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女子素手執着鲛绡掩在唇瓣,黃色的燈火在她精致的五官山勾了邊,明眸皓齒,凝目落在一朵冰湖藍蝴蝶藍上。
屋子裏靜谧無聲,羊毫筆在生宣上勾勒出細細的線條。
保持了這個姿勢一個時辰之久,蘇婉肩膀堅硬酸痛,忍不住出聲,“骁哥哥,到底畫好了沒有啊?”
這聲音不大,卻足讓将沉浸在畫裏的人回神。
他執筆的手頓住,目光凝在畫中之人的臉上,羊毫筆尖冰藍色的顏料滴落在生宣,暈染成團。
杏眼圓潤,左邊眼角一滴淺淺的淚痣。
筆下之人不是鐘語芙又是誰?!
“骁哥哥,到底畫好了沒啊?”蘇婉起身朝案幾走過來。
豁的,韓以骁将畫揉做一團,撕的粉碎。
他一定是醉了,否則怎麽會畫出來鐘語芙呢。
蘇婉臉都綠了,她保持了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渾身都僵了,韓以骁居然給撕了!
“骁哥哥,這是你答應了送給婉兒的生成禮。”
韓以骁抵唇咳了一聲掩飾慌張,“這張畫的不好,下次給你畫一張更好的,時辰不早了,你先會去休息吧,本世子還有事。”
出了書房,夜涼如水,月色銀霜落在青色黛瓦上。
他站在黑暗中。
夜色漸深,各大世家的燭火漸漸覆,天地陷入一片昏暗,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斑駁的影子落在地上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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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着更鼓的打更人,提着一盞微弱燭火走在黑暗中。
一道勁風從脖頸吹過,他擡頭,似是一道黑影略過,驚的瞪大了眼睛,再柔柔眼,定是眼花了。
尚府邸亦悄無聲息,唯有正門下兩只燈籠閃着微弱的光。
後院內宅,窗戶輕輕動了一下,一個黑影悄無聲息掀起紗簾。
張開的戶口緩緩靠近。
床上熟睡的人兒絲毫不知自己陷入危險之中,鼻翼輕輕龛動,呼吸綿長。
暗夜中,男子的眼睛黝黑如鬼魅,盯着熟睡的人兒,手越靠越近,只在尺寸之間。
只需要虎口一用力捏下去,這女人就再也影響不了他了!
韓景譽也會重新成為那個讓人愛戴仰望的父親。
手即将觸到她頸子那一刻,忽然,手卻被熟睡中的人抱住,靠近唇邊,伸出小舌舔了舔,輕輕嘟囔,“這豬蹄子一點也不好吃。”
指尖被軟軟的小舌吮在嘴裏,一股子從未體驗過的酥麻,像滾燙的熱氣,迅速順着皮膚滲進血肉,又快的像閃電,瞬間游走在全身筋脈,心髒跟着輕輕滌蕩。
不可控的,心髒軟綿綿的,指尖也似脫了力。
他明明是站在床邊,可是女兒家身上特有的體香無孔不入,萦繞在鼻尖。
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聞,可是卻莫名覺得熟悉。
這香味似是有毒·瘾,叫他血液都燃燒起來,還未來得及細想,身體已經不可控的彎下去。
恰好,鐘語芙翻了個身,順着窗棂翻進來的一點銀色月霜映出一點光,模糊映出鐘語芙一點臉。
韓以骁猛的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他剛剛居然不可控的想要他未來名義上的嫡母!
是那種瘋了一樣的想。
收了手,踉跄的往後一退,無意中撞上了床的另一頭。
只須臾之間,兩道人影飛速閃了進來,暗夜中,長劍的森寒冷光在在他瞳孔一閃。
倆個回合交手下來,韓以骁意識到,這些人都是長寧侯府最頂級的暗衛。
這些暗衛,都是從幼年時期就經過特殊的集訓,花了無數金錢和人力,一百個裏頭才能練出一兩個,可用的數量非常少。
韓景譽居然讓這些人貼身護着鐘語芙?!
