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司徒征一走,曲泠撐着發軟的腿跑了過來,四下尋着雲州。

這一場變故來得突然,商隊中人受了驚吓,四散奔跑,死了好些商隊的護衛,就連鎮遠镖局的人都折了幾個。

曲泠看見大開的刀匣,驚瀾刀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心懸着,卻又松了口氣,忙去問嚴不渡。

“嚴镖頭……”曲泠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我身邊跟着的那個下人,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嚴不渡正沉靜地吩咐镖局的人去收整殘局,聞言看向曲泠,道:“曲公子,他當真是你的下人?”

曲泠抿了抿嘴唇,他知道今日這事是因他們而起,于嚴不渡而言,就是無妄之災。

曲泠斟酌道:“嚴镖頭,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嚴不渡擡手止住他的話,道:“他是曲公子的下人還是陸家莊的莊主,嚴某并不在意,只不過曲公子先前以返鄉之名要求與商隊同行,有意隐瞞此行風險,卻不是君子所為。”

曲泠被他不輕不重的一番話說得沉默了片刻,俯身行了一禮,道:“對不住。”

嚴不渡看了他片刻,道:“陸莊主沒事,他已經離開了。”

曲泠愣了愣,“離開?”

嚴不渡道:“陸莊主若是還在此處,青巍宗的人不會善罷甘休。”

曲泠說:“他往哪兒去了?”

嚴不渡沒有為難他,指了一個方向,道:“他騎着馬,我又纏了司徒征一刻鐘,若是不出意外,司徒征追不上陸莊主。”

曲泠嘆了口氣,道:“多謝嚴镖頭,只不過雲州……陸酩,”他也不知從何說起,該怎麽說,到底留了幾分戒心,不好教別人知道陸酩受傷癡傻。曲泠從身上翻出兩張銀票,雙手奉給嚴不渡,道:“對不住,給嚴镖頭招來這橫禍,這點錢……就當是給各位兄弟的一點酒錢。”

嚴不渡道:“不必了,鎮遠镖局從未有半途另收傭金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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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泠還是頭一回見這樣正派又義薄雲天的人物,心中浮現幾分敬佩,他遲疑了一下,道:“嚴镖頭,我還要去找陸酩,你們休整好了,就先上路吧。”

嚴不渡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瘦削的青年,他自然能看出曲泠一點兒武功都不會,他不知道曲泠一個普通人為什麽會和陸酩攪和到一起,想了想,還是道:“我們會在附近休整一夜,明天再出發,你們最好在這之前回來。”

曲泠眼前一亮,真心實意道:“多謝。”

嚴不渡退了半步,道:“我只等你們一夜,若回不來,我們就不會再等,不能耽誤了整個商隊的行程。”

曲泠笑道:“我知道的,嚴镖頭已經頂仁義了。”

嚴不渡道:“江湖上想要陸莊主命的不在少數,既然青巍宗的人到了,也未必沒有其他人。”

曲泠笑了聲,道:“我曉得的。”

嚴不渡沒有再說什麽,擡腿就走了,曲泠看向自己的馬車處,所幸拉着馬車的馬沒有死于刀兵之下。他收拾出包袱,牽了馬就要走,初六忍耐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主子!”

曲泠垂下眼睛看着初六攥緊自己衣袖的手指,淡淡道:“松手。”

初六胸膛起伏,語氣卻軟了下來,小聲道:“主子,太危險了,你就算是找到雲州,萬一再碰上追殺他的人怎麽辦……何況這麽久了,他說不定,說不定已經死了。”

曲泠回過頭,看着初六,說:“你很想雲州死?”

初六臉色一白,低聲說:“……我沒有。”

曲泠道:“你有。”

“你恨不得他現在已經死了。”

初六不說話。

曲泠看着初六,腦子反而變得越發清醒,為什麽司徒征會去而複返,他們如果早就知道雲州是陸酩,當天晚上就能動手,甚至能在他們睡着的時候直接下殺手,沒理由又折回來追殺他們。

曲泠眯起眼睛,審視着初六,說:“初六,你出賣我們。”

初六臉色更蒼白,道:“我沒有,主子,我怎麽會出賣你?”

曲泠冷靜地看着初六。

初六道:“我不會出賣主子的……”

曲泠慢慢抽出他手中的衣袖,道:“初六,你知道我最忌諱背叛。”

初六呆呆地看着曲泠,曲泠神情冷漠,不留半分餘地,當真是要丢下他了。

初六渾身一顫,莫大的恐慌感席卷了全身,眼睛紅了,攥緊曲泠的衣袖就跪了下去,哽咽道:“主子,別丢下我,別不要我。”

曲泠看着初六,說:“我給你贖身,帶着你,就是為了讓你出賣我的?我今天要是留在這裏,是不是就會死在司徒征的刀下?”

初六道:“不會!”

“主子不會死的……”他語無倫次,“我只是——”

曲泠問他:“你只是什麽?”

初六閉緊嘴,他望着曲泠眼中的冷色,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想那個傻子死……他和主子只是萍水相逢,卻一次又一次地把主子置身于險境。”

“為什麽主子就一定要帶着他?”初六眼淚倏然滑落,少年瘦弱又陰郁,再也藏不住心裏的憤恨,“為什麽一定要帶着他?!”

“遲早有一天,主子會不要我,不要我,明明在春日宴時,主子最信任的就是我,離開春日宴,也只帶了我,我會侍奉主子一輩子……為什麽他一個傻子,主子卻這般喜歡!”

曲泠仿佛重新認識這個人一般,半晌,只是嘆了口氣,他自包袱中抽出一張薄紙,道:“不必再說了。”

他手一松,賣身契就落在了地上,初六不可置信地看着曲泠,陽光落在少年眼睛的胎記上,襯得可憐極了,“不要……我不要,”他抖着手撿起沾着泥土的薄紙想雙手捧着給曲泠。

曲泠道:“這是你的賣身契,你自由了。這張銀票,就當了了你我的這段主仆情分。”

“你可自去府衙消了奴籍,從此天高海闊,你自己打算吧。”

初六怔怔地看着曲泠,道:“我不要自由……我就想跟着主子。”

他躲躲閃閃地過了這麽多年,只有在曲泠身邊,才能稍稍挺直脊背。

只有曲泠不将他視為怪物,不嫌他醜。

曲泠不要他,他會死的。

初六泣不成聲,“我錯了……主子,我錯了,你別丢下我。”

曲泠不再看一眼,踏着馬鞍翻身上了馬,斥了聲,馬撒開矯健的四肢,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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