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_∩)O哈哈~(1)
——我對不起那孩子,每每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我都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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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蹑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一句原本是用來形容另外的女人,只是我向來覺得用來形容我也是不錯的。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這一句是說她多麽有才情是一個多麽合格的女人,然而她會的我也都是會的。
可她是世代歌頌的愛情悲歌,而我是人人鄙棄的賤、貨,只因我是一個女支女,而且是個傳代的女支女。我母親是ji女,我出生之後就被留在了青樓,從小學着伺候男人的活兒,也可以說成生而為女支了。
所以即使讀過詩書、學過彈琴下棋我還是脫不了與生俱來的肮髒,本以為我這一輩子也就像我母親那麽過了,不到四十歲就死在那些好人家的女兒從不得的病上。
然而我的一生還是因為一個人而改變了,不是什麽翩翩公子,也不是俠士大儒,只是一個垂涎我的美色已久的賭鬼,偶爾有一天賭贏了銀子,便将我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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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賭鬼收了我做小妾,那時那個孩子才兩歲,原本幸福的家,因為我這個小妾而支離破碎。我想辦法陷害小鳳(福全的原配、那孩子的娘),那個品性純良的小家碧玉,她怎麽都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陰謀陷害,終于福全也就是我的相公将她趕出程家,将我扶正。
費盡心機做了正室,那個曾經的正妻生的嫡長子自然而然的成了我的眼中釘肉中刺,我自然毫不吝惜的打罵虐待他。
“怪只怪你有個只知吃喝嫖賭的死鬼老子,一個賤種還想讀書?做你的春秋大夢吧!”那一次我撕了他花了幾年的壓歲錢和爺爺奶奶給的零用錢買的書,把他帶到了鎮上唯一的戲班子,想讓他學唱戲,從此入了下九流的營生,讓他再也不能用那幹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ji女出身的我。
那時我其實是自卑更多吧?總覺得那孩子,那個好人家出來的女人生的孩子看不起ji女出身的我,或者說整個世界都看不起我,而我只能把怨氣撒在那個孩子身上。誰知不到十天他竟然偷跑了回來,我又将他送了過去,班主說這樣的孩子他可不敢再收,怕帶了班中別的孩子也想跑,他這一晚飯就混不下去了。
我将那孩子帶回來,不管他全身的傷,狠狠地打了他,我分明看到了他的衣服上已經透了血,卻只裝作沒有看到。将他關在柴房,我聽到了半夜的時候他在夢中一次次的喊過:娘親,救救我,放過我吧。然而那讓我更加氣憤,也更加刺激了我虐待他的欲、望,那種欲、望甚至到了連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的地步。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恍然明白,其實他在求我,求我放過他,而不是那個已經記不得樣子的親娘。
漸漸地那孩子眼裏的祈求、無助和哀怨都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和冷漠,那目光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讓我害怕。