不再戀戰,一個空翻滾沖出窗子,待甩了暗衛,胸口中的一劍已經染紅了胸前黑袍。
悄無聲息翻回房間,沖洗好傷口,找了金瘡藥塗上,又燒了血衣,将所有痕跡全部抹除。
尚書府,這邊屋子裏輕微打鬥的痕跡亦被暗衛處理的幹幹淨淨,鐘語芙渾然不知這一切,依舊睡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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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景譽并沒有叫鐘語芙期盼太久,到了七月裏,大軍淌過一路山河往上京拔營,到了九月裏回到上京。
天子穿了龍袍,親自到承恩門外迎接。
大楚邊關的百姓以前深受胡人的苦,直到最近幾年大楚富裕了,有了足夠的財力和兵力,才屢次将胡人打的落花流水。
老百姓自發組成組成對,排在街道兩側,到整齊劃一的隊伍出現在視線裏,人群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叫好聲。
銀甲□□,大苑寶馬,如松如竹的筆挺身段,似矗立在天地之間的一株瓊枝玉樹。
鐘語芙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韓景譽面上,看着他越來越近。
韓景譽翻身下了馬,朝天子行了半禮。
天下虛虛将他扶起,亦行了半個晚輩禮。
韓景譽似是有了感應是的,擡頭,看到手肘扒在窗戶,臉枕在胳膊上的鐘語芙,朝她一笑。
天子在朝內擺了筵席,犒賞三軍,鐘語芙想着,大概自己應該是看不見韓景譽了。
用了晚膳,沐浴完畢,叫綠蘿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枝了搖椅,剛躺下去,綠翹神秘兮兮的跑過來,唇邊覆着淺笑,趴到鐘語芙耳邊,“姑娘,快去角門外,都打點好了。”
鐘語芙心口砰砰就跳了起來,有種直覺,果然,去了角門外,一輛馬車停在後門的小巷子裏。
一雙大手從簾子裏伸出來,将她拉進去,一豆燭火下,那眼睛微微彎着,含了笑看他,不是韓景譽又是誰?
“傻了?”韓景譽笑問。
鐘語芙垂下眼皮,淚珠子就跟斷了線是的滴答落下來。
很奇怪,之前只能靠着書信聯絡,她也沒有生出兩人距離很遠你的錯覺,忙碌着女學的事之餘,一遍遍的重複翻看他的信,再回信。
這一刻慢半拍的反射弧才發洩出來是的,心頭一片酸脹。
他們竟然分開這麽久了。
她好想他呀,是一個女人想情郎的那種。
“傻丫頭,怎麽哭了?”他将她拉到身邊,給她擦拭淚珠子。
“我好想你。”
面前的小姑娘和去年相比,面龐長開了,更好看了。
剛沐浴不久的關系,體香混着香膏子芬芳濃郁,粉頰蒸出一點紅暈,像盛夏挂在枝頭的紅櫻桃,嘟着粉唇,軟軟糯糯,眼睛濕漉漉的,小鹿一樣。
他心頭似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揪扯了一下,四肢百骸被勾出一種欲的焰火,恨不得将懷裏的人揉進腹中。
“小傻瓜,我也想你。”
将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一只手伸進她發間輕輕托着,一只手不安分的隔着意料揉按,迫切的吻上柔軟的唇瓣。
烈火焚身一樣急切,化身到行動上,卻不敢用一絲力氣,他吻的極輕,鳥兒輕啄一般,淺淺的吻着,像品嘗剛剛成熟,還綴在枝頭的果子。
她能感覺到他的熱切,急迫,勾着他的脖子配合他。
卻見他只是輕輕吻了兩下唇角又忽的停下,臉埋在她頸子間喘息着。
“你怎麽了?”她輕聲呢喃嗫嚅,“……快成婚了,我都可以的。”
仰在頸子間的人卻是輕輕笑,灼熱的鼻息噴在她頸子上,癢癢的。
他說:“小傻瓜,你是我珍而重之的人,怎能草草薄待你。”
“三媒六聘,八擡大轎,洞房花燭,龐家姑娘有的,你一樣也不能少。”
像是冬日裏的炭火在心上烤,絲絲縷縷的熱氣熨滿每一寸皮肉。
她額頭貼着他的額頭,吸了吸鼻子,“韓景譽,這天下再不會有人像你這般對我好了。”
抵着她的額頭輕輕晃了晃,“傻丫頭,你比我小,我自然該替你考慮周全。”
鐘語芙彎着唇,開始期待起他們的婚禮來。
早在一年半前定下婚事的時候,兩邊就開始籌備婚禮上的這些東西,如今差不多都準備好了。
人對時間的感知實在是奇怪,之前期盼着婚禮,每一天都似被誰無限拉長了是的。
真到了成婚頭一晚,鐘語芙忽然覺得,這段日子似是彈指一揮,轉眼已經到了眼前。
她躺在床上猶自覺得有些不真實,有種一切都是一場夢的恍惚感。
“凝如,會不會一覺睡醒這一切都是夢,我還是那個被困在長寧侯府,大着肚子的婦人?”
