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迦陵鳥玄音天籁,帝王身醉在仙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朱律是夏天的別稱,嚴節是冬天的別稱
夜深了畢竟有些涼風,甄嬛瑾汐二人一路疾馳也未出什麽汗。陵容居然還沒歇息,聽見動靜,和貼身侍女寶鵑一起迎了出來。定是不曾料到這麽晚還有人來訪,陵容打扮的極是随便,一套淡水綠的衣裙,頭發簡單挽了,只別一枚普通簪子,烏沉沉的不止什麽材質,耳上戴的是選秀那日甄嬛贈她的耳環。她屋裏擺設也簡單,卻透着一股甄嬛從未聞到過的好聞香氣,不知何處散發而來。妝臺旁擺了一張繡架,上面是一副繡了一半的百蝶穿花圖,想是費了好些時光了的。
寶鵑自服侍陵容以來也是沒見過夜裏來人的,一個人服侍不開,忙喚了其他兩個宮女一起伺候。甄嬛特地留意了一下,那天送藥的宮女櫻笑并不在其中。
陵容拉甄嬛在桌邊坐了,寶鵑上了茶,又去侍弄糕點。甄嬛故意将瑾汐也退了,只留她二人在房內。
陵容見甄嬛如此謹慎,似是預感到出事了,忙問:“姐姐,出什麽事了?”
甄嬛長嘆了口氣,道:“容兒,此番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來找你。”說罷又半晌不語,只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
陵容見了心裏更急,按住她手道:“怎麽,連碗姐姐也救不了眉姐姐嗎?”
甄嬛眼中隐有淚光:“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這玲珑心思,這回不但救不了眉莊,連我自己都挨了罰。”
甄嬛誣陷內務府總理大臣上官肉肉一事其實已經鬧的沸沸揚揚,但陵容一貫不問世事,也少聽宮人閑話,還以為玄淩對甄嬛嫌惡,當下也急的眼圈微紅,道:“皇上竟氣憤若此,那可如何是好?”
甄嬛拈帕子拭了拭眼角,正色道:“所以,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陵容連忙搖頭:“這怎麽可以,陵容天資愚鈍,只會招皇上厭棄。”
甄嬛不讓她躲避自己的目光,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只求安逸,無意參與後宮争鬥,可惜現在禍不單行。若只是眉莊獲罪,我一人尚能應付,但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南少林貢進宮的《獅子吼》在松陽縣遭劫了。”
“松陽?那父親?”陵容倉皇的看了甄嬛一眼,眼淚怔怔的便落了下來。
“不錯,華妃一定會借此蠱惑皇上,讓他嚴懲地方長官。”她見陵容落淚,知道計策已成功了一半,又愁眉不展道:“況且此次護送《獅子吼》的,還有我的兄長。他方跟六合幫薛長門的女兒定了親事,要是獲罪,親事告吹不說,還可能會連累了親家。”
她深知陵容久久不願承寵,多多少少是放不下自己的兄長,所以有意提起兄長的親事,好斷了陵容的念想。果然,陵容臉上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神色,殿室內燭火驚了風,明亮的一閃,又黯淡下去。
氣氛一時靜谧,寶鵑來換過一次茶水,也不敢多問,又退下了。
甄嬛知道陵容在猶豫,她要再添一把火,她甄嬛做事,向來要最快的得到她想要的結果,于是她摸出那張《毒典》殘頁,遞到她面前,神色凝重:“我知你向來淡泊名利,你不願意的事,甄嬛做姐妹的,也決計不願意勉強的。可是深宮之中,人心險惡。你無害人心,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不瞞你說。此次眉莊遭人陷害,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曾經遭人打落池中,險些喪命。”
“什麽?你說眉姐姐那日,是遭人打落池中的?”陵容一下子攥緊了帕子,她攥的十分用力,關節都微微泛白。
“不錯,不只眉莊,連我也屢次遭人陷害。”她指着《毒典》殘頁,語氣凄然:“我差點命喪在這張《毒典》殘頁之上。上次我騙你們說是普通藥方,是不想讓你們太過擔心。”
甄嬛向來自負智計過人,她盤算自己反正已經将殘頁所寫全部背下,即使當着陵容的面将其焚毀也不要緊,但勿必要陵容相信,她人在深宮,已瀕臨絕路,除非展現自己的家學獲寵,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她下了天大的本錢,半真半假的謊話又向來最令人信服,安陵容困在這籠中,怎能掙脫,她松開了攥緊的指尖,神色又恢複了平日的怯怯,語氣卻堅定的像某種堅硬的金屬:“好,只要能救父親,救眉姐姐,陵容做什麽都行,要怎麽做,都依姐姐。”