到了前兒(我的兒子)出生,我看他就更加不順眼,為什麽我的兒子只是次子?為什麽他娘都已經離開這個家都已經上吊死了他還是嫡長子?程家那三間鋪子還不是要給他?我的孩子那麽可愛、那麽乖巧為什麽什麽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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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真的動了殺他的心,只要福全不在我就用各種辦法虐待他,看到他走路跌倒就用雞毛撣子打他的腿,打到他幾天都不能走路;看到他動筆寫字,就用做活計的針紮他的手指,直到十個指頭都流血他不能再寫字為止;到後來只要他在我眼前晃,晃得我煩了我就讓他在外面跪着。
那孩子名叫程辰,程辰成塵,這個名字不吉利,公公還因此罵過福全,可到底也沒改。後來我聽福全說是個山上的老僧給辰兒取得名字,說他成塵也就成晨了,那孩子是這個家的一輪新日。當初我是怎麽都不肯信的,那時候我總是說:前兒不知道比那吃裏扒外的小崽子乖巧了多少,要光宗耀祖,老程家也就靠着前兒了。
可惜我雖讀書識字,總是沒念過什麽周易經書,算的自然不及老僧算得準。
等到公公也就是那孩子的爺爺死了之後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那個懦弱地婆婆說句完整話尚且成問題,福全幾乎每天都在外面和人喝酒打架,連他老子死的那天他都沒回家看一眼,
我對前兒的溺愛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那時候我覺得世上只有前兒是我的親人,我可以完全的信任,也只有前兒才聰明可愛,前兒和人打架、出入賭坊、到了最後甚至去了青樓妓院我從沒責備過他。我總是說着前兒還小,也總是抱怨他的死鬼爹就那德行,所以前兒像他爹也正常。
當然,我把對前兒的不滿和氣氛都撒在了辰兒身上,我逼他去做工貼補家用,因為那時程家已經開始敗落了,賺的錢越來越少卻還要供養着福全、前兒那對父子揮霍。
他就白天出去做工,晚上讀書,他不敢自己買書,就去他叔叔福元那裏看,我倒是不好晚上去小叔子那裏的,只是每每都一直等着他回來,不累就拿了家裏的雞毛撣子往他身上抽,累了就賤種、狼崽子的罵一頓,甚至有幾次十幾歲的男孩子就那麽暈倒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跡,有時候我心情實在不好他還要為弄髒了衣服挨罰。
沒過多久婆婆也死了,福全只要有錢讓他玩他就什麽都不管,所以這個家徹底由我來當。
在我的手裏家裏的生意也漸漸支持不住了,因為我把太多家裏的錢攬到了自己的腰包,原以為我是攢下了一大筆銀子的,只是當我需要的時候才發現我攢下的銀子再多也禁不住前兒的揮霍,到了窮途末路我手裏竟然只剩了十兩銀子。
後來,福全因為沒錢還賭債被兩個流氓打死了,我哭着喊着去官老爺那和人家打官司,結果那兩個流氓是官老爺的侄子,我碰了一鼻子灰,自己還被打折了腿。
辰兒偷偷尋了個機會和鄰居一同去趕考了,那些鄉試之類的小考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考的,他長大了,我越來越管不了他了,我能依靠的只有錢兒。
可惜當我明确想法的第三天,前兒就帶回了一名女支女,跟我的出身很像,和我的潑辣勁兒也很像,可是我老了,比不得年輕人。于是前兒在那個女支女的鼓動下将我趕出家門,那一刻我的心死了,前兒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在我腦海中出現,每閃過一個畫面就有一把刀在我心裏割一下,疼得我抽搐。只是似乎很多回憶裏都還有另一個小小的影子,是啊,還有一個孩子也叫我娘的,只是我甚至不敢叫他一聲兒子也不知道他身處何地是否還活着。
我的惡名在不大的宋家鎮早已人盡皆知,所以我在乞讨的時候也特別的難,沒有人肯給我一口食物,包括前兒,他甚至已經不認得我。
那些個昏天黑地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有人說狀元老爺衣錦還鄉,我也依稀感覺到大家的喜氣,這的确是宋家鎮百年不遇的殊榮。然而狀元老爺的馬在我面前停下了,我急急地拖着一雙殘腿想要爬走,卻被個一身大紅衣服的人攔下,我擡頭,那個人、不、那個孩子正看着我,我震驚,他也震驚,那雙眼睛依舊黑白分明。
“娘。”
這一聲很輕,在我而言卻重過泰山,我的心被揪了起來。我哭了,哭我這一輩子活的糊塗,活的不如死了!
