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鐘語芙搖着團扇的手停住,問方凝如,“你晚間要參加宮宴?”
不應該啊,這種宮宴,只有三品以上的近臣才參加,方峥只是六品,這芝麻綠豆的小官,皇帝都未必記得他才對。
上一世,方凝如有參加過這場宮宴嗎?
鐘語芙沒關注過,宮宴上的世家女眷太多,各自都守着君臣之禮,老老實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對幾個有心進宮的世家女表演的歌舞有些影響。
方凝如豐腴的頰邊染上一點薄紅,“大約是因為蕭公子的關系吧。”
鐘語芙一想也是,蕭亦晗的新科狀元是皇帝欽點的,據說他殿試的那篇倫策,道盡了朝中積弊。
旁的書生,洋洋灑灑展露的皆是才氣,表達的皆是輔佐帝王的衷心,是對士林之位的向往,對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的向往,志向高遠。
只有蕭亦晗,以平民的視角,點出來的全是朝中重臣視而不見的弊端,聽說他的八股策論,便是大街上不識字的老妪亦可聽懂,韓景譽對他贊嘆連連。
鐘語芙繞着方凝如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你看,我倆年歲相同,身量也一樣,你跟我回俯,你頭一回參加宮宴,蕭公子今晚又是萬衆矚目,總不好叫你出了差錯。”
這也是方凝如的顧慮,連她的嫡母都沒有進過宮,她平日裏應酬的也是和她同等級的芝麻小官,為着這件事,飯都用不下,就怕出了差錯,鬧出笑話,怕是明日裏會傳遍上京。
也想過花重金請個從宮裏當差的嬷嬷惡補一下,只這些嬷嬷早就被聘去世家大族做了姑娘的教養嬷嬷,真真是有錢也請不到。
方凝如捏了捏鐘語芙的手,有點愧疚,“你這麽幫我,我卻身無長物,不知該怎麽謝你。”
鐘語芙親昵的靠在她肩上,扣住她的手,傻子,上輩子,你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
是我欠了你啊。
她笑,“你以後就是狀元夫人了,高官厚祿,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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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凝如才不信,或許別人需要巴結這個新科狀元,但是鐘家是百年世家,朝中根基深厚,蕭亦晗這個狀元在他們這裏,不夠看。
她笑,“好奇怪啊,我怎麽覺得我上輩子就見過你是的。”
鐘語芙唇角翹起一絲弧度,“約莫真是見過吧。”
遣了下人去方府告知,方夫人感激不已。
厚重的劉海梳到一旁去,梳了精致好看的如意鬓,簪了玉釵步搖,粉垂上帶了鴿子蛋大的淡粉餌珰,飄逸如雲的香雲紗朦胧勾勒出曲線。
方凝如有些不可置信,撫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些局促,“這,這會不會太出挑了?”
她是庶女,家裏嫡母算是個寬厚的,并不曾苛待他們,她便投桃報李,緊守自己的本份,一直藏拙,怕搶了嫡女的風頭,
