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目光鎖定歡快跑近的香茶,神色略複雜。

一年前,他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做夢,夢得全是一個趙姓人家的事。

緊接着他會出現在這片陌生的山谷中,然後聽一個小姑娘對着花兒草兒自言自語。

小姑娘聲音清脆,音色很好聽,表情有時傷心落淚,有時捏着拳頭噘嘴十分幸災樂禍,他躲在石頭後面看得一清二楚。

“葉茂哥哥今天揪我的辮子,嗚嗚嗚,好疼的,我不敢跟爹說,說了爹鐵定要打葉茂哥哥,不過下次再揪我可要說了!”

“美玉姐又兇我,哼,還拿掃帚攆我滾,我才不呢,這就是我的家,爹說了,她臉上的疤是她娘不小心劃的,不關我的事…”

除了家裏兄弟姐妹的‘恩怨情仇’,小姑娘還會絮絮叨叨其他事。

比方桃花姨往她兩個哥哥稀飯碗裏摻沙子,她看到後大聲嚷出來了,結果呢,家裏人不信她的話,反倒被那什麽桃花姨倒打一耙指控她害兩個哥哥拉肚子,說到這事,小姑娘委屈的一哽一哽。

再有就是她好幾次半夜起來上茅房,經過她二伯娘的屋子時,總能聽到床板吱呀吱呀的響。

“不止呢!”

小姑娘說起這事一臉神秘兮兮,想了想又道:“我好像聽到二伯把二伯娘弄哭了,二伯娘罵二伯是死鬼,還有巴掌聲哦,不過就一小會兒…”

聽到這,許久年俊朗面容不禁泛起紅雲,拳抵唇猛咳出聲。

小姑娘立馬扭頭,絲毫不懼:“誰,誰躲在那?”

香茶當然不怕,她知道這是在她自己的夢中,就算碰上熟悉的人也沒事,她的夢,她做主。

許久年從巨石後面走出來。

眼前的一切很模糊,蒙着一層霧紗,香茶依稀察覺的到來人比她兩個哥哥要高,歲數也要大些,是個年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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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臉問他是誰,插腰故作霸道地要求他不許把剛才聽到的秘密說出去,說出去就會變成小狗。

許久年清俊的臉龐上露出一股不屑神情,然而在香茶的‘威逼’下,他竟然配合着點了下頭。

別看香茶生的軟軟的,年歲又小,其實香茶比一般孩子有心眼,許久年環顧四周後便問香茶是哪家小孩,這裏又是哪兒,怎樣才能走出山林。

許久年曾試着在附近找過出路,然而白霧茫茫之下,能見度只在香茶所呆的三米範圍之內。

所以小姑娘是關鍵。

香茶糾結的打量着許久年,這人該不會是從大茶山逃出來的資本家少爺吧?

她爹說了,有好些地主資本在大茶山深處改造,時不時有不安分的人想往外逃,聽說前年有人逃下山後害死了隔壁生産隊的會計。

一想到這,香茶頓生戒備,扭頭就跑,兩人第一次見面就這樣‘不歡而散’。

後來許久年入夢的次數多了,還教香茶對付欺負她的美玉等人,香茶這才放下戒心。

許久年并非次次都能在白霧中遇上香茶,有時候等一晚上也未必能等到香茶出現。

小孩子嘛,白天喝多了就容易起夜,醒過來後當然就不能在夢中和許久年碰頭了。

但許久年這邊剛好夢到有關趙家的一些壞事,為了及時讓小姑娘防範,他便在大石頭後面留标記,交代她下次別醒那麽快,他有重要的事說。

“那咱們就是筆友咯?”香茶龇着小米牙問。

許久年:“筆友?”

香茶清澈烏黑的大眼睛中迸射出興奮,一問才知,原來二房的堂姐美玉就有一個筆友。

那人是城裏來的男知青,後來得機會回了城,臨走前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給美玉留聯系地址,說是想跟美玉交朋友,之後兩人隔幾個月就會通上一封信。

美玉拿着男知青寄來的信美滋滋的在香茶面前炫耀,說他們是筆友關系,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香茶咬着唇,她也想有一個能交心的筆友。

許久年低頭,看到小姑娘眼裏藏着的羨慕,下意識的,他應下了筆友哥哥這個稱呼。

從那以後,香茶就開始筆友哥哥長,筆友哥哥短,怕是連許久年的本名都給忘了。

許久年其實不喜歡小孩子,甚至可以說厭惡,但香茶總是能将他僞裝的冷漠面具給撕掉,讓他破功。

有許久年這個能預知趙家未來瑣事的筆友哥哥在,趙家避開了好幾件或大或小的不幸事。

此刻許久年單手抻着躍上巨石坐好,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居高臨下地睨着香茶:“小屁孩,我問你,你家最近沒出事吧?”

這段時間他忙的一沾枕頭就睡,一夜無夢,已經好久沒夢到趙家的相關事了。

這次在白霧中尋到香茶前他依然沒有做趙家事件夢,所以趙家這一個多月很太平?

