抓緊白色的床單,輸液管立刻顫了起來。
鄭天寶驚慌道:“喂喂喂!你別着急啊,別滾了針!”
紀東曦的手重新伸展開,青色的血管貼着他的皮膚像是一條埋伏在雪地裏的毒蛇。
鄭天寶抱着胳膊說:“你說說,我幫你參謀參謀。”
紀東曦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都沒談過戀愛,怎麽幫別人參謀?”
鄭天寶一下子就怒了:“喂,你不提這個咱們還是好朋友……我雖然沒談過,但是我追過啊。”
“呵呵,花費多年沒追上?”
鄭天寶又羞又惱,又氣又臊:“閉嘴吧你!”
紀東曦抿緊雙唇,一下子沉默下來。
鄭天寶覺得有些不适應,他無措地摸了摸自己後腦勺,說:“東哥,我錯了,東哥,你別不說話啊。”
紀東曦盯着往下滴的藥液,輕聲說:“我都還沒說出口,就被她拒絕了,她還跑了。”
“就這樣?”
紀東曦轉過頭,涼涼地凝視着他。
鄭天寶抱着快要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說:“這有什麽啊,只是拒絕了一次而已。也許是害羞呢?你就再追一次呗,一次不行就兩次,烈女怕纏郎,你臉蛋好,頭腦又好,把自己的魅力拿出來,哪個女生會忍心拒絕你呢?”
“你好好學學我,我努力了這麽久,她總算從十分讨厭我,進步到了只是一點點讨厭我。”鄭天寶拍拍胸膛一臉自豪,“實不相瞞,這是我近來做的最厲害的事情了。”
“那你好棒棒呢。”
鄭天寶被他的語氣刺了一下,嘟囔說:“你身體一難受嘴巴就毒的不行,才不會有女生喜歡你這張破嘴……我先上課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幫你記筆記的。”
說罷,鄭天寶就出了門,醫務室重新恢複寂靜。
過了會兒,醫務室的老師回來了,他看了看紀東曦的藥瓶中的藥量,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紀東曦阖上雙眼,混沌的意識在色彩斑斓的霓虹燈和冰冷的威士忌中穿梭。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務室的門突然被人“嘭”的一聲踹開,紀東曦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一個一頭卷毛,不好好穿校服,臉色又臭又拽的男生抱着手臂,拖着一條腿走了進來。
腿都壞了還不忘踹門。
紀東曦重新閉上了眼睛。
“喂!”
“喂喂!”
這毫不客氣的聲音顯然是沖着他來的。
紀東曦不理他,一直裝睡。
“嘿,小子你別裝了,我剛剛都看到你睜眼了,喂!說你呢,你挺拽的啊,裝聽不見是不是?”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草!草!草!”卷毛暴怒。
紀東曦不想讓他再這麽占自己便宜下去了,他重新睜看眼,冷冷地盯着那卷毛。
卷毛孟祥生看着他的臉,似乎想到了什麽:“哦——,是你這個小白臉啊。”
紀東曦的身體本就不舒服,眼前又聳立着這麽一個傻大個跟他分享空氣,就更加不爽了。
紀東曦陰着臉,眼睛裏淬着冰:“你要幹什麽?”
孟祥生抱着胳膊,揚了揚下巴:“讓開,我要用。”
紀東曦神色冷淡,垂眸看了一眼他被紗布包裹的腳。
看在他傷的這麽難看的份兒上……
紀東曦的大長腿蜷縮起來,為他空出床尾的一塊地方。
孟祥生不滿,正準備再說些什麽,校醫已經端着紗布過來了。
“咦?你怎麽不坐?站着換嗎?”校醫問。
孟祥生只好委委屈屈地在床尾坐了下來。
校醫将凳子搬來,墊高他那只受傷的腳。
一旁的紀東曦抱着自己的胳膊,繼續看着點滴發呆。
校醫啧啧說:“你們兩個可真是難兄難弟啊,這裏已經好幾周都沒有來個嚴重的病患,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搞成這副凄慘模樣的?”
孟祥生冷哼一聲:“老頭兒,你可別搞錯了,我可跟那邊那個小白臉不一樣,我身體才沒那麽弱……嗷!”
他猛地慘叫一聲,抱着傷腿抱怨:“你輕點!輕點啊!”