鐘語芙笑,“這有什麽,宮宴大家都是這般,我知你是怕搶了你姐姐們的風頭,怕她們心裏頭不舒服,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女子的地位是跟着夫家的地位來走,以前不管,如今你就是方家嫁的最好的姑娘,最有派頭的狀元未婚妻,否則,那才是叫旁人小瞧了你。”
方案凝覺得鐘語芙說的是對的,但謹小慎微慣了,心裏想的是,待回去,立刻換了這衣衫,不好叫她們心裏不舒服。
鐘語芙又捧了一匣子珠寶首飾遞給她,“這些你都拿着。”
方凝如:“……”
“這太多了,這我真不能要。”
鐘語芙恨不得再多給她兩箱,打開一個箱籠給她看,“你看,我都代不完,你只管拿着。”
一整箱子,金釵,玉簪,每一件都是上品,閃着金光。
方凝如:“……”好羨慕啊。
卯時,太陽堪堪落到地平線,豔麗似焰火,薄雲卷成粉粉的桃花瓣。
皇宮坐落在上京正中央,巍峨的殿宇聳入天際,紅牆外,承恩門,長長的青磚湧道上,各個世家的馬車依次排開,這邊主要是女眷的入口,各色妙齡女郎,衣衫華麗,雲蒸霞蔚,美豔勝過天邊雲霞。
當今皇帝不過二十有餘,先皇後裴氏早幾年難産故去,如今後位空懸,有志在中宮的,今日的打扮便格外出挑。
譬如眼前這位,承郡公的女兒明水鏡,當今皇帝的親表妹。珠翠滿頭,豔麗逼人。
她一心愛慕她的皇帝表格,為了今天能豔壓群芳,順利入住東宮,妝容,衣衫,早在數日之前便精心挑選。
只是,她看見一身煙灰色繡衫蘿裙的鐘語芙,像是将天青色雲霧穿在身上,在一群豔麗的衣衫中,她清爽高雅如一卷水墨畫而來,偏她膚色又是極白的那種,乘的人愈發水靈。
而她手牽手挽着的女子,乳白香雲紗飄逸,金線描的蝶翅振翅欲飛,整個人落在那豔麗的蝶中,豔麗的容貌和這身衣衫相得益彰。
兩人一出現,這裏所有的閨秀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襯。
明水鏡原本彎彎的眼睛立刻凍住,将二人視作自己的頭號勁敵,目光不善。
上一世,鐘語芙和明水鏡一樣,以為是哪個女子打扮的美,入了皇帝的眼,才被收入後宮,或者指給哪個新晉進士。
所以上一世的時候,她竭盡可能的低調,深怕惹了皇帝的注意,只簪了一根低調的銀簪,席面上,也不敢展露任何才藝。
原來自己沒被指婚,根本不是因着皇帝沒注意到她。
而是韓景譽保住了自己。
現在看來,那幾個入了後宮的,有哪個身後不是有着強大的母族做抵柱?
明水鏡笑容不善,似是咬着牙齒說的:“鐘姑娘今日穿的好生漂亮,我們竟都成了陪襯,也不知穿成這樣,是想上杆子引勾了誰去。”
方凝如手下意識的勒了勒。
鐘語芙捏了捏她,輕聲腹語安慰她,“不用怕她,朝堂的事不會因為女兒家的幾句口角就生出事端。”
方凝如見過的官眷有限,且她的嫡母對外也是個懦弱的,深怕得罪了官眷影響他丈夫的仕途,對外,從來是笑着臉貼上去,萬不敢得罪一句。
她看見,鐘語芙笑的得體優雅,走到明水鏡面前,“明二姑娘慎言,若是按你這般道理推理下去,盛裝便是想勾着誰,這裏所有的閨秀可都被你罵上了。”
明水鏡一噎,她原本是想鐘語芙樹敵,羞辱她一番,沒成想,話到鐘語芙嘴裏過了一圈,竟是所有閨秀都被她罵上了,女眷看向她的目光都帶着冷意。
