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小宋官, 你從縣裏回來了呀。”香茶皮笑肉不笑的回應。
宋秦從驚喜中回過神,轉而又被另一番沖動牽扯着心魂蕩漾。
香茶換了新衣裳!
是那天在百貨大樓買的衣裳。
宋秦的眼神肆虐的将香茶從頭到腳捋了一遍。
皙白的小腳套着一雙淺綠的涼鞋,鞋面上的金色小蝴蝶随着小姑娘的一蹦一跳搖搖曳曳。
身上的衣裳顏色也比較淺, 細嫩的胳膊和小腿露在陽光下, 宋秦甚至能看清小姑娘脖頸處的津津汗珠。
最惹眼的莫過于頭頂上的兩個花苞,紅繩纏繞在黑發中,俏皮而又新奇,發繩末尾懸挂的小鈴铛叮當脆響個不停,宛若一股涼風吹散了夏日的燥悶。
宋秦将視線從她今天的規整妝扮上挪開, 近乎貪婪地盯着她的五官看。
太像了!太像了,不愧是那人的唯一血脈, 簡直就是縮刻出來的年幼版。
香茶心裏發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三步。
“香茶,你到我身邊來。”
宋秦激動的沖香茶招手,不讓打開随身的包裹:“我有東西給你。”
香茶連忙跑到周老頭那去,宋秦一擡頭,香茶早就跑沒影了。
宋秦不放棄,抓着兩朵大紅花敲了敲周老頭住的小屋。
“周爺爺, 不要開。”香茶拉住周老頭,吓得都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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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頭看看極為抗拒的香茶, 再看看兩眼放光的宋秦, 還有什麽不懂的, 小姑娘怕新來的這個指導員糾纏。
周老頭一屁股坐了回來,任憑門口的宋秦如何拍門,只當自己耳朵聾了沒聽見。
宋秦拍了一會就被過來接人的劉奮鬥帶走了。
“等會, 我這頭花——”宋秦仍不放棄。
劉奮鬥:“哎呀,這時候還談啥頭花, 小宋同志,你趕緊跟我下山吧,咱們都等着你指揮挖渠呢!”
宋秦跳着腳不肯走:“大隊長,再給我兩分鐘,你先去,我馬上來,就兩分鐘。”
劉奮鬥哎了聲,臨走前看了看宋秦手中緊抓着的小紅花。
暗道這小子魔怔了不成,這花可不便宜,是百貨大樓售貨員專門鎖在櫃子裏坑人的玩意。
宋秦倒好,一買買兩個,真是錢多了撐着。
冤大頭一個。
這時,火車嗚嗚地開了進來。
香茶立馬從周老頭的小木屋裏出來。
站在門口的香茶定住腳,不忘擺弄下頭發和衣角。
她得比上次好看些才行,要拍照呢!
“香茶——”宋秦不合時宜地開口,“我想把這個送——”
還沒說完,火車停靠到站。
香茶直接沖宋秦擺手:“小宋官,我現在沒空理會你,我有急事呢,你一邊站站。”
說着,她睜大圓眼灼灼地看着車廂門。
宋秦楞了下,惴惴不安地捧着頭花站在那,像個等待戀人回應的憨厚老實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火車門開了,那些躲在暗處伺機上火車倒賣東西的社員們一時間像被開水燙着了似的,拎着籃子蹿出腦袋。
剛還安靜的大茶山站,忽然從草叢中鑽出一堆人,這些人宛若喪屍,鋪天蓋地地鑽進車廂。
站在車廂門口的香茶被撞得一個踉跄,好在她躲得快,沒有被帶倒。
宋秦就慘了。
一心在香茶身上,上車的人跑得快,直接将其扯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下。
傷勢才愈的宋秦砰得一聲栽到在地,手中打的石膏半個小時之前才拆,被撞後,宋秦的手猛地磕到地面,咔嚓一聲響,骨折的手又傷着了。
宋秦啊的一聲悶哼,顧不上劇烈的疼痛,他伸出手,極力的想要去撿掉落在地的大紅色頭花。
兩朵頭發就跟長了腳似的,被來往的人踢過來踢過去,一眨眼的功夫,竟被帶進了地軌下面。
宋秦掙紮着起身,還沒站起來,腳後跟就被人絆了下,啪叽一聲,宋秦膝蓋跪地,直挺挺的來了一個拜早年。
人群中的周老頭舉着棍子狠狠地敲打投機倒把的社員,看到趴在地上使勁要往火車方面爬的宋秦背影,以為這人是山下社員,當即毫不留情地拿着棍子就打了上去。
宋秦這邊鬧得雞飛狗跳時,香茶站在另一個車廂邊卻忐忑不安。
她在東張西望,她還沒看到筆友哥哥,就在她以為筆友哥哥不在這列火車上時,一道潤如玉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屁孩。”
許久年朗聲喊:“看這邊。”
香茶循聲往後看,隔着些許人海的下一個車廂門口站着一個清清瘦瘦的少年,少年笑容俊朗,雙手正捧着相機沖她招手。
香茶:“筆友哥哥!”
許久年:“站那別動,小心摔着!”