校醫樂呵呵道:“你這男孩子不是說沒那麽弱嗎?怎麽還怕痛啊……你這傷是怎麽回事兒?好端端地怎麽就撞到鐵絲上了?”
孟祥生眼神直直地望着門,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他輕哼一聲,甜滋滋地說:“就是野蠻女友呗!”
紀東曦本就因為被洛芍拒絕而心灰意冷,現在連生病都有人跑到眼前來秀恩愛,就更不耐煩了。
紀東曦直接冷笑一聲,微沙的音色撞擊在醫務室的白牆上。
孟祥生耳朵一動,倏地扭過頭來,眯着眼睛問:“你笑什麽?”
紀東曦冷淡說:“你如果真的有女友怎麽不陪你來醫務室?就怕是你自己自作多情吧?”
紀東曦正好敲在了孟祥生的痛點了,他頓時就炸了。
“你個小子!”他剛要蹿起,就被校醫厚重的巴掌重新按了下去。
“別動,你忘了在換藥了?”
欺負人!
孟祥生瞪着紀東曦,氣呼呼說:“現在老子身體不好,你等我身體好一些,咱們兩個單挑!”
紀東曦微微一笑,虎牙“虎虎生威”:“好啊。”
正好他心氣也不順。
“你們兩個同學是當着老師的面兒約架嗎?”校醫不滿,“別拿校醫不當老師啊!”
校醫又轉向紀東曦:“你呢?你又是什麽引發的?”
紀東曦扭過臉,盯着白牆。
孟祥生笑嘻嘻說:“那還用問嘛,看看他那一臉喪的樣子,定然是被女孩子拒絕了,啧啧。”
紀東曦直接朝他的側腰踹了一腳:“滾!”
“草!你……”
眼看兩個殘兵敗将就要搞事情,校醫立刻拿出老師的威嚴,斥責:“安靜!”
兩個人互瞪,又重新恢複平靜,挂水的挂水,上藥的上藥。
校醫休息室的電視裏傳來一個男人聲嘶力竭呼喊:“你愛我啊!愛我啊!你為什麽不愛我!為什麽!”
“不!我不聽!你為什麽要拒絕我?我不好嗎?不、好、嗎?”
紀東曦和孟祥生同時被戳到了傷處,齊齊嘆了口氣,床頭一個,床尾一個,各自蜷縮着,獨自舔舐傷口。
校醫笑了:“你們還真是容易傷春悲秋的少年啊!都是因為女孩子?”
孟祥生:“唔——”
紀東曦:“嗯——”
兩人因為彼此的呼應,對視一眼,然而,下一秒又互相嫌惡地別開了眼。
校醫給孟祥生上好了藥,洗了洗手,笑眯眯說:“反正也沒事,說說呗,你們喜歡的都是什麽樣女生?”
孟祥生煩躁地撓了一下頭發,又忍不住羞澀甜蜜地笑了起來,他用手比量了一下,低聲說:“她瘦瘦小小的,讓我一下子就能納到懷裏,性子卻不怎麽好,可暴力了,就像……哦,對,就像是吉娃娃!”
紀東曦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像得了狂躁症一般,到處汪汪叫的女孩子形象。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是什麽詭異的審美?受虐狂?
校醫笑眯眯說:“果然是野蠻女友啊,那小帥哥你呢?”
紀東曦想起洛芍,胃一陣陣抽痛,心卻有些甜蜜,那是一種痛苦與喜悅交織、陰暗與陽光并存的情感。
他擡起打點滴打的有些發涼發麻的手,輕輕覆在自己的胃上,低聲說:“她是午夜的陽光,是冷刃上的寒光。”
孟祥生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電影中看到的女混混,騎着機車,一手香煙,一手砍刀,立在午夜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好、好重的口味啊!
“呃……”校醫幹巴巴地說:“你們兩個開心就好。”
他轉身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了,邊走邊搖頭。
現在的男生啊……啧啧,看來他真是老了。
孟祥生和紀東曦兩人沉默着,沉默着……
孟祥生:“哎,原來你也是因為女生搞成這樣的啊?”
紀東曦将臉埋進胳膊裏。
孟祥生搓了搓下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兒——洛芍和這小白臉可是同一班的哎,而且,兩人的座位還挺近……也許可以讓這小白臉幫幫忙。
孟祥生稍微和顏悅色說:“你看上哪個女生了?我認識不?”
紀東曦的态度依舊冷淡:“關你什麽事?”