甄嬛欣慰一笑,握住她雙手:“這我便放心了。”說着就要将《毒典》殘頁收起。陵容的目光在黃頁上停了片刻:“姐姐這張殘頁究竟從何處得來。”
甄嬛心裏咯噔一下,果然還是冒險了嗎?陵容家通曉醫藥,莫不是對《毒典》也有興趣?她索性将殘頁往陵容手上一推,道:“這本事惡人拿來害我的工具,機緣巧合竟到了我手。可惜我不通醫理,全然看不懂,容兒有興趣也好。”
陵容抿了抿嘴唇,憂心忡忡的樣子,她接過殘頁,沒多看一眼道:“深宮暗湧,人心難測,陵容不是對這張殘頁有什麽興趣。只不過如果是從旁人處得來,姐姐千萬要小心了。因為這張殘頁,是假的。”
甄嬛的心像被尖刀戳了一下,眼睛都瞪圓了,語驚失聲:“什麽?這絕不可能?”但看見陵容錯愕的表情,她即刻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馬上改口道:“不,我是說,這張殘頁是從一個極信任的人手中得來,他不會騙我。”
陵容沉思片刻:“這張殘頁顯是通藥理的人改寫的,但藥物對,制毒方法不對。若是姐姐想借這張殘頁研制解藥,是決計研制不出來的。這個中緣由,陵容有些苦衷不能細說,但陵容家學中略涉及這個,姐姐定要相信啊。”她神情嚴肅,明顯不是玩笑。但她自見到殘頁以來,統共也沒看過這紙片幾眼,怎麽可能看見那麽多。甄嬛點頭表示相信她,心裏卻一點也不信她的解釋,她心頭忽然浮起一個大膽的假設,單憑掃過幾眼就能判定真假,陵容家與《毒典》必是有極深的淵源。
但甄嬛知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一切待陵容得寵,眉莊無恙之後再從長計議不遲。便當着陵容面将殘頁焚毀,又安撫了陵容一陣,好叫她心無雜念,安心等待玄淩的聖眷,直挨到三更時分才回棠梨宮。
陵容與寶鵑送了她出殿門,槿汐陪着回去,确信陵容已經回屋了,甄嬛才用唇語對槿汐說:“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妥了?”
槿汐的唇語是跟着甄嬛才開始練習的,還很生疏,費了一番工夫,甄嬛才從她口型中讀出:“婉儀放心,明日午前,《獅子吼》在松陽遭劫的事必能傳到華妃耳中。”
盡管籌謀到半夜,甄嬛第二天還是起了個大早,囑咐浣碧精制了兩三樣細致的糕點。待玄淩一下朝便與槿汐攜了糕點去書房侍奉。
玄淩顯然已經知道《獅子吼》遭劫的事,退朝後又召了朝臣進書房商議。甄嬛在門口後了大半個時辰,才見滿面愁容的幾個大臣,三三兩兩的從書房門出來。李長這才将甄嬛求見的事情報了進去,不一會,裏面差人來傳了。甄嬛整理了儀容,從槿汐手中接過食盒,緩步進去。
書房燃着不知名的香料,甄嬛今日起的早了些,不免有些困倦。聞了這香氣精神頓時一振,看來是提神的。甄嬛恭敬的行了禮,擡眼見玄淩以手支額,甚是疲倦的樣子。而令人驚訝的是皇後居然也在,穿着深紅的勁裝,端莊的站在玄淩身旁。
甄嬛心念一動,猜到皇後既然一直在此,必也是為了《獅子吼》遭劫一事而來。她親手從食盒中取出點心,颔首送上:“甄嬛任性胡為,罔顧宮規法紀,讓內務府總管受了委屈。嬛兒昨日已反省思過,今早特意做了些皇上愛吃的點心,望皇上恕妾身罪責。”
玄淩此刻并無心責怪甄嬛,只聽不出喜怒的丢了一句:“罷了,放着吧。”皇後一向試試周全,溫和道:“碗婉儀想必也是無心之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也不必終日介懷了。”甄嬛謙卑道了聲是,李長又進來了,報:“禀皇上,華妃求見。”
玄淩焦躁的吐了個傳字,甄嬛知趣的默默退到一邊,她今晨做了這麽多準備,本欲在玄淩面前挽回形象,深恐玄淩因上官大人之事對自己起了厭惡之心,再與華妃周璇定敗下風。不過如今既有皇後在,甄嬛便無甚可以擔心了。皇後向來寬厚為懷,又與華妃明争暗鬥多年。論立場,自然是站在華妃對立。
華妃帶着一陣淡淡的胭脂氣味進了門來,嫩綠的衫子襯得她肌膚雪白,面上薄薄的敷一層胭脂,真真是詩裏寫的芙蓉面龐。她進來一眼看見甄嬛,眼神裏不自覺的就多了幾分傲慢,再一眼見皇後也在,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她向來是藏不住話的人,且想到什麽就得馬上去做,三言兩語說明來意。《獅子吼》遭劫茲事體大,請求玄淩嚴懲有關官員,她說着,微翹的鳳眼中藏不住的淩厲光芒。
玄淩沒有表态,他看了看華妃,又看了看皇後,忽然把目光轉向甄嬛,道:“嬛兒,你怎麽看?”