我被接到了一個比程家華麗十倍的院子裏,還有幾個年輕的小丫頭伺候着,我啞了,也瘸了,兩只眼睛越來越不好了,惟有耳朵還能聽見。
我在紙上寫了一行字給他看:想你娘嗎?恨我嗎?對不起。
辰兒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依稀覺得已經等到了世界的盡頭,他才顫抖着聲音告訴我,他已經記不得親娘,也不知道別的娘是什麽樣,所以不管我怎麽對他,在他心裏娘就是我這個樣子,我就是娘。
他把我接回家、孝敬我,完全是因為我扮演了‘娘’這個角色,是聖人要他孝敬我而不是他不恨我,然而這也足夠了,足夠我老淚縱橫。
雞叫了,黎明來了,支離破碎的程家和辰兒的黎明,然而我看不見了,我帶着一身的罪孽終于要離開這個世界,我接受着最後的歸宿,只是還來不及給這孩子一點點補償。罷了,罷了,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
對了,我的名字叫岚芷,沒有姓只有名。
☆、親不親,一家人(1)
我醒了,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午後,院子裏的梨花被雨點打落,白白的覆了一地。
這——是程家,我住了幾十年的地方。
是夢嗎?我無數次的做夢回到了程家,回到了兩個孩子都還小福全還活着的時候,夢想着對辰兒好一些,再好好勸勸福全讓他回頭是岸,一家人團團圓圓的生活下去,可終歸只是一個夢。
我看到辰兒跪在梨花樹下,原來是那次他從戲班逃回來之後的場景,現在的辰兒已經滿身是傷,被我罰跪在梨花樹下,過會兒等到福全快回來的時候我會變本加厲的狠狠打他一頓,把他扔在柴房裏,鎖了他一天一夜。
畢竟才五歲的孩子,小小的一團在雨中瑟瑟發抖,那張小臉扭曲着簌簌的落着淚,為什麽從前的我就不知道心疼呢?
“娘親,放過我吧,辰兒想讀書,以後做大官孝敬娘親。”他低低的啜泣着,抖得更厲害。一個閃電從天空豎直的劈下,那個小身子一縮,捂住耳朵,可是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又趕緊将手放了回去,他是太怕我了。
我的心被撕扯着,當年的我根本沒有聽到這些話,也不信他做了大官會孝敬我,當然現在我完完全全的信了。可我不敢過去,夢裏,我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他的,也不能真正改變那些,還不如這樣看着他,讓我的心多受一些折磨,也算補償他一些。
忽然想起我不是睡着了,我、明明已經死了!
用力掐了自己的臉,很疼,仔細打量一番周圍,很真實,真實的不像是做夢,那是什麽?
我慌忙地跑到銅鏡前,很年輕的臉,完全是我二十歲之前的樣子。伸手觸碰家裏的家具,每一樣都那麽真實,我慌了,不知道我身處何地,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
我跑出門,大雨打在身上,濕透了我的衣服,猛地擡頭,是婆婆擔憂的探出頭來。
“辰兒?”我輕喚。
辰兒擡起頭,驚恐的看着我,那雙眼睛已經哭得通紅,“娘、娘親。”
他聽得見!他能聽見我說話!
我伸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蛋兒,摸到了,很真實!只是他的臉冷的過分。伸手,将他攬在懷裏,他也就那麽真真切切的被我抱在懷裏,可——又脆弱的随時都可能化去。
管不了是真是幻,我把他抱回屋,他還在瑟瑟的抖着,我只能緊緊的抱住,用我的體溫去溫暖他。
“娘親,辰兒不想學唱戲,辰兒想讀書。”辰兒的眼淚還未幹,驚恐的看着我,明明知道說了這話換來的是一頓毒打和責罰,卻還是堅持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驚恐卻堅定。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怕這一刻答應了他下一刻我就消失不見了,又變回那個兇神惡煞的娘,我只能試圖給他一些溫暖。
“辰兒乖,暖和一些了嗎?”我抱得更緊,感受到辰兒的顫抖,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不,到底是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還是之後所發生的一切,那幾十年的時間都只是我的黃粱一夢?夢醒,辰兒才只有五歲,福全也健健康康的活着,前兒還在我的肚子裏,還是一張白紙……
我分不清,然而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對待這個孩子了,我要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寵愛,哪怕沒有了那些磨砺他不再那麽優秀,哪怕有一天他會像前兒一樣将我趕出家門,我求的,只是對的起自己的心。
我将辰兒濕透的衣服脫下來,去他的屋子找衣服給他換上,這才發現這孩子竟然沒有一套适合他身量的衣服,他娘離開的時候他才三歲,現在已經五歲了,小孩子兩年的時間可以長高很多,衣服也都不合适了。
回到房間,辰兒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是太累了吧?又累又怕,小小的身子睡着了還在顫抖,哭着夢呓着,“娘,辰兒不想唱戲,奶奶救辰兒,救救辰兒,他們好兇。娘,娘你在哪裏?”