嘿,這小白臉給臉不要臉啊!
孟祥生為了他的洛芍,忍了。
“說說呗,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你呢?”
孟祥生将受傷的那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一晃一晃的,吊兒郎當說:“真的,說不定我真認識。”
如果是學校裏比較社會的女生,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也不敢不賣他一個面子。
幫?
怎麽幫?
還能硬按着她的脖子,讓她喜歡他嗎?
紀東曦另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輸液管,看着裏面的藥水輕晃。
看小白臉不想再說,孟祥生聳了聳肩,不再追問。
他這個校霸大佬也是有面子的好嘛!
兩人沉默地坐着,聽電視機裏的智障男主作來作去、要死要活地追求女主。
過了會兒,下課鈴響了起來,門口走廊也傳來了腳步聲和談話聲。
“咚咚——”
醫務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一個溫柔的聲音随之響起——
“打擾了。”
然而,孟祥生正低頭玩手機,紀東曦則垂眸玩輸液管,誰都沒有注意到來人。
那個女聲的音量提高了一些——“打擾了……咦?”
此時,電視劇已經到了高潮,智障男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咦?你答應了?”
看似走神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支楞起耳朵。
“嗯,那是因為……”
電視突然被校醫給關了。
校醫從休息室裏走出來:“你怎麽了?”
站在門口始終得不到人注意的羅馨僵硬地笑了笑:“我看書看久了,眼睛不舒服,想買一瓶眼藥水。”
“哦,行。”校醫去拿眼藥水。
羅馨的目光掃過孟祥生,輕咳了一聲:“你好。”
孟祥生的手一抖,手機滑到了褲裆處。
他擡起頭,神情緊繃,卻故作潇灑說:“喲,羅大美女是來看哥哥我的嗎?”
羅馨眼角的餘光一直掃着紀東曦,見紀東曦一直沒理她,她才小聲說:“你別開玩笑了,是你女朋友托我來看你的。”
孟祥生緊張地看了紀東曦一眼。
這小白臉可別回去瞎說。
“什麽女朋友,我哪裏有女朋友,我跟那誰誰誰早分了!”
羅馨并不在意他們兩個分沒分,她真正在意的是——
“紀東曦?你身體不舒服嗎?”羅馨眉頭蹙起,一臉擔憂,“你們班同學也太不像話了,怎麽沒有人來看看你?”
她上牙齒咬着下唇,潔白的臉上浮現出紅暈:“要不然我請幾節課的假,我來……”
“喂喂喂!”孟祥生歪着頭不滿,“厚此薄彼可不好啊,你怎麽不說來照顧照顧我?”
羅馨将眼中的不耐壓下去,笑說:“那我把陸玫叫過來吧?”
孟祥生突然張開雙臂,露出痞裏痞氣的笑容:“幹脆你把我扶回去吧,羅女神?”
羅馨看向紀東曦。
紀東曦依舊在裝死。
羅馨想到孟祥生剛剛對她的無視态度。
不行,她還有一件事要他做呢,做完他就可以滾了。
羅馨一咬牙,露出甜美的笑容:“好吧,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班好了。”
孟祥生揚了揚下巴,一副纡尊降貴的模樣擡起了手臂。
羅馨柔聲對紀東曦說:“你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要記得找我,同學就是要互幫互助。”
孟祥生揚聲道:“是啊,互幫互助,同學。”
羅馨拿好眼藥水,攙着孟祥生往外走。
從始至終,躺在病床上的紀東曦都沒有看一眼那個漂亮的女生。
孟祥生被羅馨摻扶着,鼻子嗅了嗅,嗅到了淡淡花香的香水味兒,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到了洛芍。
又野蠻又冷漠,卻偏偏讓人移不開眼睛。
她身上是什麽味道呢?
當時,他去拽她,她回頭,頭發上帶着淡淡的檸檬香氣,然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她指尖香煙帶來的薄荷、玫瑰與煙草燃燒的氣息。
他雖然也學着抽煙,但那是因為他校霸大佬的面子,他并不覺得煙有多麽好抽,也沒有覺得煙味兒好聞,若是老煙槍,身上的臭煙味能熏死個人,可是,洛芍不一樣。
孟祥生抓破腦袋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可他就是知道不一樣!
