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雲寧都會來俞城,一年三次或者五次,一次三天或者五天,總是來去匆匆。高崖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一般,他來,他便高興;他離,他便淡然。仿佛他從來沒有特別在意過雲寧似的。但是李素蘭卻知道,這兩種情況下的高崖是不同的:前一種高崖會笑得很真實,活得很真實,可後一種情況下,高崖卻活得像不存在于這個凡塵俗世一樣,也許随時都會随風消逝。
安廣十九年末,李素蘭終于嫁得有情郎,高崖也喝到了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喝過的別人的喜酒,而且打從心裏為李素蘭感到高興,所以不免多喝了幾杯。于是當天晚上才趕到俞城的雲寧受到了酒意微醺的高崖的熱情迎接。
雲寧走的時候,高崖終于決定送他出城了。高崖變了很多,不再是當年出巡俞城時的那個高崖,是以城中百姓居然沒人認出他。
“雲寧,我們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高崖站在馬下,仰頭問坐在馬背上的男人。
雲寧彎腰吻住高崖,一吻作罷,前額抵着高崖的額頭,帶笑道,“下次見面不會隔太久,而且從那以後,我們就不用分開了。”
“嗯。”雲寧聲音裏的希望讓高崖無比向往。
他站在原地目送雲寧快馬加鞭離開,暗沉沉的天空飄下朵朵輕盈的雪花,越來越密,越來越急。高崖忽覺心口悶痛,臉上一片冰涼,他伸手一摸,掌心濕了一片。喉頭湧上一陣腥甜,“哇”的一下嘔出一大口血,他擡手擦去唇邊的血,掌心淚和紅色暈染成一片。
看着遠方的天空,高崖忽地綻開一抹笑,這幾年,已經是上天對他們的格外開恩了......下次見面,他們就可以再也不用分開了......真好......
安廣二十年初,變得殺伐果斷、鐵腕血腥的雲寧力排衆議把繼位的相關事宜準備好,并準備舉行祭天儀式,把皇弟靜王兒子過繼到皇後名下時,正在寫诏書的他忽地嘔出一大口血,把明黃色的诏書染紅一大片,令底下的文武百官驚恐萬分。
當日,雲寧接到當初安排在俞城的那個侍衛的飛鴿傳書,看到書信內容時,雲寧身形不穩,差點暈過去。而後雲寧捏緊紙條,抛開上京的一切,不要命似的換了好幾匹寶馬向俞城疾行而去。
可等他趕到俞城的時候,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子已經在靈柩裏安靜的等了他三天了。
年初的天氣很冷,讓雲寧從頭冰冷至腳底心,他站在一片素白的靈堂外,看着滿目白色中安靜的躺在靈柩裏的男子......那個以前會和他笑、和他鬧的男子,如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仿佛從未離開過,一直在等着他的到來似的......雲寧覺得自己本來應該哭泣的,應該大喊大叫的。可怕的是他居然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這麽呆呆的任由淚水大顆大顆的從自己的眼角滾出,砸在地上,砸在他的心上,把他的心砸出千萬個窟窿。大風穿過那些密密麻麻的窟窿刮得他心生疼,連帶着整個身體都在疼,疼到麻木,疼得他頭暈目眩、頭重腳輕,疼得他渾身無力、四肢發軟,疼得他無法向前邁出哪怕是一小步......