方凝如揉了揉酸痛的大腿,無語的翻白眼,“你不是應該掐自己嗎,掐我做什麽!”
鐘語芙:“我怕疼。”
方凝如:“……”
“那我幫你。”
說着話,她也狠狠在鐘語芙腿上掐了一下。
鐘語芙:“……”要不要這麽狠!
好吧,是很疼。
“好吧,我确信,大概真的不是夢。”鐘語芙手枕到腦袋下問,“你怎麽想多的,如今蕭亦晗的姿态擺的也低,你還是不打算嫁他嗎?”
方凝如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搖搖頭道,“不知道為什麽,以前我把他視作自己一輩子的依靠,做夢都想嫁給他。坦白說,出了這件事,這世間的男人都接受不了,他做的這些,已經遠勝于其他男子。”
“說不敢動是假的。可是我現在就是提不起興致嫁他。等女子學院這邊穩定了,我打算明年春天跟随船隊下海去了。”
鐘語芙眼睛頓了一下,“跟儲策去?”
方凝如看着帳頂鑲着的南珠,唇邊漾着一絲柔和的笑,眼裏有光,“是啊,你別看他平時悶葫蘆一樣,話很少,其實他懂的可多了。”
“很厲害啊。”
鐘語芙一只手撐在一側額頭,灼灼看着方凝如,“你不對勁啊你,除了聽你這麽誇過蕭亦晗,還沒聽你這樣誇過一個男人呢,你…不會是看上儲策了吧?”
聞言,方凝如愣住,好一會,頰邊染上一點薄紅,“你別亂點鴛鴦譜。”
“還想瞞我,你就不對勁。”
“你快點睡吧你,明晚洞房花燭啊,失眠會變醜,小心遭你家侯爺嫌棄。”
“他才不會嫌棄我。”
……兩個女孩笑鬧着迷迷糊糊睡過去。
翌日,天光才露出一點亮,鐘語芙被戚薇林從被子裏拽出來。
迷迷瞪瞪打着哈欠,被全福夫人用棉線開了臉,臉上輕微刺痛,她忽然就醒了。
啊啊啊啊啊啊,她真的要嫁給韓景譽了!
陷入一種忐忑的緊張裏。
來給她送嫁的人很多,徐瑾,學院裏的女夫子,手帕交,學生,已經貴為皇後的韓幼微親自派了女官來添妝,她的閨閣不算小,滿當當圍滿了人,每個人說上幾句話間,小厮的鞭炮聲響起,竟然是韓景愈已經到了。
不時有新郎被人攔住,做的催妝詩傳了過來。
鐘語芙大窘,羞的滿目通紅。
又有鞭炮聲響起,催嫁的席面開了席。
鐘語芙作為新娘自不好去,胡亂在房裏用了一點,一屋子好像只散去了一會,人又回來了,喜娘将蓋頭蓋到臉上。
紅紅的蓋頭下,鐘語芙聽見韓景愈的聲音不同于往日一貫的淡定,聲音有一些起伏,卻依舊讓人很有安全感。
“娘子。”
“你牽着這紅綢,跟我走。”
耳邊的嘈雜瞬間退卻,她只聽見他的聲音,緊張不安的心忽的就有了着落。
“小心門檻。”
拜別了父母,上了花轎,一陣鑼鼓喧天。
長寧侯府這邊,更是高官顯貴,絡繹不絕,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看熱鬧的笑。
只有一個人例外,韓以骁繃着臉,看着喜轎落地,簪了紅花的喜婆說了一堆好話,韓景譽踢了轎門,掀開轎簾。
新娘子頭頂帶了喜帕,韓以骁并不能看見鐘語芙的臉。
那刺目的紅像是長·劍上刺人的寒光,一下下刺着他的眼球,心口像長了荒草,一下下緊縮,像是校場上,箭矢擦着目标劃過。
腦子裏像是炸了一顆煙花,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混亂的思維力,亦劃過一副刺目的鮮紅的嫁衣畫面。
面前的一切都和眼前一樣,不同的是,挂了大紅花,穿了鮮紅嫁衣的人是他!