鐘語芙又繼續回:“明二姑娘也別說什麽豔壓不豔壓的,環肥燕瘦,皆是各花入各眼,比如,”她素手搖着團扇,走到禮部尚書之女韓幼微面前,笑回,“我覺得幼微姐姐才學過人,詩作比之那些個中了榜的進士起來也不遑多讓,這般才學我便是掏空了腦袋也做不來,讓我好生敬仰呢。”
“且容色雖好,卻如那春日的花,花期短暫,唯有這通身的才學本事才是一輩子都不會敗的,這才是真正的名動上京。”
可笑明水鏡自以為仗着皇帝表妹的身份一準能入正宮,八字還沒一瞥便處處拈酸吃醋,得罪了人,最後卻指被皇帝指給了一個寒門士子。
而今晚入宮的,皆是妃嫔,而真正的正宮,一國之母,便是這位曾擔任宮廷教習的魚幼薇,便是教宮廷內婦讀書之時,一致得了皇帝,內閣大臣的考察,只待合适的時機公布罷了。
而魚幼薇,也确實不負衆望,是個寬容大度,頗有建樹的一國之母。
韓幼微聽出鐘語芙的暗語,且似有結交之意,便也回以善意,“這些日子沒見着鐘姑娘,這小嘴跟抹了蜜是的。”
鐘語芙和韓幼微寒暄了幾句,又将方凝如引薦給魚幼薇。
這席面是擺在禦花園中,一面可賞院子裏開的正旺的花枝,一面臨江,可賞水波浩渺。
鐘語芙攜着方凝如進入園子裏的時候,對面宴席上的男賓已經幾乎都已經落座了。
這宴席的座位是家中官職大小來排的,鐘語芙的座位在前面一排,方凝如的位置在最後面一排的拐角,這幾的位置不算小,鐘語芙便指揮宮人要了個蒲團,叫方凝如坐到自己邊上。
待衆人全部落座好一會,唱禮太監高聲喊了皇帝駕到,所有人起身,齊齊參拜行禮。
明黃龍袍從面前掃過,下擺的五爪金龍閃着金色的犀利光芒,叫人不敢直視。
皇帝叫了起身,衆人這才重新落座。
鐘語芙坐好,随意朝上首看過去,皇帝右邊的幾上仍舊是空着的,左邊落座的是闵柔公主,這位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胞妹,年方十五,巧的是,也正朝這邊看過來。
她一身清淺水藍色皇家宮裝,幾百顆大小相同的珊瑚珠編成一整只漂亮的挂飾垂在胸前,乘的整個人尊貴不已。
鐘語芙颔首,對方竟是笑着問出聲,“鐘姑娘,不知與你一道的是哪家姑娘,本公主瞧着眼生。”
方凝如跟着鐘語芙起身,穩了穩噗通噗通跳的心,在鐘語芙介紹之後,行了一禮。
闵柔公主弄明白了方凝如的身份,目光在她面上掃了一眼,淡淡道:“方姑娘生的一副好顏色。”
方凝如總覺得這話有點怪,又想不出怪在哪裏。
正躊躇着怎麽回話,倒是皇帝帶着調侃的問了話,“狀元郎的未婚妻?”
“狀元郎好福氣。”
被莫名點到珉的蕭亦晗被鬧的紅了臉,皇帝這才放過倆人,又吩咐衆人,不要拘謹客氣種種,吩咐宴席開始種種。
方凝如壓低聲音和鐘語芙咬耳朵,“怎麽皇上身邊空了一張桌子?宮宴都能遲道,是誰啊?”
鐘語芙唇瓣掩了鲛绡,飽滿好看的唇形微微翹起來,“那是長寧侯的席位,皇上的亞父,他不愛參加宮宴,直接不參加也是有的。”
兩人正咬着耳朵,和前世一樣,明水鏡便頭一個,自告奮勇的表示以舞助興,皇帝自然無有不同意。
鐘語芙對明水鏡的舞不是很感興趣,小聲叫方凝如宴席上的禮節。
明水鏡為了這個日子,準備良久,舞自然跳的不錯,一舞結束,贏得了一片掌聲。
在這喧嘩的掌聲中,鐘語芙聽見上首闵柔公主的聲音不大不小的從上頭打趣而來,“皇兄,鏡表姐的舞跳的這般好,我瞧着這方姑娘生的極美,想來舞姿定然也翩翩若驚鴻,不如請方姑娘一舞助興?”
鐘語芙細長的遠山黛眉挑了挑,上一世也沒這出啊。
皇帝的詢問聲飄過來,“方姑娘,可會一舞?”