華妃的目光也立即跟着玄淩轉了過來,來着刺兒,恨不得真的紮進甄嬛的身。甄嬛朝她一笑,言道:“嬛兒不敢妄議朝政。更何況皇後仁慈,華妃剛正,二人都占着理兒,如何決策,還是決于皇上自己的心意。”
玄淩輕緩的嗯了一聲,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不知是不是錯覺,甄嬛覺得,方才那股子振人心神的香氣不知何時變得渾濁起來,叫人昏昏欲睡。玄淩深吸了口氣,站起身道:“這裏好氣悶,你們三個,陪朕去上林苑中走走罷。散個心再去處理這些煩心事不遲。”說着踏步就往外走。
三人豈能拒絕皇帝,況且屋子裏忽然就氣悶極了,幾乎要呼吸不能,居然沒人想到先把香滅了。外頭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新鮮且帶着濕氣,上林苑草木清新,更是宜人。玄淩自然龍心大悅,頻頻與後妃三人談笑。
此時一陣清風舒緩的拂過園林,四人中以玄淩內力最深,他忽然停了下來,凝眉仔細聽着什麽。皇後等亦駐足,玄淩一拉離他最近的甄嬛,帶着幾分不多見的興奮道:“你們聽,好像有歌聲。”甄嬛等三人也凝神細聽,可她三人修為始終火候未到,聽了半天,都只搖了搖頭。玄淩一臉掃興,忽見不遠處的一顆花樹枝葉一動,一個俏麗的影子轉了出來,是曹琴默。
曹琴默腳步緩慢,面露茫然之色,不走大道,卻在花樹從中游竄,大概是在尋找什麽。這一轉出來見了玄淩四人,小小的吃了一驚。她平時不太會有這樣的神色,玄淩好奇,問:“曹婕妤怎地不走石徑,在樹叢裏鑽來鑽去,這般可愛,連朕也不多見呢。”
曹婕妤向以莊靜著稱,此時被誇贊可愛,也害羞了一下,道:“皇上錯怪妾身了,妾身哪裏是可愛,只不過見雨後天清氣爽,在院子裏耍劍玩。不料忽然聽見一陣甚美的歌聲,情不自禁,想去尋找。”
玄淩輕攬過曹婕妤,對三人道:“朕說聽到了歌聲,你們還不信,看,曹婕妤也聽到了,婕妤,可尋得了嗎?”
曹琴默溫婉一笑,向前一指道:“尋着歌聲的方向,應在前方不遠了。”
她指的是荷塘的方向,盛夏時蓮花盛開,去那裏賞花的人甚多,此時已入初秋,一般人都鮮少會去了。玄淩興趣深濃,衆人加快腳程,又向前了一裏,這次,衆人都聽到了。是一個女子的歌聲,曼妙的随風而來。大約一生中沒有人聽過這樣好聽的歌聲。那女子音色清脆卓絕,婉轉纏綿。起承轉合,銜接的天衣無縫。像是風鈴,或是玉碎。或是雨落,又也許是鳳鳴,那樣叫人沉溺。玄淩幾乎要醉倒,他聽着歌聲,眼前是朱律風荷,是嚴節白雪【1】,總之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不過是在這歌聲裏了。
玄淩追着這仙樂,感覺自己大概是飄着過去的,衆人駐足在荷塘邊的最後一叢花樹中,隔着斑駁的樹葉,隐隐看到,池塘碧波一圈一圈的蕩開,一個淺粉的婀娜身影,足踏着荷葉和着脈脈的清風舞劍。那醉人的仙樂正是從她口中傾出。似是電光火石的一擊,玄淩已經是無法再移動了。
碧空花影映瑤光,就是仙子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