她就像是一針清醒劑,一針紮下去,他哪兒哪兒都疼,就是頭腦特別清醒,比如說,此時他就從追逐校花的幻夢中清醒過來了。
孟祥生上上下下打量着羅馨。
他當初是不是瞎了眼?怎麽就被她迷得夠嗆?居然認為只有校花才能配得上他這個一高大佬?
羅馨惡心死了孟祥生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推到地面上,讓他另一條腿也一齊受傷算了。
可是,為了那件事,她不得不忍耐。
羅馨露出溫柔得體的笑容,溫聲道:“還痛嗎?我的腳步會不會太快?”
孟祥生揚着下巴:“知道你怎麽不慢着點兒?”
羅馨想呸他——對你溫柔點兒,你居然還蹬鼻子上臉了?
可是,羅馨只是輕輕柔柔道了個歉,而後垂下眼睫,露出失望的神情。
以往她只要露出這樣子的神情,他就會像個大傻子似的,雖然硬梗着脖子不肯認錯,卻會在背地裏補償她許多。
然而,羅馨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孟祥生開口。
她只得扶着他走上一條僻靜的樓梯,失望地說:“孟同學,你這腳……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孟祥生以往聽了這話,只會樂颠颠地以為她是在關心自己,可如今聽了這話,卻總覺得她話裏有話。
孟祥生盯着羅馨說:“沒,我自己弄的。”
羅馨一噎,原本準備好的話又不得不吞了回去。
她擡起頭,露出看上去便滿是愁容的微笑:“這樣啊,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
話說半截留半截,笑容若隐若現,眼睛要向上凝視着他。
這樣的她,沒有男生會不自告奮勇為她出頭的!
孟祥生摸了摸下巴,砸吧砸吧嘴,慢慢琢磨。
以前他的腦袋是灌水泥了嗎?怎麽明顯的假表情,他都看不出來?
據說,女生盯着你眼睛的時候,就是她要撒謊的時候。
“嗯……怎麽了?”孟祥生甩開被她扶着的手臂,倚着牆壁,單腳站立,雙手環抱在胸前,“你說吧。”
羅馨手一空,越發覺得孟祥生與往日不同,他似乎聰明了些?
羅馨面露不解:“哎?我有說什麽嗎?”
孟祥生不耐煩說:“你說有人欺負你了,快點說。”
羅馨的手指纏着自己的長發:“也沒什麽……”
“那我可就不管了啊!”
羅馨眼皮一跳,笑容有些為難:“原來你說的是那件事,我不是不想說,只是,你也幫不了我什麽。”
孟祥生收斂了笑容,眼神慢慢往下沉。
“……那個女生太……唉,畢竟是新來的,在學校裏樹立威信也沒什麽的。”
孟祥生說:“明早,約好到小樹林。”
羅馨像是吓了一跳的樣子:“不用不用真不用,其實沒什麽的,我忍一忍也就……”
孟祥生嗤笑一聲,眉宇間匪氣更盛:“你當我是傻子是不是?”
羅馨蹙眉,斥責:“你在說什麽?你要是不信我就算了,我本來也沒想讓你參與,畢竟,你與我非親非故。”
“啧啧啧——,真是好用的激将法,我之前怎麽就那麽容易受你挑撥呢?”
羅馨眼神游移,虛着聲音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孟祥生放下了手:“最後一次幫你,就當我最後的忠告。”
羅馨垂下眸。
“你把人當傻子耍,早晚會遭報應的!”
羅馨右手捂着眼睛,帶着哭腔說:“沒有你這麽誣陷人的,我、我根本沒有……”
她說着便捂着臉,哭哭啼啼地跑掉了。
孟祥生摸了一把頭發,嘴裏卻說:“姐姐啊,你可真是有毒,我被你揍過一頓反而清醒了,那你多揍幾頓,我是不是也能考全校第一了?”
他說着說着,自己先樂了起來。
然後,他扶着扶手,用一條腿一蹦一蹦上臺階。
他走後不久,樓梯拐角的柱子後,洛芍走了出來。
她挑眉。
又約小樹林嗎?有趣了。
洛芍繼續下樓,來到醫務室門前,她剛想敲門,就聽到從門縫中飄出來的電視機的聲音——
“姐姐,再愛我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難過的,我會讓你每天都開心,你不開心,我就哄你開心,再不開心,我就陪你一起不開心。”
洛芍推開了門,擡頭就見紀東曦對着頭頂的吊瓶深情說:“姐姐,愛我一次,你就是深夜裏的陽光,深海中的洋流,我不能沒有你,我每天都會讓你開心,你不開心,我就哄……”
紀東曦還做着“哄”字的嘴型,偶然一轉頭,竟撞上了洛芍的視線。
洛芍:“……”
你一個人玩的挺開心啊。
紀東曦:“……”
這就尴尬了。
紀東曦蒼白的臉上瞬間浮起紅暈,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子,他撓了撓頭發,露出一個羞澀的大男孩笑容:“洛芍,你、你怎麽來了?”