方凝如規規矩矩會,“只會一些微末伎倆。”
皇帝笑,“那便讓衆愛卿一飽眼福吧。”
鐘語芙知道,方凝如這完全是謙辭,明水鏡的舞姿和她比起來,根本就不夠看。
左眼眨了一下,示意她只管好好跳。
方凝如選好了曲目,那邊自有伶人撫琴敲編鐘喝,她腰肢柔軟,手一打開,那股子柔美便淋漓盡致露出來。
旋轉起來,橘色燭火透過宮燈輕薄的桑皮紙映的蘿裳上翻飛的金線蝴蝶似是活了一半翻飛,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盯着她婀娜的舞姿。
窸窣一聲,細細密密的珊瑚珠在臺階上跳躍着滾下去,如珠滾落玉盤。
而這個時候,方凝如還在旋轉,就算收力,也得要好幾圈。
鐘語芙來不及想,起身,繡鞋巧妙的貼着地磚靈動的舞過去,在方凝如滑到之際。
--衆人便看到,鐘語芙裙鋸如捧殺綻放,纖細的腰肢如細柳,俯下去,單手托着方凝如的後腰。方凝如的手倒垂了下去。
倆人,如兩只展翅的蝶,一個向上,一個向下。
這新奇的一幕,宴席的氣氛達到頂點,待倆人的舞結束,掌聲轟鳴。
坐在上首的闵柔公主在爆裂的掌聲中開口:“這司珍坊如今是越發不像話了,給本公主做的挂飾竟能當衆斷了線,險些讓方姑娘摔到,好在鐘姑娘反應及時,否則,本公主着實難安,”她吩咐身邊女使,“玉娘,快講本公主的庫裏的一對玉珊瑚哪來,賞與鐘姑娘和方姑娘二人,算是本公主的一番心意。”
倆人行了謝禮,九龍禦座的天子身子也跟着出了聲,“孤還是頭一次看見這般別致的舞,倆人各賞一對玉如意。”
鐘語芙和方凝如便又在中央跪下行拜禮跪謝。
等了半晌,卻沒聽見天子加起身的意思。
衆人只見天子微微朝下躬一點弧度,目不轉睛盯着跪在中央的鐘語芙。
一瞬間,宴席下的人全部噤聲,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心裏默默猜測,今晚,怕是鐘家這位大姑娘要拔得頭籌。
靜默的落針可聞。
好一會,天子出聲問鐘語芙,“鐘姑娘今年芳齡十幾?”
鐘語芙規規矩矩回,“臣女今年十五。”
天子拇指摸了摸杯壁,仰頭将杯中的酒一口而盡,喉結滾動了一下,又問,“鐘姑娘閨字叫什麽?”
一道溫潤卻威嚴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打斷了鐘語芙的回話。
“芙兒。”
“不在席面,怎麽跪在這邊,不是惹了什麽事,叫皇上罰了吧。”
鐘語芙回頭,玄色廣袖墨袍,織錦玉帶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墨發被玉弁整齊的束在額頂,星眉微微彎了一點弧度,眼睛細長飽滿,瞳色是淺淡的茶色,瞳孔中央又一點星亮點綴。
如松如竹,又沉浸內斂。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當是如此。
--是她的景譽叔叔啊。
“亞父。”
皇帝親自起身,從禦座而下迎接,向他行了半禮。
韓景譽亦和他行了半禮。
宮宴上的衆朝臣,官眷亦起身,朝韓景譽見了禮。
韓景譽目光輕輕落在還傻楞着的鐘語芙臉上,極輕的笑了一聲,“傻了,快回你的席面上去。”
鐘語芙唇角彎了彎,起身坐回自己位上,戚薇琳親聲在她耳邊嗤了一聲,“太過魯莽了。”
鐘語芙也沒辯解,她其實有把握。
天子重新落座,看向韓景譽,又将話題繞了回去,“亞父來的遲了,好生沒眼福,剛剛鐘家大姑娘舞了一曲,很是精彩。”
韓景譽似是随意瞥了一眼,回道,“小丫頭一個,還未長成,皇上你可別誇太過,這丫頭的尾巴該翹起來了。”
天子道:“亞父你有所不知,孤問過了,年方十五,已經及笄,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及笄禮還差兩個月,算不得及笄。”韓景譽回,“皇上你有所不知,這丫頭是我看着長大的,潑皮一個,調皮的很,東霖還想再留她兩年。”
依依向物華定定住天涯
坐在案幾上的鐘東霖亦笑着接過話頭,皇帝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宮人早就掃了珊瑚珠,又有世家女輪番獻了才藝,一舞之後,男賓那邊行了酒令當場做舞。
酒宴尾聲,皇帝狀似無意的啓了話題,點了七八樁婚事,這點倒是和上一世相同。
只是這次,沒點一個世家女進宮,後宮一人未添。
宮宴散,鐘語芙看見立在車馬前的蕭亦晗,灼灼看着方凝如,似是在等她。
鐘語芙笑着撞方凝如胳膊,“快去啊,反正你們都定了婚了,送你回去也無妨。”
方凝如面上羞的通紅,有些扭捏的和鐘語芙拜別,“那我去了。”
鐘語芙:“去吧,別忘了三日後上香的事。”
方凝如點了點頭,朝蕭亦晗走過去,人還沒到他面前,頭已經快垂到地上了。
蕭亦晗:“我送你回去?”
