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藥王谷傳人入宮,存菊堂六月飛霜
華妃恩寵正盛,玄淩一連幾天未踏足棠梨宮,甄嬛心裏免不了的要氣悶,加上天氣又熱,直煩躁的讓人坐立不安。甄嬛百無聊賴,遂命浣碧等侍女拿了盾牌,在院子裏接她的劍招。
于是浣碧流朱,佩兒品兒四個分成兩組,分別站在甄嬛兩則,手持長盾,招架甄嬛的雙劍。浣碧流朱兩個武功高些,默契又好,甄嬛破解她二人的招架頗費了一番功夫。佩兒品兒那邊就輕松許多。甄嬛先與兩組人各過了五十招,趁流朱那組疲憊又對了二三十招,流朱浣碧畢竟是女子,力有不及,本來長盾就不輕,來回連續拆解甄嬛七十餘招,漸漸敗下陣來。
甄嬛挫敗她二人防守,得意洋洋,轉身又要去瓦解佩兒品兒那一對。可誰知她二人好像忽然吃了大力丸一般,不但力大無窮,長盾格擋的甄嬛的手臂隐隐作痛不說,連身法速度,也較之平時敏捷了不止一倍,正自好奇。甄嬛朝着一面長盾一個猛削過去,執盾者舉盾一檔,“乒”的一聲竟将甄嬛長劍震脫。
甄嬛看着長劍從自己手中飛出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脫口贊道:“好力氣!”待她想要拾起長劍重新來過,卻聽其中一名持盾者“嗤”的一笑,二人撇開遮了臉的長盾,居然是玄淩和李長。
甄嬛自是吓了一跳:“皇上怎地來了?品兒佩兒呢?怎讓皇上持着長盾。”說着便要行禮。
玄淩一手持盾,另一手虛扶了她一把,甄嬛頓覺一股強大的內力托着她人,叫她行不下禮去。玄淩說道:“這兒又沒外人,莫要作這些虛禮了。那兩個小宮女,朕見她們沒多少力氣,接不來碗卿幾招,豈非無趣?”甄嬛依着他手起來,玄淩又道:“來人,把這些盾撤了,朕來陪碗卿切磋幾招。”
甄嬛将他的手輕一推,嬌嗔道:“與我切磋什麽?我的劍法哪有華妃的鞭子淩厲。”
玄淩見她吃醋,“嗤”的一笑,伸手去摟她肩膀:“你的雙劍華妃的鞭子,那是各有千秋,朕都喜歡。”甄嬛半推本就被他攬過,朱碧二婢前來收拾長盾,玄淩的目光在浣碧身上停留了一陣,饒有興趣的問道:“你叫浣碧?”
浣碧不知玄淩為何忽然問此,當即有些惶恐,忙低頭答道:“奴婢正是浣碧。”
玄淩來棠梨宮次數不少,與浣碧照面也是經常,何以忽然如此感興趣,甄嬛也是不明,忙插一句嘴道:“她的我的陪嫁侍女浣碧。”
玄淩未接話,浣碧更加惶惑緊張,許是她這幅慌張的樣子叫玄淩覺得有幾分可愛,他不禁笑了起來,溫言道:“你不必緊張,不過是剛才見你持盾的姿勢十分的标準,一時好奇問了句罷了。”
浣碧這才釋然,大方行了一禮,持着盾牌告退了。
玄淩身為國君,平日裏甚是嚴厲,鮮少對一個婢女這般和顏悅色,甄嬛瞥了一眼浣碧的背影,心中有些猜忌,幾個不好的念頭竄上來,立刻出言試探道:“是,浣碧自小天份雖不高,但習武一貫是勤勉認真的。”
玄淩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接過李長進上的一柄長劍,“刷”的一抖,朝她一仰頭,道:“來,你我切磋幾招。”
他身長玉立,人又挺拔,舞起劍來豐神俊朗。甄嬛癡看了一會兒,才将雙劍一和,并為一把,挽了劍花,與玄淩拆起招來。
說來也怪,按理玄淩自幼浸淫武學奇典之中,所會劍法,沒有上百,也有七八十種。可他卻似乎對《四時花令》劍法情有獨鐘,出招雖千變萬化,但都不離其宗。
拆到百來招以上,《四時花令》變化已盡,甄嬛也略感疲倦,人不免松懈下來。哪知玄淩一套連削下來,不換氣的一個箭步,揮劍斜刺過來。阻斷甄嬛退路,直襲她要害。甄嬛竟不知此劍法還能有如此變化,一急之下,本能的使出《驚鴻劍》中“矯若驚龍”一招,俯身從他劍鋒底下擦過去,反手持劍借巧勁一格,退了他的攻勢。
正午的高陽照的的人眼前有些迷茫,玄淩在這刺目的光影中微怔了一下,驟然,他的眼中現出了甄嬛從未有見過的光彩,他稱贊的聲音也帶着不尋常的興奮:“好!好一招‘矯若驚龍’!碗碗,你真美!”