洛芍慢慢挪了進去,輕聲說:“我擔心你,所以來看看你。”
“我?我沒事啦!胃病是老毛病了,你別擔心。”
洛芍垂下頭:“中午就開始疼了吧?我竟然沒有發現……”
她将背在身後左手抽出,将手中的保溫杯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她依舊低着頭說:“我為你打了杯熱水,你喝一喝胃口應該會好受一些。”
紀東曦出神地望着那個保溫杯。
洛芍低着頭,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他出聲,正在她猶豫要不要要擡頭的時候,她的腰突然被人環住了。
洛芍驚愕地擡頭,紀東曦卻将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膀處,濕潤的呼吸貼合着她單薄的上衣,稀疏的經緯擋不住他呼吸的灼熱。
洛芍:“你……你不要這個樣子,快放開我。”
紀東曦撒嬌似的蹭了蹭,嘴上說:“不放。”
洛芍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快松開,一會兒有人進來就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
洛芍低下頭,看着他後腦被壓的有些塌的頭發。
“好喜歡……”他用她聽不見的聲音喃喃:“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洛芍手掌微微用力,将他從懷中一點一點推了出去。
想要男人對女人一見鐘情很簡單,想要将這份熱情長久的維持下去很難,她只有在一推一拉間将他的這種熱情堆砌到無與倫比的高度,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紀東曦慢慢松開了手,他垂着頭,跪坐在病床上,黑色的衣領有些歪,頭發翹起一塊,塌陷下去一塊,從窗口投進的陽光播撒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坐在床上剛剛睡醒的美少年,還是病怏怏的那種。
真是漂亮的皮囊。
洛芍輕聲說:“是不是我定的外賣不好?對不起,我……”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問題。”紀東曦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洛芍擡起頭,認真地看向他的眉眼:“你總是這樣,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紀東曦摸了摸臉,有些羞又有些臊地說:“因為确實都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沒有一點不好的地方。”
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喜歡,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
洛芍整個人像是分裂成了兩半,面上紅着臉,羞澀地說不出話,心裏卻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還在想——小小年紀就這麽會甜言蜜語,都是跟他那個渣男父親學的嗎?
“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你好了後,我有件事要對你說。”她的聲音就像是一塊蛛絲,輕盈地粘在他的魂上,即便她跑開了,把他的魂兒也帶走了。
紀東曦一歪,很不講究地倒在病床上,他蒼白的手捂着自己的心,臉漸漸有了血色,眼神裏也有了神采,更不像之前一樣要死不活了。
校醫雙手抄在白大褂兜裏,倚着休息室的門看着這一幕,吧嗒吧嗒嘴說:“陷入愛情的少年人啊……”
紀東曦一下午都在回味着洛芍的神情和言辭,她其實也沒那麽不在乎他吧?她其實也對他有着一絲絲的好感吧?
她要對他說什麽,是不是也對他……
他的全身被一股甜蜜的勇氣充滿,仿佛眼前充滿了希望。
他胃也不怎麽痛了,心也不怎麽緊了,整個人輕飄飄地幾乎要飛上了高空。
啊——
洛芍怎麽會那麽好,那麽可愛!無論什麽樣子,他都喜歡!
陷入愛情的人是瘋狂的,他更是瘋狂中的瘋狂。
紀東曦抓撓着白色床單,整個人像是攤煎餅一樣不停地翻來翻去。
要不再試一次?
當初話還沒出口就被她攔住了,可是他忍不住了啊,他想要說,想要告訴她,什麽也阻攔不了!
要不……
紀東曦猛地跳了起來,急不可耐地盯着挂水的藥瓶,嘴中說:“好慢啊,藥水下去的好慢啊,老師,要不你給我調快一些?”
校醫從桌子上拿起一張報紙,慢悠悠說:“年輕人不要太着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不着急連豆腐可能都吃不上了。”
校醫的報紙一歪:“那麽搶手?”