方凝如聲音細的跟蚊子似的,“嗯。”
垂下的目光裏,只見一只修長好看的手臂擡到面前,“我扶你上車。”
方凝如猶豫了好一會才緩緩擡起手。
明明隔着青色的直裰長袖,觸到他手臂的那一卡,方凝如覺得指尖好燙。
他的手臂怎麽這般燙?
蕭亦晗自己并未上馬車,扶了方凝如上了馬車,自己單獨騎了馬,和車廂并排。
進了車廂裏面,方凝如擡手摸了摸臉,滾燙的吓人。
待回到放假,進了房中,打開鐘語芙給的首飾整理,這才發現,最下頭,還有兩張各一千兩的銀票。
禦書房。
棋盤上,白子和黑子各成氣勢,膠着厮殺,又相互牽制。
天子目光落在棋盤上思索了好一會,眼睛忽的亮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從和田玉棋笥裏撿起一只黑子,落在白子腹地。
破了白棋的包圍,勝利近在眼前。
他輕輕一笑,“亞父,孤有意納鐘家大姑娘進宮,即是亞父親自看着長大的,孤必然也不能虧待,一人之下,做貴妃如何?”
親政這麽久,他還是頭一次,全然違背韓景譽的意思。
韓景譽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白子随意落在黑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回道,“皇上,您是天子,按說,這後宮除了皇後,納誰,不納誰,是您的自由,臣無權幹涉。”
“只是芙兒這孩子,有些特殊,是我早早便和東霖定下給骁兒做媳婦的,這次宮宴,她一個已有婚約之人本也不該來。”
“只是臣想着,東霖作為朝中肱骨重臣,也不好随意破了這個規矩,這才沒對外說,妄皇上願望則個。”
天子落在韓景譽面上的目光凝住,大殿裏有一種詭異的平靜。
盤龍卧虬的刻漏裏,從籠嘴中滴答落下的水珠聲愈發清晰。
韓景譽面色不變,溫聲提醒,“皇上,該你了。”
天子指尖翻轉了一下暖玉棋子,又落在白子腹地。
韓景譽極淺淡的笑了一下,“皇上,您輸了。”
天子看了一眼棋盤,見韓景譽的白子又在黑子不起眼的角落落下,整個棋盤,白子全部被盤活。
而成就這盤活棋的,真是他剛剛在白子腹地落下的兩子棋。
黑子潰不成軍,足足死了十六顆棋。
頭一次,韓景譽贏他這麽多。
以往,不管他怎麽下,韓景譽永遠只贏他半子。
韓景譽:“皇上,時候不早了,臣告退。”
天子面色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亞父慢走。”
翌日,鐘家書房。
韓景譽被鐘東霖引着坐到上首官帽圈椅上,戚薇琳親自沖了茶上來。
韓景譽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着茶蓋道:“哥哥,嫂嫂,本候今日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将芙兒和骁兒的婚事定下吧。”
戚薇琳巴不得早點定下來,韓家上無婆母需要伺候,中間沒有姑子需要相處,且世子韓以骁又前程好,這是燈籠都打不着的好事,她一度都擔心這樁婚事會有變故。
和鐘東霖對視一眼,倆人眼裏都是喜意,同時開口:
“好啊。”
“行。”
倆人話音剛落下,卻聽見門口傳來一道清脆堅毅的聲音,“我不嫁世子。”
戚薇琳眼睛瞪大,“像什麽樣子,越發沒規矩了,快回你的閨房去。”
鐘東霖亦難得板起臉,“胡鬧,像什麽樣子,快回去。”
韓景譽轉頭看過去,只見鐘語芙居然一副女使的打扮,顯然是混進來的,土裏土氣的。
他唇瓣珉着壓下笑意,朝鐘東霖和戚薇琳擺手,“無妨,叫她說便是。”
戚薇琳:“哪有女兒家自己說婚事的,不成體統。”
“旁家的姑娘不行,咱家的可以,”他朝鐘語芙招手,唇角挂着柔和的笑,“過來,告訴小叔。”
“不想嫁骁兒,你是看上誰了,只管說,小叔定給你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