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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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祝富華來說,齊慧蘭是個陌生的來客,她幫祝富華打洗臉水,還搓完了他的髒衣服,到了做午飯的時候,不等王月香囑咐,齊慧蘭就卷起了袖子。
她連茶都來不及喝兩口,說:“月香姨,我去弄,你想吃什麽就告訴我,我什麽都會做。”
“菜我都買好了,我吃什麽不要緊,你去問問富華吃什麽,讓我也跟着沾沾光,嘗一嘗你的手藝。”
祝富華一個人在卧房裏,整理着很久沒打開的抽屜和櫃子,那裏頭有他小時候的玩物,幾個沙包,一把羊拐,還有破損的硬幣,一個沒了氣的皮球;舊書和本子都是祝四女和祝引男以前用過的,祝富華拿起一個彩色封皮的筆記本,從裏面掉出一堆花花綠綠的糖紙。
祝富華盤着腿坐在地上,不管亂放了滿地的閑雜東西,他将那些糖紙一張疊着一張,重新夾回筆記本裏,又撿着地上的羊拐随意丢。
正玩得起興的時候,只聽有人邁着碎步過來了,齊慧蘭站在門外,說:“富華,你忙不忙?我來問問你吃什麽?我從鄉下帶了些幹花生,一會兒給你炒着吃吧。”
祝富華伸手抓着亂滾的羊拐,好不容易抓全了,他站起來,把羊拐放進盒子裏,然後把盒子放進抽屜裏。
“我吃什麽都行,”祝富華覺得怪,他現在倒感覺自己像個外人,答案是敷衍着說的,他看了齊慧蘭幾眼之後,又說,“你別進來,那個腳拿出去。”
齊慧蘭沒覺得絲毫羞窘,祝富華怎麽說她便怎麽做,慢悠悠将那只腳放回了門外,說:“等吃完了飯,我把你的被罩床單也洗洗,還有什麽要洗的衣服鞋,全都交給我,我一個下午就洗完了。”
“不用,我自己能洗,”祝富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齊慧蘭說,“你是客人,用不着你幹活,也用不着伺候我和我媽。”
“富華,我都習慣了,我在娘家也這樣,”齊慧蘭又用圍裙揩了揩手,她露出一絲笑,說道,“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以後家裏的家務都交給我來做,你只管忙外面的事兒,我閑話不多,就是喜歡幹活,沒事兒,我樂意。”
祝富華心情沒那麽好了,他咬着牙,說:“卓教授家的保姆也幹這些活,你是來做保姆的嗎?”
“對,那可能也一樣,富華,我們女人這輩子,不就是做媳婦,生孩子,伺候男人,你別想多了,我是心甘情願的,不會覺得苦。”
齊慧蘭總是笑得內斂又篤定,她離開了隔間的門口,祝富華重新坐在了地上,他沒心思玩糖紙了,就把全部的東西都收回去放好,桌子最左邊的抽屜上了鎖,裏面只有兩樣東西,祝富華很想打開看看,卻有些猶豫,他去堂屋的花盆裏找鑰匙,慌慌張張地回來,終于将抽屜打開了。
裏面有一雙手套,一張黑白的一寸照片,手套是陳淮水用過送給他的,照片是陳淮水藏在連環畫裏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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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裏的陳淮水穿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表情有些嚴肅,可眼睛裏全都是天生的溫柔,祝富華看了好幾眼,才把抽屜合上。
他覺得,關上抽屜是折磨,打開抽屜更是折磨。
飯桌上,齊慧蘭給祝富華夾菜,祝富華全都挑進王月香碗裏,他連半個饅頭都沒啃完,就說自己飽了,說想去巷子裏轉轉。
“去打電話啊?”王月香直截了當地問了,問了就是警告了,收到警告的祝富華立即收斂着情緒,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他說:“不是,不打電話,打什麽電話。”
這幾天,到了晚上王月香也不許開燈,除了齊慧蘭來的那半天,其餘時候家門都是緊閉的。
小半根白蠟燭閃動着火苗,王月香借着光做針線,祝富華還在寫陳淮水教他的數字,一個個慢慢地練,全都寫得整整齊齊,一個數字要連着寫好幾頁。
“你願意識字了?”王月香問。
祝富華說:“我學得很慢,但總得學,不然以後什麽工作都幹不了。”
王月香點了點頭,線在手上纏繞兩圈,然後再用牙齒咬斷,她說:“你小時候怎麽都學不會,老是趁着老師不注意往家跑,往街上跑。”
“我是傻瓜呗。”
“哎,”王月香忽然提高了音調,她看着祝富華,說,“以後可不能這麽說了,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
“媽,為什麽我們這幾天晚上都不開燈啊?”
這不是祝富華第一次問了,王月香一邊穿針一邊說:“跟你說了呀,要下個月才能交上電費,晚上才能開燈。”
“你是怕陳淮水來找我嗎?”
王月香有些疑惑了,她沒想到祝富華會在幾天後猜到她的意圖,她問他:“你關心他幹什麽?他要是找你,你要跟着他去嗎?”
“不,”祝富華放下了鉛筆,用手撐着下巴,說,“我就怕他以為我不在家,所以着急。”
“要是他着急,早就來敲門了,你聽聽,這幾天都沒人敲門,是不是?”王月香穿好了針,往頭發上蹭一蹭,說,“人家是大院裏的孩子,是領導階級,本來就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他那麽多朋友,不和你玩兒也不影響什麽,說不定人家早就把你忘了。”
祝富華搖着頭,說:“他不會忘的……”
他似乎還要說什麽,可王月香忽然一口吹滅了蠟燭,她警醒地往窗外看,但是窗簾把玻璃擋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到。
王月香捂住了祝富華的嘴,她的呼吸有些急了,在祝富華要驚呼出聲的時候,說:“別出聲,別出聲。”
的确是陳淮水來了,王月香一聽便知道是他鑰匙鏈的聲音,他穿皮鞋,所以走在洋石灰上響得清脆。
這次,他敲門了,而不是只往黑漆漆的房裏張望。
他說:“富華,富華在不在?要是在的話就答應一聲,我找你好幾天了,我知道家裏有人。”
祝富華的嘴和鼻子都被王月香的手擋着,他難受得快要落淚,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線,看向王月香的眼睛。
可他不敢說話,因為,剛才還在笸籮裏的那把剪刀,現在正握在王月香的手上。
王月香哭了,她不讓自己出聲,流淚的同時胸膛起伏,她看着祝富華,神色中只有冷漠、脅迫、絕望。
敲門聲又響幾下,陳淮水沒再說話,過了半分鐘,鑰匙鏈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并且愈來愈遠。
陳淮水走了,王月香也知道,這不是他這些天第一次來,更不是他第一次失望而歸。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