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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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華結婚,連許久不回家的祝引男都來道賀,遠近的親屬幾乎擠滿整個院子,其中不乏姐姐們的丈夫孩子,以及更遠的親戚,甚至許久沒見的朋友。

虎子、大頭、高個兒幾個,在門外銜着香煙招呼,祝寶女陪着王月香,二女三女在堂屋裏端茶倒水,忙前忙後,而新房裏是四女和引男陪着,四女不屑冷漠的包辦婚姻,因此總皺着眉,話也不願多說幾句。

祝引男忙着熨燙襯衣和西服,又親手幫祝富華穿上。

“所有人都在笑,”祝引男慢悠悠地系扣子,說道,“你也笑笑。”

“我笑了啊,笑了好幾次。”

祝富華一手拽着衣襟,又難為自己将硬邦邦的笑堆在臉上,他轉過臉看着祝引男,問她:“可以嗎?這麽笑?”

“可以。”

祝引男自然是不看好這樁婚事的,可她樂意看王月香的笑話,也有幾分興致看祝富華的笑話,火上澆油她是最在行的,說幾句嘴甜的話,想叫王月香和祝富華得意得找不着北。

穿好了衣服,祝富華就被按着肩膀坐下了,祝引男要給他弄弄頭發,抹幾把油亮的摩絲,鏡子裏就是祝富華的臉,他低下頭,把胸前的花挪了一下位置。

“祝富華,媽盼這天盼了大半輩子,你可要給她争口氣,讓你媳婦早點兒懷上,得多生幾個,一定要有兒子,不然媽死都不會瞑目的。”

說到最後,祝引男幾乎要咬着牙根了,她轉過頭看着祝四女,祝四女的讪笑快藏不住了,她毫無動力地勸解,說:“他五姐,也不能這麽說,讓人家有壓力了。”

祝富華能聽懂話的意思,卻捕捉不到她們的眼神,更解不出更深的含義,他還在擺弄寫着“新郎”二字的胸花,等着祝引男給他弄頭發。

“聽見了嗎?要生兒子。”祝引男一手晃着摩絲的瓶子,又低聲說了一遍。

“聽見了。”

外面已經響起鑼鼓聲了,虎子還找了臺錄音機放在院子裏,播放着一盤接一盤的流行歌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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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華打開了身側的抽屜,看着陳淮水送他的皮手套,以前是放在堂屋隔間裏的,現在被他放到這兒來。

祝富華木然地擡起頭,從鏡子裏看着祝引男的眼睛。

他說:“五姐,我不想結婚了。”

“你自己看看外面,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話,”祝引男輕笑一聲,說,“我送給你三個字——不可能。”

“我,我就是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麽辦了。”

祝富華完全一副臨陣脫逃的架勢,他又往抽屜裏瞧了一眼,就将抽屜合上了,吵吵鬧鬧全灌入耳朵裏,心卻靜得像一湖死水。

祝引男拿着梳子,揪了揪祝富華的耳朵,她說:“聽大姐說了,齊慧蘭雖然是農村的,但也挺好的,畢竟勤快能幹,人也憨厚,媽就喜歡這種女人,你要是真想理論,也是找媽理論,我沒辦法替你做主的。”

祝引男化着漂亮的濃妝,飽滿的嘴巴塗得殷紅,而祝四女,正趴在桌子的另一側啃桃子,她皺着眉端詳祝富華的頭發,說:“這樣看着真怪,也不知道以後過得好不好。”

“媽選的,那肯定好呀。”祝引男将祝富華的頭發弄好了,她笑嘻嘻地轉身出去,又笑嘻嘻地走了回來,手上拿着一把漂亮的塑料花,紅的是玫瑰,白的是百合。

“好了,拿着,西式婚禮都是要拿花的。”祝引男将花束塞進祝富華的手裏,又理着他的領子,再後退兩步,仔細地端詳着。

“算個屁的西式婚禮,我不信齊慧蘭會穿婚紗進門,再說了,你們有教堂嗎?有神父嗎?有戒指嗎?這頂多就算洋不洋土不土,一鍋稀粥大雜燴。”

祝四女居高臨下慣了,也毒舌慣了,她痛恨這個曾經壓迫着她的家,可她和祝引男不一樣,禮貌要有的,來往要有的,她總是保持着适度的距離,精明、冷淡、不動聲色。

“哎唷,已經足夠洋氣了,西服有了,花也有了,連小轎車都有了。”

祝引男自己是了不得的人,帶回來的也是了不得的人,馮明明的脖子上挂着一臺照相機,總聽着祝引男的命令,忙前忙後,他要給新郎新娘照相,祝引男又說先照一張全家福看看。

她皺着眉,說:“你現在不照,她家在山裏,接親回來可能天都要黑了,二姐她們可能都回去了。”

王月香看人下菜,如今見祝四女夫妻兩個都是大醫院的醫生,所以對祝四女格外照顧,她忙裏偷閑,拿了雞蛋糕給祝四女吃,還說:“要是你工作忙,就早點兒回去,怕累着你了。”

“媽,您就去招呼客人吧,我心裏有數,你不用管我。”

“你腳上受過傷,別老是站着。”

祝四女說不動她了,只能扶着背推她往屋外走,說:“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黃歷了,早都好了。”

祝富華深吸一口氣,只顧着迷茫和無措,他無暇顧及四周的熱鬧,更沒心思摻和家裏的争鬥,閉上眼再睜開眼,一腳邁出了新房的門。

豔紅的喜字貼上房門,貼上樹幹,祝富華邁開了步子,被好些人簇擁着往外走,院子裏不僅有親戚,還有來湊熱鬧的遠近鄰居。

錄音機裏唱着:“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我明知我已離不開你,噢,姑娘……”

唱着:“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

還沒走幾步,一轉頭,祝富華就看見陳淮水了,他離他不是很近,站在人群的最後面,那些喧鬧和嘈雜都和他沒關系。

祝富華忽然有很多話想跟陳淮水說,他的一只胳膊被虎子拽着,回過頭的時候,外衣的領子都快掉下去了。

家裏買彩色電視了,祝富華也将安電話的錢攢夠了,人過得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祝富華能随時都吃得起喜歡的糖了。

下臺階時有些趔趄,直到看不見陳淮水的一點邊角,祝富華才轉過身,恍惚地看着前方的路,塑料花的葉子蹭着他的手背,弄得很癢。

這是個很熱的晴天,可不是個絕對的好日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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