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珊瑚無色糖苦澀
☆、珊瑚無色糖苦澀
遠遠的,笛聲悠揚卻凄厲,如泣如訴,好似人的嗚咽。
另一邊,依林感到面前的妍岳冬并不是他的高澤哥哥,一斧子正欲劈下,卻被妍月汐一劍擋去,眸中殺氣騰騰,仿若一只見着獵物的狼。
妍月汐只身擋在妍岳冬的身前,護着自己最後的一個弟弟。而妍岳冬也掙紮着從石頭上爬起,随時準備攻擊。
坐在一邊的商冶二兄弟見狀,也加入了這場針鋒相對,二人分別帶着古琴,手搭在琴弦上,撥弄出肅殺的弦音。
但依林因為陌路瞳的緣故早已走火入魔,這種較為柔和的音律對他來說早已沒了任何作用。只見他雙腳踏地,握緊手中戰斧,猛地劈過去。卻不料商冉卻輕松地笑笑,撥弄出一道悠長的弦音,合着不遠處傳來的嗚咽笛音,奏出讓人心寒的樂章。
商冶見局勢已然明朗,伸手摸向腰間,想将蛟龍劍抽出。可這一摸才發現大事不好,蛟龍劍已經被兩位不見月帶走,自己身上只剩下這一把古琴。
轉頭見哥哥的琴音已經鎮不住依林了,自己也暫時想不到什麽有效的辦法。突然,腦海內響起一陣熟悉的歌謠,細想來是哥哥兒時為他哼唱來讓他心安的樂曲,又轉轉眼珠,想到依林心中高澤的地位。便将手搭到商冉手上,将仍在震顫的琴弦止住,自己則撥弄起兒時那段旋律。
旋律有歡喜,有喜悅,亦有失望與苦澀,但卻如黑糖一般,先苦後甜,讓內心漸漸止如水。
這首歌也喚醒了依林內心的神智,他将斧子丢到地上,雙手抱頭,很痛苦的樣子。但不知為何,他的嘴角似是勾起了微笑,像是在幻覺中重新見到那人一般,既有喜悅,亦有沮喪,大抵是清楚明白自己的高澤哥哥早已與世長辭了罷。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會放棄所謂的“複仇”。
當初若不是顧半卿沒有伸手幫忙,高澤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就連全屍也沒能保住。若是當時顧半卿伸出援手了,也許高澤他還能夠在戰争過後來到他的小屋,輕喚他依林來哄他吧。
可這一切,在這世間,早已化成了虛無缥缈的幻影,只能想想,不能實現了。
如果顧半卿那家夥死了,高澤在九泉之下也依舊會把自己當他的弟弟吧......這麽想着,依林放過了面前的四人,轉身靠着陌路瞳的力量飛起,如飛鳥一般朝笛聲所傳出的地方飛去。
他清楚,胡左樾死了,慕秋傑自然會趕過去,而慕秋傑在的地方,自然也會有顧半卿的存在。
落地,他先一步藏在小樹林裏,将斧子随意丢棄在地上,抱着雙膝蹲在樹下,又将衣服和頭發弄得亂糟糟的,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個走丢的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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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傑還沒趕到此地,想來這距離也比較遙遠吧。
秦拾染抱着胡左樾的屍體跪坐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樣。但他的身上卻沒有半點傷痕,玉笛從他的手中滑落,跌碎在地上,亦染上了觸目驚心的鮮血。
那是胡左樾的鮮血,為了祭劍,洛子胥在他胸口的地方劃了道口子,鮮血滴答滴答地從傷口中溢出,染紅了移花的外袍和泥濘的土地,在石上也留下了屬于它的印記。
秦拾染似是感到背後的絲絲寒意,洛子胥也提劍朝着他緩緩踱來,他将懷中的胡左樾抱得更緊一些,就像一只惡龍緊緊抱着自己的寶貝一樣。
我抱得再緊一點,是否就能溫暖你的屍體.......
