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長寧侯福,書房角落裏的計時西洋鐘指向辰時,發出一陣叮當脆響。
在這清脆的響聲裏,韓以骁淡淡出聲,“有消息了沒?”
他問着韓總話,手中狼毫筆不停,流暢的在澄心堂紙上處理着公務。
韓忠茫然了一下,“侯爺,什麽消息?”
韓以骁手中的羊毫筆頓住,擡頭,細長的眼尾裏,蹦出一道冷光,銳利掃過來,“韓忠,你跟着我幾年了?”
韓忠心裏一咯噔,“七年了。”
韓以骁猛的将羊毫筆摔在筆架上,啪一聲脆響,“如果我沒記錯,你四年前就升了府上年的管事,做了三年,怎的還不及寶叔一半?”
韓忠額上都是冷汗,韓以骁口中的寶叔,是這長寧侯府前任總管,是韓景譽的心腹,也是他韓忠的師傅。
韓忠猛的跪下,“侯爺恕罪。”
“跪到你想起來自己錯在哪,應該怎麽做再來找本候。”
韓以骁冷冰冰的撩下這句話,甩了袖子出了屋子,自有小厮上來打了傘,提着燈籠在前方引路。
韓忠筆挺跪在地上,直到韓以骁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裏,依然不敢有絲毫懈怠。
鐘語芙這個當家主母不在府上,提着燈籠引路的小厮便也沒問路,直接往韓以骁自己的院子立雪堂去。
“給本候,你們都下去吧。”
韓以骁拿了燈籠,也沒要傘,轉角,往沉香小築而去。
這個點,下人多數都歇息了,沉香小築,因着鐘語芙不在,院子裏黑漆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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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以骁有些不适應,以往,這院子裏燭火特別多,很遠就可以看到這邊亮堂堂的光。
鐘語芙的影子投在牆上,褪去那一份淩厲,燈光下的她,神情柔和。
他眸光暗了一分,她對所有人都溫和,只有對他的時候,神情乖戾,張口就是嘲諷。
他朝下人要了火折子,一盞一盞點燃,看着屋子裏亮起來,心裏終于舒服了一點。
走進內室,被褥已經新換了一套,熏了鐘語芙最喜歡的香。
他捏起被子靠近鼻尖,驀的,又響起白日裏那銷魂入骨的滋味。
只是這樣想着,血脈就噴張起來,胸腔裏一陣躁動。
“侯爺。”
素蓮闖了進來,帶着哭腔,“您快去看看吧,小姐愈發燒的厲害,這會子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骁哥哥,你別走,別走……婉兒好怕……”
蘇婉躺在床上,比之下去見的時候,此刻,面色潮紅的厲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臉枕在他掌心,兩只柔弱無骨的手抱着他的小臂,死也不松。
嘴裏不時發出難受的嘤咛聲。
韓以骁驚的往外抽手,原本漸漸陷入睡眠的蘇婉卻猛然驚醒不安,嗚咽着呢喃,“骁哥哥,別走,別走,婉兒害怕。”
韓以骁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陷入未知恐懼的蘇婉臉上,看着有些稚嫩,無奈的捏了捏眉心。
自小時候那樁意外之後,蘇婉只要生病發燒,就整夜整夜握着他的手,否則就哭鬧不安。
他自小父母雙亡,蘇婉雖說是表親,但一只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他,給了他親人一般的溫暖,這一點,是韓景譽都不曾給過的。
從小疼着長大,他自然也舍不得,默了默,又把手遞過去。
好在這次,蘇婉不再把臉貼上來,只是和以往一樣,握住他的一寸指節。
再次握住他的手,蘇婉很快就安寧睡過去,屋子裏只有素心不時擰着帕子,給蘇婉敷冰帕子的身影。
韓以骁手裏卷着一本書翻看。
窗外,落雪撲簌簌下了一整夜,天将明之時,蘇婉的燒終于退下去,韓以骁抽出手,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離開。
出了院門,韓忠小跑着走過來。
他噗通一聲跪下,“侯爺,奴才想通了。”
韓以骁手背到身後,眯眼看着韓忠頭頂,等着他的下文。
韓忠繼續道,“奴才昨兒個半夜親自跑了一趟莊子,打聽了情況,夫人卯時安全到了莊子上,昨兒個晚上,飯用了一碗,菜也用了不少,瞧着胃口不錯。”
韓以骁唇邊勾起一抹笑,只一閃而逝,又恢複了淡漠的神情。
韓忠,“奴才留了人在那邊,每日裏都會把夫人的事情,事無巨細報過來。”
韓忠看到素白繡暗紋衣角從身邊滑過,韓以骁不變喜怒的聲音如雪花灌進耳裏,“起來吧。”
韓忠長籲一口氣,知道自己,這次終于是猜對了。
“侯爺,”撐起傘在韓以骁頭頂,“您一夜未眠,今日可要告假?”