最終他還是邁出了那一小步,只要邁出第一步,後面的步伐他都不知道是怎麽走的,他就已經到了靈柩旁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觸碰着對方毫無溫度的臉頰,雲寧覺得天氣更冷了,冷得他渾身顫抖,不得不扶住靈柩站穩。
那個男人一來,李素蘭夫婦便和福叔出了靈堂。李素蘭回頭看了一眼,通紅的眼睛看到的,是那個男人麻木到毫無表情的臉。回頭後,她仿佛能聽到從那個男人眼睛裏滾出的熱燙的淚珠砸在靈柩上的聲音。
“說好的永遠在一起......”感覺到力氣回來了些,雲寧便輕輕地扶起安靜躺着的人,把人抱出來然後摟在懷裏背靠着靈柩坐在地上,用臉頰蹭着懷中人的額頭,一顆一顆的淚滴砸在懷中人的臉上,如同和他一起恸哭。
這個雲玥王朝最高貴的男人,這個年至不惑的男人,在這一夜,流盡了他一生的眼淚,耗盡了他一世的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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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的......是你欠我的,來生一定要還......”天将明時,雲寧咬破舌尖,吻了吻懷中人的雙唇,然後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同時也印上他以血成就的眉間一點朱砂紅。
這一天,辦好高崖的後事,雲寧親眼看着靈柩下葬,然後便離開了俞城。
在回上京的路上,雲寧吧把侍衛快馬加鞭去千屏山求來的定顏珠放入懷中人的口中,親了親懷中人的額頭,一只手輕輕地撫摸着對方柔軟的長發。
“高崖,我帶你回上京,我們生死都要在一起的......在一起......”馬車裏回蕩着輕柔如安魂曲的低喃,猶如歲月靜好。
而馬車外的世界,卻喧嚣紛亂,侍衛盡量把馬車趕得平穩,人還是九年前的人,馬和車卻不知換了多少次了。
安廣二十一年,雲寧帝駕崩,宮裏回蕩着的喪鐘,一聲聲的響在雲玥百姓的心裏。對于雲寧來說,卻仿若安魂曲,指引他到達有高崖的地方。
雲寧帝死前曾留有一封家書似的遺囑,在他駕崩後便被送交到了太後的手裏。看完遺囑後,年近七十的太後跌坐在高高在上的鳳榻上,一言不發,面帶悲戚,吓得底下的宮人跪了一地,個個都噤若寒蟬。
雲寧帝的靈柩被安放入皇陵,他的靈柩很大,據說是皇後在雲寧帝駕崩後自殺殉情,為了表彰皇後的用情至深,太後便囑咐把帝後合放入同一只靈柩,安放入皇陵,共享子孫後代萬世崇敬。
點着長明燈的皇陵裏,剛被放入的靈柩內,兩個男子分別着帝後服飾,相擁長眠。穿着明黃色帝服的男子甚至吻着身着相同款式的大紅色長袍的男子。
相依相吻,從此被喧嚣繁世遺忘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終于有機會把全文上傳了,這篇短短的文文就這樣告一段落了,雖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還是希望小夥伴們多多支持麽麽噠!!!!!!!!!!!!
第六回 流年刻成殇
高崖以為原本就是一縷異世孤魂的自己會在占據的身體死亡後就煙消雲散的,因為他已經沒有了賴以存在的、已經習慣了的軀殼。
可是他的靈魂卻并沒有一開始就煙消雲散,反而是一直留在了雲玥,跟在雲寧身邊。
剛開始高崖是高興激動的,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觸碰到雲寧,還有機會和雲寧再次相見。
可是,他可以看到雲寧,雲寧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高崖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一個人,不,是一個魂,孤零零的目睹着雲寧的一切——雲寧的遺恨,雲寧的固執,雲寧的思念,雲寧的消瘦,雲寧的失眠,雲寧吐出的血,雲寧寫下的字說出的話……
這種明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對方的一切,卻觸碰不到對方的感覺,高崖剛開始接受不了,尤其是雲寧把他的身體安放在寒冰棺裏每天每晚陪他說話的畫面,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碎,自己的心疼。
可是慢慢的,高崖又滿足了,相比起再也見不到,現在這樣的狀況已經很好了。至少他可以不受任何人的阻礙,可以自由的陪着雲寧,可以聽到雲寧的好多的情話,還可以去哪裏都跟着雲寧……真的已經很好了。
就只是無法觸碰而已。
高崖其實有點兒嫉妒那具身體的,因為那具身體本來就不是他的,現在卻可以觸碰到雲寧。
可是轉念一想,雲寧喜歡的是他這個人,是他這個人的內在,就如同他同樣是這樣喜歡着雲寧一樣。
于是高崖心裏的嫉妒淡了些。
高崖由始至終越發的就像一個旁觀者,看着雲寧把他已經冰冷的身體抱在懷裏,無聲的哭泣了一整晚;看着雲寧咬破舌尖,在那具身體上留下印記,高崖當時特別想告訴雲寧,那具身體其實不是他的,就算留下了印記也可能找不到他,可是他無法開口,也不想開口;看着雲寧把那具身體帶回上京,利用定顏珠把那具身體留在了冰棺裏;看着雲寧每天每晚執着的去陪那具身體說話;看着雲寧有條不紊、盡心盡力的安排雲玥的未來;看着雲寧越發消瘦,常常嘔吐出大口大口道腥紅;看着雲寧咳嗽着留下那封遺囑,然後平靜的躺倒冰棺裏把那具身體摟到懷裏,嘴角帶着笑意慢慢停止呼吸……
飄進冰棺虛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