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讓鐘語芙沒想到的事,這回鐘東霖的氣性十分大,連她面也不見。

還是堅持罰了她去跪佛堂,

一副做勢要跟她斷絕關系的樣子。

鐘語芙知道,這回真把他給氣壞了,老老實實收了性子,跪在佛堂還做繡品,一副十八孝好女兒的樣子。

一邊跪着,一邊還做繡品,終于做出來一個香囊,交給戚薇林轉交給鐘東霖。

鐘東霖看到那歪歪斜斜的針線,淡下去的怒氣又梗到嗓子眼,連帶着戚薇林都吃了挂落,“瞧瞧你教的好女兒,都十五了,做個香囊還歪七扭八,都是你,一味縱着她,你看看,成了個什麽樣子。”

“這一年都不許她出門子,給我好好跪在佛堂裏。”

戚薇林揉了揉額角,“恐怕不行。”

鐘東霖瞪圓了眼睛,“你還要慣着她?再慣着,不知道她能再闖出什麽禍事來了,連私相授受都幹的出來,還,還…”

一想到韓景愈,賢弟變女婿,他就心梗。

“不是因為這個,”戚薇林說,“是因為昨晚山匪的事,有一些不好的流言,這個時候,芙兒反倒應該多出去走動走動,不然別人還真以為芙兒出了什麽事。”

鐘東霖哼着鼻子,“走動完,給我立刻叫她回來,不許在外面多待一個時辰。”

“更不許叫她見那個。”

戚薇林,“哪個呀?”

鐘東霖沒好氣,“你說哪個?!”

戚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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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水鏡自上次宴席上被天子指了一個二甲進士,一腔愛意被辜負,躲在閨房哭了好幾日,直至這日明家擺賞花宴,她是主家,才在衆人面前露了臉。

司寇府作為天子外家,亦是百年世家,府上極為富庶,內院裏,十步一閣,星羅棋布,門庭水榭,盆景花卉,一步一景,有一種江南水鄉的雅致韻味。

亭子裏擺了精致瓜果茶點,半透明的透花糍,澆了漿酪的蘋果酥,皮炸的酥脆的九江點。

姑娘們圍坐在亭子裏小口用着茶點,叽叽喳喳講着什麽。

女使引着鐘語芙走在小徑,小徑和亭子之間挨着一片梨花林,幾人沒注意到鐘語芙過來,仍舊在笑談。

“聽說那山匪足足有好幾十個呢,後院女眷的房間都被搜了。”

“京兆尹的公示呈案上頭都寫了,被強了好幾個官眷,最慘的是那個女使,實慘,床榻上皆是血。”

“那麽多山匪,各個皆是五大三粗的,這碰上了還有活路?誰知道有沒有被那些個人碰着個哪了?女使都這般了,那主子能跑的了?”

“還是莫家的大姑娘有風骨,當場便撞了柱子自盡。”

“這等子知廉恥的才是我們女兒家的典範,這般貪生怕死,污了一門子姐妹的清白。”

鐘語芙聽加快腳步,轉身,果然,方凝如被孤立在亭子一旁,明水鏡還在喋喋不休。

鐘語芙提起兩邊裙鋸,睥睨着明水鏡拾級而上,銳利的掃向明水鏡,“明三姑娘好大的口氣,張口閉口就叫人去死,當真是站着說話不嫌腰疼。”

明水鏡看到鐘語芙,新仇舊恨一起湧了上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日皇帝有叫鐘語芙進宮的意思,要不是她勾了皇帝的魂,皇帝表哥怎麽會将她指給一個寒門二甲士子?

如今不過封了六品芝麻官,一貧如洗,一年百八十兩的俸祿,還不夠她四季衣裳的。

她這輩子算是毀了!

明水鏡冷笑,“鐘語芙,我這是就事論事,我們當女子的本就該這般,生死事小,名節事大,這般貪生怕死,也不嫌丢人。”

鐘語芙端起桌上茶杯,潑到明水鏡臉上。鲛绡扔到她臉上,照着明水鏡的左臉就給了她一個巴掌。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到打完,明水鏡還沒反應過來,盯着鐘語芙。

幾人也被這變故吓傻了,沒想到鐘語芙能當衆打人。

鐘語芙慢條斯理揉着手指,語速極快,“知道本姑娘為什麽要隔着鲛绡打你嗎?因為本姑娘嫌你髒!”

“你!”明水鏡食指指着鐘語芙,“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鐘語芙狠狠撥開她手指,“不過是方家一個女使遭了難,方凝如那日沒在她房裏,在我的廂房裏與我同眠,她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女使遭了難,難不成做主子的還要陪她一道去死嗎?這是什麽道理?你張口閉口就叫人去死,說的可真輕松。”

明水鏡眼裏的惡毒愈甚:“你說方凝如在你房裏就是在你房裏啊?她那女使都成了那個樣子,誰知道你是不是包庇她?沒準連你也”

鐘語芙又是一巴掌甩上去,一時間,拉架的女使姑娘亂做一團。

“都成了什麽樣子!”