“怎麽了?”
喧鬧聲中,只有蔣毅察覺到韓以骁的唇瓣近乎病态一樣的輕輕顫栗着,壓低聲音問。
韓以骁低低出聲,“我身子不太舒服,回去了。”
也沒等蔣毅出聲,直接轉身跨進了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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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最近寝食難安,過的很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什麽,好像是上次她的生辰,央了韓以骁給她畫一副畫。
沒暢想,畫當場被韓以骁給撕了不說,之後韓以骁更是幾乎都不回長寧侯府。
從她的角度來看,韓以骁這不就是在躲着她嗎?
她是孤兒,這世上,只有韓以骁這一個親人,若是連他都不管她了,她一個孤女又能怎麽辦呢?
她使了渾身解數,從韓以骁身邊也沒查出什麽異常的事情,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這曹家嫡出的三姑娘。
好像上個月韓以骁曾經朝韓景譽提過這門婚事,卻是被韓景譽拒絕了,只推說等日後他嫡母進門再安排。
蘇婉看了一眼旁邊的曹錦繡,在無人的角落,眼底一絲陰郁快速劃過。
今日今日韓景譽大婚,衆目睽睽之下,這是她唯一一次機會。
餘光看到韓以骁從外院走出來,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輕輕扯了一下曹錦繡的胳膊,唇角扯過一絲詭異的笑,“曹錦繡,我告訴你,你休想搶走我的骁哥哥。”
“你說什麽?”
曹錦繡皺着眉頭,她沒聽清,剛問出聲,就發現,蘇婉整個人朝水面倒下去,驚叫一聲之後,又喊,“曹錦繡,你推我做什麽……”
韓以骁的腦子像是炸了,各種零碎的畫面走馬燈是的在腦子裏蹿,其實壓根就沒聽見蘇婉的呼救。
倒是韓忠發現了,他焦急的問韓以骁,“世子夜,不好了,表姑娘掉水裏頭了。”
韓以骁這才回神,大步走到池邊,看到翻滾的水花,噗通一聲跳進水中。
已是秋季,湖水冰冷刺骨,淺藍色的微光裏,蘇婉像是沒了氣一樣的浮在水中。
腦海裏一副畫面重疊,韓以骁恍惚間就分不清現實和回憶。
伴随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炸裂一般的疼痛,有什麽東西沖破阻礙,記憶似洩了軋的洪水傾瀉而出。
喜慶的大紅綢,刺目的鮮紅嫁衣下。
他牽着鐘語芙下了喜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紅色的蓋頭下,鳳冠珠簾後,她雙頰染着緋紅,瑩瑩看向他,是那樣羞澀。
不可以!
她是他的妻子,怎麽可以嫁給韓景譽呢?!
他雙目驟然清晰,蹿出水面,顧不得一身衣衫濕透了黏在身上是怎樣的沒規矩,瘋了一樣朝前廳跑。
“世子,世子……”
垂花廳裏,唱禮官喜慶的高聲朗叫。
“一拜天地。”
韓以骁聽見自己心跳重重抽了一下,腳步生了風。
“二拜高堂。”
他連喘息聲都忘了,笨拙的連走路都不會邁腿了。
腳步一抽,他整個人往前摔到。
“夫妻對拜。”唱禮官又高叫一聲。
韓以骁珍整個人往前一撲,落地的瞬間,他手扒着門檻,高喊出聲,“不要,不能拜,不能拜……”
鮮紅滾燙的珠子從眼角滴落的,猩紅似血。
觀禮的人找了一圈,才在地上找到着匍匐着的韓以骁。
他的氣度涵養全無,眼裏泣着鮮紅的血,卑微的匍匐進來,抓着新娘的一角嫁衣,卑微到塵埃,透骨呢喃,“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