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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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陳淮水給菲菲吃了糖和巧克力,所以任大媽給他切了兩大塊沙地西瓜,瓜瓤紅得淌汁,早晨買來泡在涼水裏,到午後切開,是又甜又脆的。
“你先坐下吃瓜,我跟你說,”任大媽又從屋檐底下拖來一只板凳,她說,“也不知道出什麽事兒了,月香把房子賣給了市裏開早點鋪的河南人,河南人還沒搬進來,現在還是空的。”
陳淮水的西瓜只咬了小半口,他來不及咽下,慌忙地問道:“那他們去哪兒住了?”
“這個我不知道,要是你能聯系上富華,你得問他,”任大媽算是個熱心人,她甚至皺起眉頭,說,“要是真的搬家了,富華肯定會跟你說的啊。”
午後,炙熱的陽光烤得人額頭出汗,樹蔭底下的風也是熱的,陳淮水愣住了,他中午才從上海回來,就匆匆忙忙趕過來,他以為能見到祝富華。
屋子裏的确少了一部分東西,連竈房外面的煤球也全都清理幹淨了,不關窗簾,薄薄的灰塵落在門鎖上。
“他們真沒說再回來?”陳淮水拿着一塊西瓜,頂着一額頭的汗。
任大媽說:“沒有,房子都賣了,肯定是不打算回來了,我聽買房的叨念了幾句,說是去外地了,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天,正好也是蔣傑從軍校回來的日子,陳淮水和他一起下館子,兩個人幾個月沒見,都覺得對方有點變了。蔣傑穿着條紋的翻領短袖,頭發剪得更短更精神,他給陳淮水開冰啤酒,一只眼睛還在瞧餐館電視裏的足球賽。
“出事兒了?”
蔣傑一眼就看出陳淮水悶悶不樂,他在他額頭上猛地彈了一指頭,問。
陳淮水皺着眉躲他,拿起瓶子就吹,一口氣喝了許多,他抿了抿嘴,說道:“确實,出事兒了,而且是出大事兒了。”
“你別吓我。”
蔣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緩緩坐下,拿起瓶子和陳淮水碰杯,陳淮水說:“王月香把房子賣了,不知道去哪裏了,現在找不到人。”
“誰是王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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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什麽豪華餐廳,而是一家開了幾十年的家常餐館,開着電風扇,又在背陰處,所以大夏天的傍晚也不會熱,電視裏進了個球,但蔣傑沒心思在意了。
“富華的媽媽,”陳淮水又喝了一口啤酒,他說,“她賣掉房子去外地,把富華也帶走了,我現在找不到他了。”
“為什麽?”蔣傑着實滿腦子都是好奇,他問道。
陳淮水說:“要躲着我呗。”
“躲着你?她欠你錢了?”
陳淮水搖着頭,沒法從低迷的情緒裏逃脫,他說:“沒有,不是這個原因,是別的原因,可我不太敢告訴你。”
蔣傑給陳淮水夾了一片醬牛肉,他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又仰起頭喝了好幾口啤酒,這才慢吞吞地問:“你和富華……你倆是不是鬧別扭了?”
“你欺負人家了?”蔣傑不等陳淮水回答,便使勁地嘆氣,說,“他其實就是個小孩兒,你欺負他幹嘛,得虧富華還拿你當朋友。”
陳淮水勉強地笑着,說:“可惜你猜錯了,我喜歡他、愛護他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欺負他。”
“喜歡他、愛護他……”
蔣傑的眼神有些變了,他低聲重複着陳淮水的話,也在看向他的眼睛。
蔣傑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在喜歡他的意思。”
蔣傑反應了好半天,好在終究反應過來了,他雖然曾經随意調侃了幾句,也在某個瞬間因為陳淮水言行疑惑過,但從來沒有任何篤定的判斷。
綠色的啤酒瓶撞在一起,蔣傑一下子喝掉小半瓶,他說:“你這個英國沒白去啊兄弟。”
那天傍晚,陳淮水喝了一些酒之後,對蔣傑說:“如果富華是個正常人,他肯定不會跟王月香走的,但他的确就是這樣,心地太善良,好欺負,別人說什麽都會相信,我現在都不知道他在哪裏,挺擔心他的。我在考慮要不要去找他,可想一想,就算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他這次肯定是下決心要走了,不然怎麽會連個地址都不留。”
放暑假了,陳淮水從姥姥家的房子搬了出去。
花了一個上午,終于把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好了,卓晴坐在沙發上等電話,問:“陳家棟,大夏天的,這麽熱,你來來回回在折騰什麽?”
“不想在那邊住了呗,”陳淮水彎着腰把電視櫃的抽屜關上,他說,“你要是煩我的話,我過幾天就去麗水路一個人住。”
“不是煩你,我就是問問,你自己看吧,想住哪裏就住哪裏。”
在王月香一番強硬的努力之後,陳淮水勸告自己應該試着放下了。他想,祝富華都被迫妥協,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要求祝富華與家庭決裂呢。
可是,這個悶熱的暑假裏,陳淮水還是獨自跑遍了整座城,他找了酒樓的老板、服務員、柏師傅,找了在市中心開早餐店的河南人,找了祝富華兒時的一群玩伴……
祝三女剛買菜回來,撞上了等在樓下鐵門後面的陳淮水,她吓了一跳,問:“你怎麽在這兒?”
“三姐,我找不到富華,所以……來問問你。”
陳淮水沒有一絲底氣,他抱着背包,可憐兮兮地看着祝三女,祝三女想了想,答他:“我真的不知道,我媽帶他去外地了,沒跟我去的是哪裏。”
看到陳淮水還在遲疑,還在沉默,祝三女又着急地補上一句:“真的,我不騙你,我媽說要給我一些能用的東西,我以為是富華打算結婚,她要添新的了……後來才知道她把房子賣掉了,走了。”
太陽掩進雲裏,最後的希望徹底蒸發,陳淮水點了點頭,說:“那打攪你了,我回去了。”
眼看陳淮水就要轉身離開,祝三女忽然叫住了他,她露出清淡又淳樸的微笑,說:“上去喝口水吧,天太熱了。”
“不用,謝謝三姐,我要去趕車了。”
陳淮水幾乎是逃走的,他還沒走出社區門外的那條路,眼淚就流淌到了下巴上,是熱的,在燥熱的空氣裏很快變幹,有些緊繃。
公交車過去了一輛又一輛,過了十幾分鐘,蔣傑才把車開過來,陳淮水上了車,第一句話就是:“找不到了,我不用浪費功夫了。”
可接着的一句卻是:“我以後還是想找他的,也不可能這輩子都不見面了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