“還有沒有體統!”

闵柔公主叫人将扭打做一團的鐘語芙和明水鏡拉開,呵斥道。

衆人這才停下,對着闵柔公主行禮。

明水鏡被鐘語芙結結實實的打了巴掌,臉上幾個鮮紅的巴掌印,頭發都被薅的亂了一些,

哭哭唧唧的解釋,“公主,是鐘語芙先對我動手的,公主,你要給我做主。”

“你活該!”鐘語芙道:“你随意污人清白,還妄圖污蔑我,我打你都是輕的。”

兩人各執一詞,加上旁觀者的佐證,闵柔公主很快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

她慢悠悠在涼亭裏轉悠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方凝如面上,“所以,事情的起因皆是因為你?”

方凝如道:“還請公主勿要責怪鐘姑娘,事情皆是因我而起。”

鐘語芙道:“像明水鏡這般随意污人清白,跟殺人有什麽區別,請公主責罰明水鏡。”

闵柔公主面上疼痛惋惜之色,“咱們做女子的,當恪守婦道,貞靜娴雅,語芙,雖說明姑娘這般當衆來說,是有些過激,但你打人未免太過,實在有失體統和教養。再者,”她目光一轉,落到方凝如身上,“方姑娘卻也有不妥之處。”

“姑娘家家的,深夜不在府中,卻在相國寺,若是嚴守着規矩,好好待在鏽閣裏頭,又怎會遇上這等子事?”

“跟你上山的女使遭了難,別人有這番猜測也是人之常情,咱們做女子的,家風門楣,自身貞潔大過天,這樣,你既堅持自己是清白的,本公主也不想冤了你。”

闵柔公主指了個年歲大的嬷嬷,“這位是精嬷嬷,宮中的老人了,這樣,方姑娘,精嬷嬷給你檢察一番,若真是清白之軀,以後也堵了悠悠衆口。”

“公主不可,”鐘語芙氣的面色發白,道:“方姑娘如今還雲英未嫁,你叫一個嬷嬷去驗,怎麽受的了這種羞辱?你叫她的未婚夫怎麽想?”

“除了她的未婚夫可以質疑,敢問公主,你是以什麽立場來驗方姑娘?”

闵柔公主垂下頭,像是在沉思。

鐘語芙舉起兩指做發誓狀,“我鐘語芙以命發誓,方凝如那晚清清白白,一直跟我在一起,若有半句謊言,叫我不得好死。”

闵柔公主是皇帝嫡親胞妹,一國公主之尊,什麽時候被人這般堵過?

一瞬間,亭子裏鴉雀無聲,空氣是死一般的凝滞。

闵柔公主端起茶盞,撥弄一下蓋子,淺淺呷茶。

明水鏡忽然道:“方姑娘這般懼怕,莫不是已經非完璧?”

“方姑娘就是為了狀元郎的名聲,也該自證清白才是。”

“難不成叫人嘲笑,大楚的狀元郎,一國棟梁,取了個殘花敗柳?”

倏然之間,方凝如面上血色退盡,蒼白無助似那枝頭吹落的花,即将落進污泥。

方凝如哆嗦着唇瓣,“我,我,願,意,給,嬷嬷驗。”

鐘語芙死死抓住她衣袖,齒關咬的咯吱作響。

絕望之際,一道神音,宛如天籁般響起。

“不必驗了,本候可以作證,昨晚,沒有任何人近過方姑娘和鐘姑娘的身。”

鐘語芙看過去,韓景愈款款而來,旁邊,還跟着張連英,手裏捧着聖旨。

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他又道,“本候親自率的長風軍去山上救的人,本候和長風軍趕到之後,親自射殺了所有歹人之後,找了一圈,才發現藏在後山的方姑娘和鐘姑娘,闵柔公主,本候和長風軍做證,可還行?”

闵柔公主面色僵了一瞬,又立刻緩過來,行了禮,“侯爺說笑了,侯爺的話,自是可信的。”

韓景愈漫不經心理了理衣袖,“張公公,宣旨吧。”

張蓮英尖細的嗓音适時響起,“鐘家大姑娘鐘語芙接旨。”

張連英話音落下,衆人嘩然,鐘語芙一個閨閣女兒,聖上怎麽會給她下聖旨?

難不成是要入宮做妃子?

是了,一定是這樣。

衆人壓下心思,跟着跪下來聽聖旨,沒成想,差點被驚掉了下巴。

鐘語芙竟然成了長寧候韓景愈的夫人!

韓景愈是誰,當年天子不過一十歲弱質小兒,生母不過是一貴人,在一衆皇子中,天子就是個透明人。

硬是被韓景愈推上了帝尊,在皇帝未加冠之前,一直把持着朝政,皇帝至今都将他認做半個父親。

權勢滔天不說,關聯是人還長的好,那相貌,整個大楚都找不出第二個。

剛剛闵柔公主是這裏最尊貴的人,還斥了鐘語芙,轉眼之間,她的身份就比闵柔公主還尊貴了!

