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牡丹
冬月記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是住在船上的。
那個船通體是紅色。無論是白天黑夜,還會雨天晴天,船上總會亮着紅色紙燈籠。
早上船上會接來客人,晚上則會送走客人。這是纖花舟的日常。
冬月每天都和姐姐們呆在一起,她們都将自己最好的本領傳授給她。因為她在将來會成為這艘船的主人,而她的母親叫做蘇琳兒。
那年冬月四歲,和往常一樣,她早早就睡下了,明天早起還需要練劍。
“是這裏嗎?”
“對,有個小孩兒,帶走她。”
冬月睡眠很淺,聽到有人說話她就醒來了。
慢慢摸到枕頭底下,她握緊了匕首。
就在潛入之人上手抓她時,冬月翻身躲過了那人的手,并用匕首刺傷了他。
“啊!”
那人慘叫了一聲,卻任然抓向了她。
另一個人反應迅速,一塊白布罩在她的臉上。
冬月的意識開始變得恍惚起來,但她訓練了兩年有一定的反抗力,強忍着困意。
可到底她還是個孩子,在兩個男人的手段下,不一會兒就被綁住了。
他們帶着她跳出了房間,頓時驚擾了船上的人。
“蘇月!”
冬月擡頭看過去,只見穿着白色皮襖的母親跑了出來,她神色慌張,飛花般的暗器從船上各處籠罩而去。
帶着冬月的兩個男人,一個翻身到另一個身上,将所有暗器全部擋住了。
“孫牧!”
“孫思,帶她走!”
叫做孫思的男子咬了咬牙,将孫牧推開,一頭墜入江水中,脫身而去。
蘇琳兒站在船上,她扒着欄杆上,手指緊緊地扣着:“追!快追!”
所有纖花舟的刺客一個個入水,追擊潛入者。
水面漸漸平靜下來,站在船上沒人能看清黑夜中江面下是什麽情景。
蘇琳兒沉默了一會兒,她轉身離開了甲板,動作之快差點忘記了自己不便利的雙腳,差點摔在地上。
好在身邊的侍女扶着了她。
“娘親……”冬月被男人托着浮在水面上,喃喃道。她看着母親轉身離開,然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孫思的動作很快,好像訓練有素,爬上岸後就有人接應了他。
冬月很快就丢在馬車上,向着遠處奔走而去。
冬月不知道自己在馬車上呆了多久,她一直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态中,一旦有點清醒就會有人對她捂一口迷藥。
但在恍惚之中,她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風臨城,離開了纖花舟。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軟塌上。冬月試圖動動身體,發現自己全身虛軟無力。
沒過多久,一個男人走到了房間裏,他是冬月見過最俊美的男人,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生得一雙桃花眼,高鼻梁,薄唇翹起,好似諷刺着什麽。
看到冬月後,他坐到了床沿邊。
男人的眼簾微微垂下,帶着一絲溫柔看着她,沉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冬月張了張嘴,但是發不出聲音來。
男人見狀轉頭詢問手下。
那名侍女連忙跪下:“侯爺,這個女孩兒下了迷藥,還沒完全蘇醒。”
男人沒有為難,問道:“可檢查過了。”
侍女遲疑了一下,說:“已查過身子了。”
“腰腹可有牡丹胎記?”
“……沒有。”侍女低頭說道。
肉眼可見的看到男人沉下了臉色,他雙目冷冽地看了冬月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既然不是就丢出去。”
男人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決然地态度讓侍女吓出一身冷汗。
侍女爬了起來,走到冬月身邊,拖起她的身體。
她一邊拖着一邊說:“是侯爺讓我扔掉你的,不要怪我……”
冬月還沒有從回過神來,就被丢下床,如同垃圾般拖在地上。
她想反抗,但是根本戰勝不了迷藥的力量。
好疼,雙臂被捆了很久。
好疼,雙腿拖在地上。
好疼,雙手撞在石頭上。
娘親,你在那裏?
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這裏的氣候很幹燥,和風臨城完全不一樣。這裏被白雪覆蓋,寒氣逼人,而風臨城從來沒有下過雪。
冬月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她想哭出聲,但是喉嚨仿佛被哽咽住了,只有淚沒有聲。
“這個女孩兒是犯了什麽錯?孤能看看嗎?” 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侍女連忙松開了手,跪拜在地上:“太子殿下。”
冬月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穿着白色長褂的少年拿着玉折扇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們。
那個如同瓷娃娃的少年又問道:“問你話呢,這個女孩兒是誰?”
“是,是侯爺從纖花舟帶回來的女孩兒,可惜不是侯爺要找的人。”侍女慌慌張張地回應道。
少年聽到後,雙眼一亮,他走了過來,蹲在她面前,說:“你是纖花舟的刺客?可真是有趣,你要不要和孤走?反正被舅舅丢掉你也會凍死在這個冬天的。”
藥效慢慢失去,冬月終于可以動動嘴巴:“……我……我想回家。”
少年聽清了,他彎着眼睛笑着說:“回家?可以啊。只要纖花舟有人願意來救你孤就讓你回家如何?”