我拉過被子将他蓋嚴實,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他睡得踏實了許多,我卻怎麽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流下來,我知道他在夢中想起了親娘。他似乎感覺到我的溫度,往我這邊靠了靠,蜷縮的更緊,“娘,別走,辰兒好想你。”
“娘放心,辰兒會好好讀書。”
“帶辰兒走,帶辰兒一起走……辰兒好冷、好疼。”
辰兒不停地在夢裏哭訴着,小小的臉也扭曲着,靠的我越來越緊,把我當成了他的親娘。我除了拍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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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我記得特別清楚,過一會兒福全就會回來。福全,我的丈夫,他活着的時候我自認這輩子一刻也沒有愛過他,然而當有一天他死了,他徹底的離我而去,我才恍然覺得縱使不愛,他還是融入了我的生活、我的靈魂。他在,并不能帶給我多少快樂,他走了,卻能帶給我徹骨的傷痛。
想着能再見一見福全,心裏暖和了許多,他有萬般不好但總算給了我一個家,讓我沒有想我娘一樣早早死去。
‘嘭’,每次福全回家都會用腳重重的踹開門,我意識到自己的嘴角輕輕勾起笑意,身邊的小身子卻抖的厲害,福全确實不是一個好父親,他縱不會狠狠地打罰辰兒,也總不會和顏悅色。
“辰兒接着睡吧,爹回來了,娘去看看。”
淚,滾滾而下,活着的時候我怎麽從沒這麽說過,熟睡的孩子,推門而入的相公,準備了兩三個小菜等着相公的娘子,這個家本該多麽幸福。
擦幹了淚,我正準備出去,福全卻突然進來,差點兒撞了個滿懷。
“娘的,你個瞎婆娘,沒看到老子進屋嗎?”福全一身的汗味,褐色的粗布袍子蹭的滿身灰土,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還有幾顆麻子,是小時候出天花留下的。他這時還沒有多少胡子,再過個五六年胡子長滿了下巴就顯得更髒。
然而再髒再破,他是我的男人。
“賭輸了銀子?”我沒有和他吵,按着以往的慣例我該回一句,‘不害臊的老爺們,除了會敗家會幹姑奶奶毛都掙不回來,你他娘的還罵老娘?’
反倒福全有點兒不适應,莫名其妙的看看我,“男人在外面的事做女人的少管。”
我把他拉到臉盆旁,給他倒了盆熱水,“洗洗吧,身上都是灰,一會兒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洗。”
福全停了動作,疑惑的看我,我知道他覺得我今日與衆不同,不同就不同吧,我就且當這一切都是真的,在我被打入地府之前讓他們享受一天天倫之樂也好。
“快洗呀,我去炒菜,”話還沒說完,福全手下力氣沒控制好把臉盆摔在地上,我嗔怪的推了推他,“辰兒還睡着,你輕點。”又趕緊把臉盆撿起來,重新倒上水。
“那兔崽子不是讓你送去唱戲了?”福泉一邊洗臉發出‘噗嚕,噗嚕’的聲音一邊說。
“不學了,孩子還是在自己身邊養着好些。”我遞過去毛巾說着。
福全拿着毛巾往臉上一撲,使勁抹了幾下就算了事,嗓門大的如同吼叫一般:“學戲也不錯,前院老張家的兒子前幾年送去學戲,現在到了城裏大小也算個角兒,還時不時的能寄幾貫錢回家。”
“你就知道錢。”我也不和他争論轉去廚房做飯。士農工商,士是最上層,而商是最遭人鄙棄的最下層,讓一個最下層的商人相信他兒子以後會中狀元根本不可能。
☆、親不親,一家人(2)
自從辰兒的娘被福全趕走,我這個ji女做了正室,公婆就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了,那邊有程曦也就是福全的小妹妹做,我們屋裏就只能由我來做。可我早年是ji女,讀書識字倒是有的,做飯還真的不會,年輕時也沒那份心去好好琢磨,只是青菜蘿蔔倒一鍋做熟了就是菜,吃的福全他們父子是苦不堪言。