更叫人驚鄂的是第二道聖旨,鐘語芙竟然被封為太使寮,承擔興辦女學之職。

大楚哪裏來的女官?

哪裏來的女學?

即便是尊貴如闵柔公主,雖是正一品,享有封邑,卻也不可幹入朝政。便是驸馬,也不得有實權。

鐘語芙一個閨閣中的女子,竟然有了朝臣品級?!

這就離譜!

張連英宣了旨意,衆人還久久回不過神來。

直到鐘語芙捧了旨,漫不經心來回走了兩圈,道:“聖上既叫本官承擔興辦女學,重塑閨閣禮儀風氣,本官擔了這職,便要好好塑一塑這風氣。”

“閨閣女兒的清玉,事關人命,又起容你們沒有任何證據,紅口白牙的随意揣測。明水鏡,你污了方凝如的清白,打算如何謝罪?”

明水鏡也沒想到,這反轉來的這麽快,面色一陣清白,別扭的來一句,“方姑娘,抱歉。”

鐘語芙冷笑,“你這般未免也太沒誠意了。”

明水鏡咬牙,“那你想怎麽樣?”

“剛剛方凝如差點被嬷嬷驗身,這一切都是拜你這紅口白牙所賜,既如此,你便享受一下這嬷嬷的貼身親驗。”

“想來你的夫婿也很高興,娶到你這經過驗證的貞潔。”

明水鏡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叫她脫光了,給一個婆子掰開退,她寧願去死。

“鐘語芙,你欺人太甚。”

聞訊敢來的明水鏡親爹明宗澤看見這一幕,腦門上的汗一下就出來了。

“水鏡!”

一巴掌甩到明水鏡的臉上,“你太放肆了,不可對未來的長寧候夫人這般無禮。”

明宗澤躬着腰朝韓景愈,鐘語芙行了一禮,“侯爺莫怪,是下官沒交好女兒,沖撞了鐘大姑娘。”

“知道沒教好就該好好管教,也不是什麽東西都能騎到本候的未婚妻頭上的。”

韓景愈似是無意的淡淡瞥了闵柔一眼,簡單的一個眼神,闵柔公主心髒重重抽了一下,有些喘不上氣。

明宗澤亦打了個哆嗦,“是是,下官一定好好教導水鏡,這就送她去佛堂,修身養性,待上兩年,沾點佛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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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司寇府,鐘語芙捏着方凝如的手,“凝如,你看,這貞潔枷鎖套在咱們女子身上,我們女子自己就把自己困住了,自己就把自己為難死了。”

“我想興辦女學,想叫女子走出來,和這些男子一樣,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做營生,活計,而不是待在後宅,榮辱都系在男子身上。”

這也是她跟皇帝做的交易,大楚貴族盤根結錯,豪門士子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細細算起來,哪家沒有女眷?

若真能走出後宅,集結起來,自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恰好,有一道花轎走過,鑼鼓喧天,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鐘語芙平靜注視着花轎過,眼裏閃過一絲暗芒,“你看,我們女子成親的時候,總是幻想着可以夫妻琴瑟和諧,但這世間,又哪裏有那麽多謙謙君子?若是遇見的就不是良人又該如何?”

“就要一輩子爛在後宅嗎?”

方凝如想了想,原本灰暗的眼睛亮起光,“我跟你一起做。”

鐘語芙笑,“好,那我們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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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景愈總覺得,那道花轎走過的瞬間,鐘語芙似是換了一個人,有一種沉沉的衰敗暮氣,他打了馬,靠近車窗,壓低聲音問道,“你是怎麽想起來興辦女學的?”

想起上輩子種種,鐘語芙嘴裏泛起苦笑。

“那日随意翻看舊物,看到你記載的白匈奴手劄,忽的有了靈感。”

韓景愈想起來,又道,“這件事,關系到的是整個貴族男子的利益,甚至有些女子也會反對,怕是不那麽輕易能辦好。”

鐘語芙點頭,“我也想到了,但是我還是想試試,侯爺會嫌我給你惹麻煩嗎?”

韓景愈摸了摸鼻梁,好像有點明白,她為什麽忽然堅持要嫁給自己了。

他笑,“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候不怕麻煩。”

鐘語芙笑,拉開簾子,正巧撞上韓景愈微微垂下來的目光。

他亦一笑。

“尚書府到了,我扶你下車。”

鐘語芙出了馬車,手搭上他遞過來的手臂,剛下了馬車。

鐘東霖站在門口,目光落在鐘語芙搭在韓景愈收的窄窄的松竹袖口上。

“你們!”

“唉!!”

狠狠甩了繡袍,轉身進了府。

韓景愈摸了摸鼻梁。

鐘語芙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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