紀東曦搓了一下臉。
校醫察看了一下藥水:“那你也不能太着急,頂的太快,你身體也受不了。”
紀東曦“哦”了一聲,又委頓地躺了下去。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才打完這幾個吊瓶,又從校醫那裏拿了一些藥,就急急忙忙回教室。
紀東曦進教室一看,裏面空無一人,都去吃晚飯去了。
他一腔熱情憋在心口,只得先去喝了一碗粥。
鄭天寶在食堂裏見到了他,招呼他過來坐。
紀東曦慢慢移了過去,眼神卻掃來掃去,尋找洛芍的身影。
鄭天寶納悶:“不吃飯瞅啥呢?”
紀東曦沒有望見人,便無精打采支着臉頰,有一勺沒一勺喝着粥。
鄭天寶關心地問:“你身體怎麽樣了?胃好一點了嗎?”
“嗯。”
“你怎麽還随身帶着一個保溫杯?放教室裏不好嗎?”
紀東曦溫柔又深情地凝視着那個保溫杯,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它的表面。
鄭天寶猛地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我草,你戀物啊!”
紀東曦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笑說:“你有病要早點吃藥。”
鄭天寶翻了個白眼兒。
他吃了幾口飯菜,突然擡頭說:“你下午不在的時候可把洛芍擔心壞了,她心神不一,複爾雅讓她站起來背古文,她居然說自己沒聽見老師說什麽。”
紀東曦就像是吃了蜜一般,心裏甜滋滋的,嘴角忍不住上翹:“這食堂的粥做的太甜了。”
鄭天寶一臉無語:“咱們食堂為了省錢,粥做的跟刷鍋水似的,還會放糖?”
紀東曦:“反正你也不會懂。”
鄭天寶:“……”
明明誰都沒在,為什麽感覺像是憑空吃了一嘴的狗糧?
紀東曦心神不寧地喝了一碗粥。
鄭天寶一臉受不了的樣子:“得了得了,你的魂兒早就飛了,我也不留你的肉體了,快去找你想找的人吧。”
紀東曦揚起笑臉:“我要是成功了就請你吃狗糧,進口的那種!”
“滾!”
紀東曦在食堂二樓的窗戶旁偶然朝外瞟了一眼,就見遠處一個看不清樣貌的男生遞給洛芍一封信。
情書?!
紀東曦炸了,他三步并作兩步,從樓梯上躍下,等跑出了食堂,卻已經不見了那兩人的蹤跡。
他摸着下巴思考——當時,兩人站在教學樓和實驗樓中間的空地上,要回教室的話,走教學樓前的那處林蔭路更有可能。
紀·名偵探·東曦循着他們兩人可能走的路線追去。
走到教學樓一班的窗戶下,他突然仰頭望去——
大開的窗戶後是洛芍的側臉,夕陽灑在她的臉龐上,像羞澀的女兒紅,更像是霓虹燈下的倩影。
他的心“突突突”跳動着,震得他胸腔發麻。
她端起瓷白的水杯,唇碰上白壁。
一股熱血沖腦。
紀東曦雙手放在嘴邊,對着窗戶大喊:“洛芍,我喜歡你!”
窗邊的洛芍動了一下,正要轉頭望來……
紀東曦的不遠處突然響起紀檢老師的吼聲:“哪個告白?扣分!”
紀東曦摸着後腦勺,掌心燙的頭皮發麻,他“嘿嘿”一笑,“嗖”的一下鑽進了教學樓裏。
等洛芍朝樓下看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個東張西望搜尋違紀學生的地中海頭紀檢老師。
她起身,趴在窗戶朝外望。
東邊的一扇窗戶突然傳來一個痞裏痞氣的聲音——
“剛剛告白那小子,別讓老子抓到,否則,你死定啦!”
洛芍呵呵一聲。
一個腦子不好使,總是被別人當槍使的瘸腿大佬怎麽讓別人死定了?
她正默默吐槽着,突然覺得教室裏的氣氛有些不對。
她慢慢轉身,卻看到一雙明亮如朝陽的眼眸。
紀東曦雙手撐着桌子,一臉汗水,“呼哧呼哧”喘着熱氣,那熱氣兜頭朝她壓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同一張病床,同樣被女主間接或直接弄傷的小狼狗……
以為對方喜歡的是別的女生的孟祥生、紀東曦的塑料花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