“這蛟龍劍才剛煉好,可否借你的身體來.......看看其價值?”洛子胥微微歪頭道,眸中閃出危險的光。
也不知慕秋傑他們趕到了沒,但看旁邊杜玄巍的笑顏,想來也只是個致命的玩笑罷了。可他沒想到的是,作為胡左樾的朋友,慕秋傑自然是早早就如鳥雀一般蹲坐在樹枝上,右手按着裂楓,等着最佳的時期。
還未等依林将斧頭甩去,卻見慕秋傑如同風一般閃了出去,只一眨眼,便見他将裂楓橫在杜玄巍的脖子上,嘴角勾笑,大抵是被顧半卿這個專業假笑的人帶壞了吧。
“杜鵑啊.......我終于知道你等的那将軍是誰了。”洛子胥感到身後的杜玄巍被威脅,立馬轉過身來,秦拾染也趁此機會抱着胡左樾的屍體躲入森林,淌下一路血跡。
見洛子胥的神色從輕松變到警惕,想來也是因為杜玄巍的緣故,而慕秋傑自然也領會到二人的關系,只是不知是真是假罷了。
也許洛子胥只是把杜玄巍當作一樣工具呢?想來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能混成這樣的江湖傳說,手上都是要沾染上自己身邊人或無辜者的鮮血,與皇帝所要踏上的帶血的階梯相同,只是要更加危險罷了。
有時為了一件絕世武器,原本的好友便可立馬翻臉不認人,無時無刻不在盤算着該如何将你斬草除根,将武器歸為自己所有。
杜玄巍就算被架着脖子,也依舊冷靜,似是認為自己經過這十年多的相處,已經很了解慕秋傑的為人,不會随便殺人。但他不知道的是,将那些镖客都制成傀儡的人,便是他所熟悉的慕秋傑啊。
慕秋傑微微笑着,洛子胥也劍指着他的咽喉,那目光似是要将他活剮了。戴着鬥笠的那人見狀,只用裂楓在杜玄巍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雖然疼痛但并不致命。洛子胥終于松了口氣,走上前來拉起杜玄巍的手便離開這個地方,蛟龍劍依舊緊緊地握着,絲毫不肯放掉。
鬥笠人笑容落下,看向依林的方向,似是感知到了什麽。依林也不害怕,就在他打算自行走出來暴露自己的位置時,慕秋傑卻回過頭去,使了輕功,如飛雀一般裏去了。
飄渺如輕鴻,潇灑似谪仙。
可這一谪仙卻落入雪地之中,紅衣在雪地中顯得格外刺目。只見他扶了扶鬥笠,四處張望着,似是在尋找什麽人。這時,青衣人提着籃子從他的身後走來,他轉過頭去,是商冶,大抵是來找他哥哥的吧。
“你哥呢?剛才我去之前不還是和你在一起的嗎?”