看着福全坐在桌子前面數銅錢,還有睡在床上的辰兒,今兒我就好好給他們做頓飯,讓他們也享享口福。
幾根黃瓜,合了個早晨剛在雞窩裏拾回來的蛋炒了;再切了幾片豬肝用辣椒抄;又拿了個蘿蔔剁了做湯,平民百姓人家,有葷有素有湯已是不可多得的大餐。
“婆娘,做啥呢這麽香?”菜味兒出來了,福全在那邊眼巴巴伸着腦袋看着,幾年沒吃過了一般。
我邊把菜盛出來邊忍不住笑,這男人就和小孩子一樣,見不得一點好吃的,“馬上就好了,你去叫辰兒吧。”
“恩,今兒會了哪個相好的?竟然有心情給我們爺們做好吃的。”福全一邊摸着鼻子琢磨一邊去叫辰兒,“臭小子起床了,還睡!你老子還沒睡呢。”
我嘆氣,這樣的爹娘竟然能帶出辰兒那樣的孩子,真是難為他。
辰兒随着福全一起過來,他一進屋我就看出他有些不對,到底是哪裏不對一時之間也說不好,只得讓他們先吃飯。
辰兒怯生生的看着我,小手攥的衣服都皺了,才說道:“娘,對不起,辰兒不知怎麽就睡了,辰兒來盛飯吧。”他說着,往後退了幾步,見我沒攔他才‘噔噔噔’的跑去盛飯。
三碗飯上桌,我和福全坐下,辰兒卻站在一邊,我有點兒疑惑的看向他,平時雖說我帶他不好到底也沒到不許他同桌吃飯的程度。
“爹娘,辰兒伺候你們用餐,”辰兒的身高勉強看到桌子上面,一雙小手顫顫的将飯碗擺在我和福全面前,又用抹布細細的擦了擦筷子,遞給福全和我。
“辰兒你也餓了,坐下來吃飯吧。”我伸手想要攬住辰兒将他抱上座位,可辰兒下意識的側身,将我躲了過去,我的手臂懸在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辰兒也愣了一下,有些驚懼的偷偷看了我一眼,随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對不起,辰兒、辰兒不是不要娘抱,辰兒是想辰兒是大孩子了,該知禮節懂分寸,不能像小時一樣要娘抱。”
若是辰兒此時十五歲那麽我會誇他長大了懂事了,可一個五歲的孩子跪在地上顫抖着、奶聲奶氣的和你說這些話,我想不論是誰心裏都會難受。
我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猜辰兒不上桌是想讨好我和福全,讓我們覺得他長大了可以讀書識字了,可我抱他的時候他還是很怕的,那種目光叫驚恐而不是分寸,然而只在一瞬間他又極好的找到了借口,掩飾住了他很怕我下意識的不願接近我的事實。
五歲的孩子能能做到這樣,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辰兒如此靈秀,前兒和他比起來,也就是塊成不了氣的頑石吧?難怪他以後能有那樣的成就。
“辰兒起來,好好吃飯吧,吃飽了明日娘就送你去學堂。”我終究給了辰兒一顆定心丸,且讓他開心開心吧。
沒敢再碰辰兒,看着他自己起來,蹭着坐到凳子上,左右看了看我和福全,見我們都沒注意他,大口大口的咽起飯來,他是餓壞了。只是沒敢夾菜,就更不敢去碰豬肝,程家雖然不窮,然而不過是一介商賈之家,葷菜也是不常見的。我給他夾了一些菜,他擡頭奇怪的看着我,而後一雙眼睛竟然染上了一層霧氣,我想他是在想若是親娘在每天都會給他煮飯夾菜吧?不,若是親娘在他根本不需要連吃一口菜都要看人臉色。
“哎,婆娘,去什麽學堂去學堂,我在老張布行裏面給他找份差事讓他打下手去,早些年就說了等他大點兒了就去,如今也不小了,現在一個月二百個大錢,等長大了按正經工人算。”福全掃光了桌上的菜,才拍拍肚子和我說道。
辰兒聞言,放下了筷子,看着他爹爹,見福全摸着肚子打嗝兒,沒有想要反悔的意思,眼睛裏的霧氣更濃,難掩的落寞挂在小臉上,他跳下凳子再次跪在地上,“爹爹,辰兒求求爹爹,讓辰兒……啊!”