碗碗?甄嬛蹙眉,不錯,她的封號是有個“碗”字,但玄淩,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呀。或者,他叫的根本不是她。
甄嬛負氣的将劍往地上一丢,輕怨道:“皇上又有什麽新人了麽?對着臣妾念着別人的名字?”
只是瞬間,玄淩眼裏的光彩褪了色,恢複如常,他再次上前攬過她,寬慰道:“瞧你小氣的,‘碗’不是你的封號嗎,自然是在喚你。”
甄嬛一扭身,側臉道:“獾獾沒聽四狼如此喚過,還以為是旁人。”
玄淩絲毫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再多糾纏:“松了會筋骨,都出汗了。不如去沈容華處吃冰碗可好,朕也有幾日沒去看她了。”
甄嬛這才重展笑顏,與玄淩往存菊堂行去。
玄淩和甄嬛賽着腳程,不多時便到了存菊堂。玄淩到了殿門便平下氣息踱步進去,甄嬛一聲嬌叱,一個“煙痕飄渺”,一下竄到玄淩前頭老遠,在前院中旋身落地,笑道:“四狼,獾獾贏了!”話剛說完,甄嬛就愣了,只見存菊堂的前院裏,皇後、華妃、悫妃與欣貴嫔、曹婕妤等人皆在,正與眉莊在庭院亭中說話,此時,全都驚異的轉過頭來看着甄嬛。
甄嬛心下大窘,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玄淩強忍着笑意不急不慢的進來,衆妃嫔見下禮去,玄淩擺手示意免禮。甄嬛面上火辣辣的,頭低得不能再低的向皇後等行了禮。
皇後不改平日的溫和,道:“碗婉儀原是這樣活潑的人。”華妃歪着嘴無聲的冷笑了一下,曹婕妤站在華妃身側不遠,面色淡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玄淩含笑斜觑了一眼甄嬛,正色對皇後道:“朕與碗卿練功練的疲累,想來沈容華處用些冰碗解暑,皇後與衆愛妃怎地也在?”
“回皇上。”皇後垂目朗聲答道:“臣妾正要與沈容華說起此事呢。前幾日,華妃的兄長向太醫院引薦了一位新太醫。剛好今天到任,華妃便提議來試試這位新太醫的醫術,不如讓他前來為容華號上一脈,衆妃嫔也都想一開眼界,索性一同前來。”
皇後的話果真不假,甄嬛擡眼看見院中随侍的除了宮女太監以外,還有一衆太醫,溫實初也在列,看見甄嬛朝他處看,對着甄嬛笑了一下。甄嬛沒有理睬,眼神掠過他直接看向眉莊,眉莊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也難怪,華妃提議的事情,眉莊是不會歡喜的。
玄淩不以為然,撫掌道:“一個太醫而已,怎值得如此周章?難道是什麽聞名天下的大國手不成?”
皇後輕輕搖頭,滿臉喜色的說道:“皇上有所不知,這位新太醫并不是什麽聞名天下的國手,咱們宮裏頭什麽樣的國手沒有,這位新太醫,可比大國手要金貴多了。”
玄淩眉一揚,忽然洞悉了什麽一般,失聲道:“比大國手金貴,難道......”
皇後與玄淩目光一接,默契的接下話:“不錯,這位江太醫正是藥王谷門下,說起來,還跟太醫院江迪江太醫是本家呢。”
玄淩大喜過望,向太醫衆中一位年邁太醫贊道:“很好,你們江家居然能有這樣的青年才俊,拜入藥王谷門下,真是光宗耀祖,來人,重賞兩位江太醫!”
不為任何,僅僅因為拜在藥王門下,便使得同族都沾了光輝得了賞賜,那位年邁的太醫激動的腿都打顫了,哆哆嗦嗦的跪拜叩謝。這樣的事情畢竟不多見,甄嬛也不由的驚訝,再次看向溫實初,溫實初這回沒有看她,而是一臉神往的神色,和其他太醫一樣伸長了脖子到處張望,想看看究竟是誰,能有如此殊榮。甄嬛見他這幅樣子,心下更是厭棄,暗地裏冷哼一聲,心道爬的高摔的狠,藥王門人又怎樣,能得意幾天?