“害,別提了,他先回去了。”
“他還記得你麽?”聽到慕秋傑這個問題,商冶不作聲了,臉上寫滿了疲憊,眸中也失去光彩,行屍走肉。
過了好一會兒,青衣人才搖搖頭,又端詳了一下擺放在竹籃中的珊瑚。那是他哥哥小時候喜歡的東西,很是漂亮,可惜只能在水中生存,現在擺放在竹籃中的那些,已經變得灰蒙蒙的,毫無水中時那樣的生機勃勃。
就像一個人的生命,逐漸走向死亡的彼岸。
遠遠的,看到身着白衣的人影正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不知其歸處,也不知其來處。
商冉依然停留在千鳥郡的廢墟裏。這裏早已沒有昔日的繁華景象,只剩下被冰雪覆蓋的廢墟,而冬天的孩子依舊屁颠屁颠地跟在雪中客的身後,就像他的小迷弟一樣。
商冶喃喃着哥哥的姓名,卻始終不敢走上前去。慕秋傑感到無奈,白了一眼,伸手将他推向商冉的方向,希望這兩兄弟能夠重歸于好。
畢竟這二位可是親生的兄弟,再見面想來應該會較為激動。
雖說商冉的性格已經與冰雪相似,再也興不起一絲的波瀾。
商冶大着膽子戳了戳商冉的脊背,卻不料對方回過身來時卻拔劍相向,對來者很是警惕,仿佛他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
青衣的男子感到疑惑,對方作為自己的親生哥哥,卻不記得自己,也不知他是不是孟婆湯喝斷片了。他伸出手去,商冉卻一劍刺穿了他的腹腔,嘴裏一字一句,道:“商冶,潮中君,罪人榜上的一位罪人。”
鮮血順着劍身滑下,滴落在雪地上,仿若點綴在雪上的點點梅花。
只是這梅花,染上了鮮血的顏色。
“哥哥.......”商冶原本就毫無神采的眸中充斥着迷茫,就像一個面對世紀難題的孩子,面對哥哥的反常感到不解。
他輕輕嘆口氣,想來哥哥參加誅罪者後便忘卻了自己罷,不然怎會在他倆重逢的時候詢問他的姓與名?
冶這一字,還是哥哥給他選的。
金屬總會被冶煉成一件良佳的器具,只是他卻選擇沉入海底,與柔軟又蠻橫的水共生。
“也好,也罷......”商冶深吸一口氣,牽扯到腹腔的傷口,感到一陣劇痛,眼淚花都差點溢出來。
忍着劇痛,劍身依舊穿透他的腹腔,他艱難地向着哥哥的方向走去,将那籃子珊瑚塞到他的手裏,松了口氣,虛弱地抱住哥哥,道:“我至少......能夠重新抱住你了......”
簽訂誅罪者之前,每個人的記憶都被清零,只會記得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可對于商冉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商冶,而是曾經将他送到極地的師尊。
商冶嘛。自然是被他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最後一口氣呼出,商冉的記憶也随之回到了自己的腦海裏,他感到自己犯下了罪,連忙伸手緊緊抱住了商冶癱軟的身體。就像小時候商冶委屈時抱着哥哥直喊冤。
只道最後一聲哥哥,成了商冉的罪惡。
商冶死了,被自己最重要的哥哥,親手殺死的。
劍穿腹腔,帶出一串血花,濺落在雪地上。
冷漠如霜的臉上落下了眼淚,在雪地上卻濺出了冰花。莫桃夭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似是這種情況在繁華的千鳥郡裏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将商冶的屍體抱在懷裏,抱着他走向百啭閣的廢墟,将其輕輕地放在廢墟邊,自己則蹲坐在一邊為他梳理着淩亂的發絲。
至少,也讓他死得體面一點吧。
也不知是不是無情道修多了,面對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他竟只流了幾滴眼淚便又止住了,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
莫桃夭乖巧地蹲在他身邊,正在用雪團捏出糖葫蘆的形狀,把它湊到商冶的嘴邊,一邊塞一邊嘟囔:“商冶哥哥快吃呀,這很甜的。”
但商冶哥哥再也不會,也再也不能回應他了。
商冉徹底忍不住了,眼淚從眼角滑下,他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可依舊止不住眼淚從指縫間溢出,滴在商冶的屍體上。
莫桃夭感到奇怪,挪過去想要問發生了什麽,卻被商冉抱在懷裏,就像被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哥哥抱着一樣。
在商冉被送到極地前,商冶帶他在街上晃蕩,回去之前買了根糖葫蘆,咬掉一個後便塞到商冉嘴裏,甜甜地說道:“哥哥快吃呀,這很甜的。”
莫桃夭将那糖葫蘆雪團塞到商冉嘴裏,嘴裏彌漫的卻是讓人反感的苦澀滋味。
不遠處,珊瑚散落一地,灰蒙蒙的顏色逐漸與白雪混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