福全根本沒耐心聽辰兒說話,上去就踹了辰兒一腳,用的力道讓人根本無法相信辰兒是他的親生兒子,“讀書識字兒?你要是像你三叔似的連走路都顫我就允你讀書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說着,舉起巴掌又要打下去。
“福全!”我拉長了聲音,有點兒惱怒的瞪了一眼福全,“來,辰兒起來,別管你爹,明兒娘給你找學堂去。”
“你!你個死婆娘!”
‘啪’,福全那一巴掌沒打辰兒,反而打在我臉上,我能感覺到我的臉在一點點腫起來。
我有些想哭,很疼,也很委屈吧?福全絕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這一點我早就知道的,只是多年的思念讓我的心裏只留下了福全的好,全然忘了他的脾性。我自問這輩子雖不是好媳婦但也沒什麽大錯,像這般在這兒也不知是真是幻能停留幾個時辰,這一巴掌也算是還了福全,如今只盼着能彌補辰兒一些,就夠了。
我把辰兒抱起來,為他揉着剛剛被福全踢過的地方,柔聲道:“辰兒乖,咱們不理爹,娘今晚陪辰兒睡。”
我抱着辰兒從我和福全的屋子出來,化解了這尴尬,若是從前的我一定會和福全吵起來,雖然最終輸的人總是我,但我總可以把氣撒在辰兒身上,最終倒黴的只是這個小小的孩子。
回了辰兒的屋子,其實我們一家都住在東廂,辰兒的房間和我的也就一牆之隔,福全在那屋裏的叫罵聲我在這邊完全能聽見。
“你個娼婦,活該你沒了爹死了娘,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都給老子滾!”
忍下委屈不理福全,我抱着辰兒将他放在床上,這才覺出辰兒哪裏不對,他的臉過于紅了,我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很燙!
辰兒發燒了,他在雨裏跪了許久,這會兒發燒也并不奇怪。
我有些急了,趕緊跑回我的屋要福全去找大夫,可福全正在氣頭上,我一進屋就是一只碗向我摔過來。
我知道福全是指望不上了,其實小孩子發燒也很常見,不急在一時半刻,只是我不知道我能在這停留多久,若是下一刻就那麽沒了又換回了從前的我,那般虐待辰兒,他這病可怎麽好……還是趕緊請大夫為他治病吧。
我越想越急,急的跺腳,還是自己去吧。往外一看這天已經黑了,我一個女子大晚上的獨自去找大夫怕是不妥。一咬牙,向着正屋走過去。
正屋裏公公婆婆還沒睡,我趕緊求他們去找大夫,他們一聽是辰兒病了顧不了許多趕緊去請了大夫。
一會兒,大夫随着公公來了,婆婆、我、程曦都在辰兒屋裏守着。
“我求求你,別罰他了,他那麽小的孩子,你這不是把他往死裏逼嗎!”婆婆拿着手帕一遍遍的哭訴着,一會兒還給辰兒擦擦臉,心疼的緊。
我沒答話,沒敢應承下什麽,我如今也後悔了呀,我也不想那樣對這孩子,可已經發生過的事,我要怎麽才能改變?
大夫診過脈,說只是一時染了風寒,吃幾服藥就會好,公公婆婆才放下心來。
“公公婆婆早些休息,我會照顧好辰兒的。”我催着二老去休息,他們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還勞累了他們。
婆婆哀哀的看了看我,又回頭看了看公公,她到底還是不信任我的,不信任我會好好照顧辰兒。是啊,連我自己都不信的事兒,還能讓誰去信?
“走吧,辰兒有媳婦照顧着,不會有事。”公公拉着婆婆離開了,兩人臨走時都同情的看了看辰兒,無奈的搖搖頭,婆婆還小聲地說了一句“造孽啊。”
我回味着最後那句話,造孽,是誰造下的孽,是我?是福全?還是我娘?我不知是誰的爹爹?