冬月想了想,她母親是纖花舟的舟長,她一定回來尋她回家的。
所以,那個時候,冬月用力地點了點頭。
可是從那之後,她從身為太子的少年身邊得到了所有纖花舟的消息,沒有一條是來尋找她的。
一年……
兩年……
第三年的秋天,纖花舟被太子毀了。
太子那時笑着說:“她們根本不記得蘇月了,孤幫你毀了她們。”
冬月無聲地落淚。
“我聽說蘇琳兒身邊一直有個女孩兒,可想而知你不過是她們培養出來的替身。這種事情在刺客組織裏太常見了。”
“你不是蘇琳兒的女兒,也不是纖花舟的刺客,所以你現在叫冬月了,明白了嗎?”
冬月點點頭,三年來第一次跪在了太子面前;“是,殿下。”
冬月一直記得,那個女孩應該就是侯爺要找的人,她的腰腹有着牡丹的胎記,而她蘇月只是那朵牡丹的替身。
至于她的長相,應該更像蘇琳兒?還是更像那未知的父親?
冬月沒有思考過,但是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她知道這就是那個人……
“啊!”
冬月想要伸手去扣那雙眼睛,那雙冷冽地如同地窖般的雙瞳——就是這雙眼睛曾給她一份溫暖又将她丢入地獄。
可她全身被繩子捆住,無法動彈,只能紅着眼瞪着那個人。
蘇琴吓了一跳,她連忙後退幾步躲到了傅彥身後。
“去死!牡丹!”冬月如同失去理智地野獸,對着蘇琴咆哮着。
傅彥一腳踢到冬月的腹部。
“咳咳咳——”這個力道讓她疼痛地蜷曲起來,猛烈地咳嗽起來。
“陛下面前竟敢如此失态。”傅彥冷聲道。
冬月猛地回過神來,她擡起頭四處張望着。
只見金檐閣內,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坐在首位,正審視着她。而四周站立着各個部門的官員,其中還有宣王和太子。
此時,太子臉色難看地撇過臉,完全沒有往這邊看過來。
“殿下……”冬月小聲地念着。
太子眼角一抽,啧了一聲,直接拿出玉扇擋住了臉。
“這倒是有趣了,皇兄。”宣王嗤笑了一聲,“這個刺客我記得是皇兄的貼身侍女吧。她都這麽近距離伺候你,怎麽還搞出那麽多奇怪的刺殺?”
聽到宣王的質疑,所有官員低頭議論了起來。
“這一路過來的事情難不成都是這個刺客?”
“不是纖花舟的刺客嗎?怎麽換了人?”
“自己人殺自己人?肯定不是殿下的問題。”
太子臉色很差,在這些質疑中沒有回話。
冬月明白了,她拖了後腿,給殿下添加了麻煩。她必須攔過所有過錯,這樣才能減輕殿下的罪行。
“我、我是纖花舟的刺客!太子滅我親人與我不共戴天!”
冬月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聲音在顫抖,這股聲音回蕩在大廳內,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
宣王刁難道:“既如此你為何刺殺楚丞相?還有,你為什麽不選擇毒殺?這對你來說不是方便許多嗎?”
太子冷聲道:“老六,這麽說過分了吧,你很希望孤中毒而亡嗎?”
“哈哈,皇兄別急啊,六弟不過是擔心你,想要快點審問出刺客的目的啊。”宣王笑着說。
蘇琴站在一邊看着宣王滿面春風,一邊又感受到太子身上散發的冷冽寒風,不由得又幾分得意,這可是她得好決策。
只要冬月招了,就能把太子拉下馬。就算沒招,也能讓太子脫一層皮。
這時,皇帝擡了擡手。場面瞬間靜了下來。
皇帝看向傅彥:“這次朕和各位都要好好感謝一下傅愛卿和這位……”
“回陛下,這位是微臣的夫人蘇氏。”傅彥拉着蘇琴跪了下來,低着頭說。
話音剛落,楚丞相瞬間黑了臉,就連榻上的皇帝也抽了抽眼角。
“嗯……感謝一下傅愛卿和夫人蘇氏。尤其是傅愛卿,在重傷的情況下還能抓到犯人。”皇帝把上句話補全。
所有官員連忙拱手感謝兩人。
傅彥從容面對,倒是蘇琴有點不知所措。
接着,皇帝問道:“太子,也許你需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所有目光都轉向太子,可冬月卻低着頭,她不敢去看。
太子瞥了一眼冬月,站出來拱手道:“父皇,兒臣也是受人蒙騙,此人是兒臣小時候撿回來的乞丐。兒臣還教她本領,卻沒想到居然是個刺客,還害兒臣多次受害。恐怕是兒臣十年前毀掉纖花舟招來的怨恨,兒臣識人不清,還請父皇懲罰。”說着,他跪了下來,磕頭點地。
冬月低着頭,淚珠順着眼角滑落,滴在紅毯上。
皇帝看向冬月:“刺客可有話要說。”
冬月沉默了一會兒,哽咽道:“……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