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州上了馬,手中攥着缰繩,他不記得自己會騎馬,姿勢有幾分生澀,只能下意識地夾緊馬肚子。可颠出一段路,仿佛是本能一般,竟也沒有被馬甩下去,反而變得游刃有餘。
雲州勒緊缰繩,胯下的馬漸漸停了下來,他臉頰被橫長的木枝掃出了幾道血痕,握緊刀柄的指掌隐隐發麻。雲州擡頭四顧,周遭密林蓊郁,只能望見一方小小的穹頂,教人喘不過氣。
他有些頭暈目眩,眼前一幕似曾相識,好像他曾經經歷過一般,耳邊嗡鳴聲不止,時而夾雜着激烈的刀刃碰撞聲。
“當日你斷我一臂,今日,就是你我了斷之時!”
呼喝聲嘈雜,如驚雷在耳邊炸響,雲州痛苦地按住腦袋,險些從馬上栽下。恍惚間,似乎有人在叫他,“驚瀾刀——交出驚瀾刀,陸……陸酩。”
“陸酩!”
尖銳的疼痛刺激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雲州渾身都在發顫,他極目望去,樹影重重,攀升的太陽火辣辣的,轉眼之間,似乎都籠上了一層陰霾。
“不是陸酩,我是……是雲——”雲州冷汗淋漓,手指一松,長刀脫了手,他看着,渾渾噩噩裏又生出幾分清醒,曲泠——這是曲泠送給他的刀。
雲州想撿刀,沒留神直接栽下了馬背,摔了個灰頭土臉,他勉力抓住了刀柄,雲州和陸酩仿佛變成了兩個活生生的人在腦海中厮殺,刀光劍影裏,疼得雲州幾乎昏厥過去。
“曲泠……”雲州想,曲泠還沒回來,他回來就找不到自己了。
他要回去,回去找曲泠。
雲州短促地喘了口氣,掙紮着站起身,他想上馬,可想起那幾個朝他動手的人,竟頓了頓,盯着後頭馬踏出的痕跡,擡手用刀背在馬身上一擊,那匹馬受了驚,長嘶一聲蹿了出去,再不見了蹤影。
雲州按了按腦袋,勉力換了個方向,繞路走向他們遇襲處。
他們走的林間小道,失了镖局的向導,曲泠在策馬疾出一段路仍沒有找見雲州之後,迷路了。
曲泠低罵了聲,攥着缰繩看着四周,他擔心雲州那個傻子。
雖說江湖中人大都會騎馬,可曲泠卻是沒有見雲州騎過的,情況緊急,別沒死在別人刀下,先摔成了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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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泠一路都未見雲州,心卻慢慢定了下來,沒有見着人,或許就是最好的。他不通江湖事,不知道還有誰要雲州的命,可誠如嚴不渡所說,既然青巍宗的司徒征都到了,說不定別的想要雲州命的也不遠了。
曲泠嘆了口氣,難怪別人都說,江湖人行走江湖,腦袋是懸在褲腰帶上的,誰也不知明天是生是死。
曲泠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太身不由己了,他在春日宴時已經過夠了身不由己的日子。
想到春日宴,他又想起了初六,要說心中沒有半點難過,自然是假的。二人到底相處了這麽多年,只是曲泠沒想到,初六會悖逆他的意思。可要說初六愛慕他,因愛而對雲州生恨,曲泠是不信的。
初六就像是外頭的流浪貓,他喂過幾回,就以為自己可以為他遮風擋雨,要和他相依為命。曲泠并不喜歡這樣深重的依戀,他這個人命輕,自私,不想擔,也擔不起初六這份嫉妒和依戀。
何況初六背叛他。
人心貪婪,他今日敢因着那點嫉妒算計雲州,來日未必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欲而對他下手。
曲泠不想這樣防着人,索性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地斷了初六的念頭。
不知不覺間天色擦黑,日落虞山,殘陽昏昏暗暗地撒上林稍。
曲泠牽着馬,竟發現了一處交過手的痕跡,樹幹上一處刀痕分外鮮明,曲泠曾讓雲州砍樹熟悉驚瀾刀,乍見之下,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雲州留下的刀痕。
刀痕,劍劈,交錯紛雜,幾片落葉還見了血色。
曲泠心都懸了起來,他白着臉,高聲叫了幾句雲州,卻只驚起林中宿鳥簌簌飛起,無人應答。
陸酩傷重墜河都能碰見他,被他救起,足見不是個命薄的,曲泠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想,陸酩一定不會死在這些人手裏。
天更黑了,林中蟲鳴聲漸漸變得聒噪,星子攀上漆黑夜幕。曲泠尋着血跡又找了一會兒,終于在一顆樹幹上發現了指印,五指染血,仿佛是逃亡之時,緊緊扣上去的。
曲泠怔怔地看了片刻,擡手按了上去,當即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跌坐在了地上。
雲州的手他把玩過很多次,習武之人握刀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量。在那一瞬間,曲泠腦子一片空白,莫大的恐慌席卷了胸腔,心髒都抽搐着泛起了疼。
血跡已經幹涸,他用力蹭了好幾下,蹭得手掌通紅也無濟于事,曲泠呆呆地看了半晌,倏地站起身,沒成想,起得太猛,腳底打滑就這麽滾入被灌木從遮掩的山坡。
山坡陡峭,曲泠滑下去時想,完了,虧大了,虧大了,沒找着那傻子,反而把自己交代進去了。
賊老天,果然見不得他半點好!
大抵是上天聽見了他的咒罵,他滾落了半個山坡,竟摔在了一具身軀上。
曲泠頭暈目眩,渾身沒有一處不疼,他喘了好幾口氣,勉強坐起身時,竟發現他身底下壓了個人,一擡手,滿手都是黏膩的血。
曲泠呆了呆,差點叫出聲,連滾帶爬地從他身上爬下去又碰着一雙腿,登時吓得臉慘白慘白。
旋即,曲泠就看見了雲州。
那雙腿是雲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