甄嬛在心裏對那人唾之以鼻,玄淩已是迫不及待,幾個大踏步去亭子裏的主位坐了,道:“還不快請江太醫!”
皇後随侍在側,恭敬的道了聲是,只聽她身邊一個熟悉的尖細聲音唱道:“傳江柏年江太醫觐見。”聽見這聲音,甄嬛嗡的一下就懵了,那不是康祿海嗎!她睜大了眼睛,是他沒錯,怎地混到皇後身邊去了!聽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尾音拖的老長,很明顯,在皇後面前很是得臉子的。
這時,太醫衆的最末,一個着尋常官服的男子從容出列,緩步向玄淩走去。那男子身形挺拔,行走時衣抉翻飛,頗有幾分君子風度。他所經之處,隐隐帶着一陣藥香,讓人精神一振。只見他行至玄淩坐前,拜道:“臣江柏年叩見皇上。”
玄淩親自下坐相扶,執着他手又誇贊幾句。甄嬛這才看清江柏年的面貌,他眉目倒也算斯文俊朗,書卷氣甚濃,且神情中還透着一股子傲氣,并不像溫實初那樣謙卑。甄嬛更是不悅,扭頭看到溫實初一臉仰慕的看着江柏年的方向,險些就要發作。
華妃瞥了甄嬛一眼,語氣滿含譏諷:“聽說從前溫實初溫大人也自稱是藥王谷門下,呵呵,這回同門相見,可以好好切磋一下醫術了吧。”
溫實初臉上一熱,低着頭出列:“微臣先祖不過是藥王谷藥童,萬不敢妄稱是藥王門下,且微臣醫術淺薄,豈敢與江大人相較。”
江柏年看向溫實初,和顏一笑道:“溫師兄言重了。醫術武學,皆在自身修為,與身份門派無關。師門有訓‘醫之良,在于戒律,醫之功,在于仁術。’江柏年并無他長,凡行醫,必循恩師教誨罷了。”
玄淩連聲稱是,皇後亦贊許點點頭道:“說得好,江太醫不愧是出身名門,雖寥寥幾句,已顯出藥王門下非凡之處。”
藥王谷傳人面前,溫實初本就覺得低人一等,此時又聽到藥王谷“醫之良,在于戒律,醫之功,在于仁術。”的祖訓,想起之前屢次助甄嬛欺君,不由的心中羞愧,面紅耳赤。他擡眼去偷看甄嬛,甄嬛冷着一張臉,沒任何動容,溫實初閉了閉眼,只覺心涼了一片。
“醫術高低,畢竟口說無憑,江太醫,先為沈容華號上一脈吧。”華妃耐不住靜又開了口。
江柏年應了華妃,又得了玄淩和皇後的首肯,轉身對着離華妃最遠的眉莊道:“沈容華,請。”
于是甄嬛也轉臉去看眉莊,她今日居然一改往常的大氣,支吾起來:“禀皇上,臣妾的胎一直都是...是劉太醫照料的...”
玄淩不耐道:“今日只是見識一下江太醫的醫術,又不是要給你換太醫。再者,江太醫出身藥王谷,多少人求之不得。總之,你莫要再推辭。”
眉莊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皇上說的是,但妾身畢竟是皇上妃嫔,豈能讓陌生男子接觸。還請皇上先命人準備屏風絲帕。”
玄淩眉頭緊鎖,已經有幾本惱火,正要斥責。江柏年擺手道:“無妨,臣可以懸絲診脈。”說完左手雙指一彈,一條極細的銀絲從他手中飛了出去,靈活的纏上了眉莊的手腕。眉莊奮力一掙,但饒是她力大,也沒法将絲線掙斷。
江柏年以兩指扣着絲線的另一端,片刻,他的臉色漸漸凝重。猛的将絲線一撤,對玄淩斬釘截鐵的禀道:“禀皇上,沈容華身上并無喜脈!”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大驚失色,存菊堂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結成了冰。玄淩一時間沒有言語。沈眉莊已是面色如紙,顫聲跪道:“不,這不可能!”
第一個反映過來的是皇後,她朝衆太醫一使眼色,立刻有一位太醫出列,不待眉莊的反抗就一手搭上了她的脈搏,不一會兒,那太醫也神色凝重的答道:“禀皇上,沈容華身上,确無喜脈!”
作者有話要說: “醫之良,在于戒律,醫之功,在于仁術”這句是從偶爾看見的一個簽名中化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