香茶猶豫了下,抿着嘴角欲言又止。

許久年皺眉:“磨磨唧唧幹嗎?說啊。”

香茶:“筆友哥哥,我家沒了。”

許久年坐直身子:“什麽叫家沒了?!”

香茶:“沒了就是沒了。”

少年頓覺頭疼,他不過一個月沒做夢而已,趙家竟然沒了,天大的笑話!

默了片刻,許久年問:“怎麽沒的?”

香茶把趙家如何變成廢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末了,香茶操着稚嫩的嗓音懵懂地問:“筆友哥哥,你是厲害的讀書人,我問問你,天雷是不是專劈壞人?”

觑見香茶小臉上的自責和愧疚,許久年眸中起了寒意,冷笑道:“這種荒唐話是誰教你的?”

香茶低下腦袋,倔強道:“你就答是不是就行了…”

許久年氣笑:“我都說了是荒唐話你還問,小屁孩,你不信我的話?”

“不不不。”

香茶搖頭:“筆友哥哥說得我都信。”

所以她不是災星,不是讓爹和哥哥們沒地睡、沒糧吃的禍害,香茶松了口氣。

許久年掩下眸中的情緒,問她:“沒了家你住哪?”

香茶:“我和爹還有哥哥們住胡奶奶家。”

許久年又問香茶有沒有親眼看到趙家被雷劈,香茶點頭,将自己在山腰處看到的一切都和許久年說了。

許久年蹙眉:“下雷雨你呆山上幹什麽?”

明明他教過小家夥下雨天不要躲進深山老林,怎麽不聽話?

香茶綻開一個笑來:“葉茂哥哥喊我去山上撿蘑菇呢。”

許久年眯起眼:“小屁孩,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這時候哪來的蘑菇?據他所知,小屁孩口中的葉茂哥哥和小屁孩積怨已久。

香茶不安的對起手指,葉茂哥哥好不容易親熱喊她一起上山撿蘑菇,她當然要去,她想和葉茂哥哥搞好關系,爹看了會喜歡。

許久年低低嗤笑一聲,他反正體會不了小屁孩一直奢求的親情,他也不稀罕。

收回目光,許久年說起正事。

他接下來一個月還要忙,應該沒時間來找香茶,這次算是小離別,走之前他有幾樁事交代香茶去做。

香茶嗯嗯點頭:“筆友哥哥,你說。”

許久年跳下巨石,香茶感覺有團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來,擡手摸了摸,明明很近卻摸不着,只能聽到許久年的聲音。

“醒了後趕緊去你家地基找找,尤其是東邊,看有沒有鐵絲之類的東西埋在那,如果有,就讓你爹交給大隊長,聽清楚了沒?”

香茶不明白為什麽,但乖乖記在心上。

許久年又道:“上次讓你攔着你爹娶你娘的妹妹——”

香茶:“攔住了。”

許久年:“攔住了就好。”

香茶想說她奶又給她爹說了一門親,還沒說呢,下腹陡然冒出一股熱意。

躺在胡家床上睡得正酣的香茶翻身下床開始摸尿壺。

許久年臉一黑。

小屁孩這是尿急了?

果不其然,夢中的白霧越來越濃,香茶的身影漸漸透明直至消失,許久年急忙大喊:“小屁孩,千萬不要讓你爹娶妻,聽到沒?”

話喊出去了,不過已經醒來的香茶顯然沒聽到。

第二天一早,趙老三借胡家的鍋臺煮了一鍋紅薯粥,給胡奶奶盛了一大碗,剩下的一家人就着胡奶奶切的一盤腌卷凍吸溜吃的精光。

卷凍可不是肉,是山野菜,用鹽過遍水就能吃,清爽脆嫩,很下飯。

吃完飯,趙老三去上工,兩個兒子則去趙家自留地幫忙。

兩兄弟這次回來要在家呆半個月,這是學校定的農忙假,春秋都有。

香茶則打水洗碗,在胡奶奶幾個兒媳冷冰的注視下,香茶勤快的将胡家的雞鴨喂了,還摘了半背簍山野菜放到鍋臺上,胡家媳婦們臉色這才好看些。

幹完這些,香茶急匆匆往坍塌的家裏跑。

她沒忘筆友哥哥的交代!

“鐵絲,鐵絲,鐵絲在哪裏……”

嘴裏哼唧着,雙手用力的在燒焦的泥土中扒拉,扒着扒着,手指摸到一塊硬東西。

香茶使出吃奶的勁往外扯。

看清漆黑的東西後,她捂嘴驚呼:“筆友哥哥好厲害!”

真的有鐵絲,不止鐵絲,還有鐵尺和銅鑰匙!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鄭桂蘭的大嗓門。

“哎呦我的寶,你走慢點,你忘了你腿還傷着?”

香茶一聽,拽起鐵絲就往胡家後門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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