“不了,”韓以骁道,“本候還有公務在身。”
他神色未有一絲疲憊,眼裏都是剛毅,不知道為什麽,韓忠莫名想起韓景譽。
一抹暖色探出雲,從天邊探出頭,馬蹄在雪地踩出踏踏聲,白色狐貍披風飛揚,一只錦雀野·雞靈巧的在雪地裏奔跑。
鐘語芙拉滿長弓,閉上一只杏眼,瞄準,劍羽搜的射出去,橫穿野雞脖子。
綠蘿跑過去,撿回來,臉上帶着笑,“姑娘,您的劍術愈發精進了。”
鐘語芙笑,“這算什麽,景譽叔叔的劍術才是一絕,你記不記倉廪一戰,說書先生是怎麽說的,兩軍對峙,銀箭如天降,越過萬人陣營,直穿三人咽喉,叛将洪廣被刺穿時,嘴角的笑容還未淡去,雙眼圓睜,眸中皆是不可思議。”
她眼裏星光灼灼,暢想着那是怎樣的英姿。
随後,眼裏又閃過暗盲。
七歲之前,鐘語芙就是長在韓景譽的手臂上的,她射箭,騎馬,都是韓景譽親自教的。
可惜,她那時候,年紀太小,學的都是半吊子。
再大一點,尤其是及笄之後,雖然是自己很親近的長輩,卻也得守着禮節,一年在家宴上見過幾回,又哪裏能得他指導?
倒是常收到他讓人帶過來的一些小玩意,聽茶樓說書先生,鐘東霖,韓以骁的嘴裏,偶爾聽見他的消息,立了怎樣的奇功。
這麽一想,長大,及笄,嫁人有什麽意思?
倒不如小時候有意思。
別家姑娘整天被困在秀樓裏繡花,學三從四德,她不僅有專門授課的女師傅,還出門游歷過,見過名山大川。
鐘語芙心裏一抽痛,眼裏有一絲茫然,那樣強大的一個人,怎麽就能說沒就沒了呢?
她狠狠抽了馬,發洩般的在雪地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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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又病恹恹病了好幾天,這日,通政司參議趙家不僅送了厚厚的年禮過來,箱子裏面還有一個超大的錦盒。
趙家,便是當年韓景譽給蘇婉定的夫家,定的是嫡次子趙啓緒,雖說門第不是很高,但趙家祖籍錢杭,也是百年世家,底蘊足,且趙啓緒本人也是俊才,不過今歲不過十九,秋日裏,已經高中了進士。
這門第,配蘇婉一個孤女,綽綽有餘。
畢竟只是表小姐,不是府上正兒八經的主子,韓忠直接把趙家的年禮送到了蘇婉房裏,讓她直接入自己的庫房。
素心打開那個盒子呈到蘇婉面前,蘇婉看到裏面的一對鴛鴦金簪,氣的面色鐵青,待知道除了送年禮的,趙啓緒的三嬸娘還親自上門,為的就是定下婚期。
兩眼一番,人柔弱的暈過去!
正院。
這日恰好是韓以骁休沐的日子,原本,商量婚期這樣的事情,應該是上門和鐘語芙談,但是趙三夫人上了門才知道,鐘語芙人并不在,韓以骁只好出面。
蘇婉如今的年歲,已經到了能出嫁的年紀,趙家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韓以骁沒有道理拒絕,于是點頭同意。
婚事商量好,趙三夫人告退,韓忠和以往一樣,彙報鐘語芙的動向。
聽到鐘語芙竟然還點了戲班子到莊子上,劍眉輕輕蹙起,她過的倒是樂不思蜀了!
他食指漫不經心描着粉彩嬰戲紋茶盅,問道,“這什麽戲班子,怎麽沒聽過?”
韓忠躬着腰回,“這戲班的武生陳瑞良,乃是汴州的名伶,傳聞他長相貌比潘安,伸手矯健,又長了一副好嗓子,汴州的閣中貴婦,姑娘,都很追捧他,他一場戲下來,臺上金銀遍地,全是姑娘媳婦子扔的金銀首飾……”
韓忠正說的來勁,猛的聽見“啪”一聲。
韓以骁手中的彩粉嬰細紋茶盅碎裂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