卻沒注意到程曦還留在房裏,我看向她時她正恨恨的瞪着我,看到我看向她,啐了一口,“呸,壞女人。”罵完噔噔噔的跑出屋去。
我沒時間和程曦計較什麽,趕緊來到辰兒床邊,剛剛他一直乖乖的躺在那,現在只剩下我們倆他反而有些緊張。
“娘,辰兒沒事的,不用吃藥,辰兒、辰兒明日去張家做工。”辰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怯怯的看着我,說到‘張家做工’的時候小嘴一撇,終于忍不住委屈的哭了。
坐在辰兒身邊撫了撫他的頭,感覺到他有些僵硬,警惕的看着我,我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了,只能在他背上安慰一般的拍了幾下,偎得他更緊,柔聲道:“辰兒乖,娘會給辰兒找個學堂的,辰兒,剛剛爹爹踢的疼不疼?”
我的溫柔他并不習慣,想要躲開但是沒敢,“不疼了,辰兒多謝娘親挂念。”
我笑着拍拍他的頭,就像從前無數次對前兒一樣,“辰兒睡吧,娘守着你。”
辰兒搖搖頭,有我在他有些不敢睡,然而他畢竟是小孩子,也太累了,沒過多久還是睡下了。我卻不敢睡,我怕下次一睜開眼睛已經在陰曹地府受着酷刑,也怕我變回從前的我繼續虐打辰兒,其實辰兒和前兒一樣都是小孩子,都該有一雙父母好好疼愛。
我祈求老天,就讓我留下吧,留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不論辰兒還是前兒,甚至程曦、福元,讓我彌補他們一些,我知道是我貪心了,可我願意以後到了陰曹地府受更多的酷刑。
☆、賭局(1)
到了後半夜辰兒的燒退了,我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因為睡得晚連雞鳴都沒聽到,不知睡到了什麽時辰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我醒來的時候辰兒已經起身了,只覺得他的枕頭上濕了一片,沒時間多想什麽,我趕緊穿了衣服出來。
一出門就被吓了一跳,屋外至少十幾個大漢,都是一身短打看上去像是誰家的打手,一個個拿着棍棒,吆喝着要公公還錢。
我無心理會這些,最讓我心驚的是福全身上好多血,眼睛被打青了,嘴角也在溢血。
“造孽啊,造孽啊,這怎生得是好,怎生得是好……”婆婆被程曦攙扶着不停地哭,除了‘造孽’和‘怎生得是好’完全說不出別的話,福全又傷成那樣,程曦是個小丫頭更加慌亂了。
我四周看了一圈,公公果然不在,每天這個時候公公都會去鋪子裏的,沒了公公這個家也就沒了主心骨。
我正看着那幫人,那幫人也看到了我,一個個色咪咪的看着我,我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确定是整理好了的,心下才安穩一些。
“我說程孫子,你家裏還有這寶貝!拿不出一千兩銀子也行,就把她給了爺爺,以後咱們兩清。”領頭的人很年輕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和福全那種莽撞大漢不同,他有些白的過分,淫、笑着向我走過來,用手指勾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擡起頭和他相對。
一剎那我想起了這件事,那次福全在賭場不知怎麽賭給賭坊一千兩銀子,他拿不出來人家要砍他的手,福全只能将那些人領回家,公公被逼無奈只能答應三天之內還給他們一千二百兩。因為這事公公把那間生意比較好的鋪子低價賣了出去,程家,也就是從這時開始沒落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只是那時我躲在屋子裏,沒敢出來,那些人也就沒看到我,可現在——
我轉頭看福全,希望他能猛的爬起來狠狠地啐一口那人說一句:放你娘的屁,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動?
然而我看到的和想的終究不一樣,福全也在打量着我,似乎并不知道原來我值這麽多銀子,整個院子裏寂靜無聲,連那只過來調戲我的手都停住不動了。
也許也作了一番思想鬥争吧,但最終,福全點點頭,他答應了。
淚,滾滾而下,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原來我在福全心中尚且不值一千兩銀子,一次賭資。
也對,我是他花了三百兩買來的。
連婆婆都不哭了,程曦也怔怔的看着我。我苦笑,卻沒有掙紮,我是一個妓、女,在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茍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