香茶于是止住了腳步。
車廂們比地面高一米左右,許久年将鏡頭往下瞥,咔嚓一聲響。
耳畔傳來火車人員高喊關門的聲音,香茶忙跑動起來。
許久年逆着人流跳下來,将手中包裹嚴實的底片交給香茶。
“拿穩,記住要避開陽光,回頭洗出來。”
唯恐上車的人撞到香茶,許久年将小姑娘往旁邊帶帶,手扶着小姑娘頭頂的紅繩花苞頭。
香茶仰着腦袋,雙手緊緊捏着包裹,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看着面前的少年。
“筆友哥哥真好看,和山上的蘭花一樣。”香茶笑眯眯地說。
以前美玉姐從隔壁大隊小學回家,總是和她炫耀宋秦多麽多麽的俊俏,她沒感覺。
可如今看了筆友哥哥後,她似乎有點明白美玉姐的心情了。
她最近學了篇文章,叫《山中的蘭花》,文中的蘭花品行高傲,純潔無垢 ,香茶在看到筆友哥哥的第一眼就認定這就是她心目中好的蘭花君子。
幹淨清爽,給人一種無端飄逸的舒服感。
許久年拍拍香茶腦袋,毫不吝啬地誇獎:“小屁孩今天也很好看,新衣服新鞋,就像無意掉落人間的花精靈。”
香茶害羞的腼腆一笑,正欲問筆友哥哥在a省有沒有見到她舅舅時,門口的售票員着急地沖許久年喊:“小夥子,趕緊上車,趕緊上車,我看你行李還在車上呢,你不走啊?”
許久年抱歉地沖香茶一笑,長腿往車廂裏一跨,門砰得一聲關上,緊接着火車繼續悠悠地跑了起來。
香茶抱着包裹跟着火車跑,隔着玻璃門,香茶看到筆友哥哥沖她比了個睡覺的手勢,又讓她別再追車。
香茶乖乖的定住腳,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和即将遠行的許久年揮手告別。
火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大茶山火車站在周老頭憤怒吶喊和捶打投機倒把分子的聲勢中逐漸安靜如雞。
哦,還有小宋官這個大傻蛋嗚嗚嗚的在那哀嚎。
香茶将包裹抱緊,嘆口氣走到頭發如雞窩的青年人面前。
低着頭握着大紅花的宋秦哭得難以自抑,目光觸及靠近的綠色小涼鞋,宋秦癟着嘴哭喊:“香茶嗚嗚嗚…”
宋秦現在可糟糕了,渾身哪哪哪都疼,被二流子們暴打的,被火車來往的人踩踏的,他感覺他身上每一塊肉都在叫嚣着疼疼疼,尤其是這雙手,就好像被火車碾壓過似的。
香茶的眼睛挪向同樣被蹂.躏的不成形的大紅花頭繩上。
宋秦後知後覺得舉起兩朵癟了形态的頭花,還沒開口,就聽面前的小人嘆氣地拍拍他的肩膀。
“何必呢小宋官,長你這樣的,不愁沒婆娘,你為啥想不開鑽車軌?”
她剛聽到了哈,周爺爺一個勁地喊人拉住小宋官:
“快來個人吶,快來人啊,有人要跳軌自殺!”
宋秦一句話咽在喉嚨裏發不出來,他有苦說不出哇。
自從上輩子被趙老三一刀捅死後,他最怕死了,他怎麽可能跳軌自殺。
他是去下面撿頭花好嘛!
不知道哪個短命鬼把他的頭花踢到火車下邊去了…
跑到山下追社員的周老頭猛地打起噴嚏:“阿欠!”
香茶嫌棄地瞥了眼小宋官手中髒到看不住原來顏色的大頭花,擡腿往山下走。
宋秦起身,跛着腳在後面跟着:“香茶,剛才那人是誰呀,你認識?”
宋秦自認為自己問的很小心,可香茶還是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告訴你。”
宋秦像古代公公似的,在香茶耳邊來回說。
“香茶,你年紀小,長得又好看,現在市面上很多人販子就喜歡你這樣的小孩…”
香茶斜了宋秦一眼,沒好氣地噘嘴:“小宋官,我舅舅說你看上去就像個人販子…”
宋秦急了:“我不是!”
香茶急速往山下跑,不搭理宋秦。
下山路根本就剎不住腳,宋秦腿腳又不方便,走幾步就滑了一個大跟頭。
哎呦聲疊起。
香茶猶豫了會,終究不忍心,跑回來扶住宋秦。
宋秦就是打不死的小強,立馬展顏:“我就知道香茶舍不得我…”
還拿一副老父親很欣慰的表情滿意地看着香茶。
大夏天的,香茶激靈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剛準備甩開手丢下這個惡心的大傻蛋,只聽大傻蛋拽住她。
“就在前頭把我放下吧,我得去找大隊長,今天是挖渠的大日子。”
香茶楞了下。
“你抓緊我的手。”
看在小宋官為她們大隊幹活出力的份上,她還是對他好點吧。
宋秦喜色上臉:“香茶真是個心善小孩…”
香茶皺眉,推開宋秦遞過來的髒污大紅花,奶聲奶氣地說:“小宋官,我倆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做你婆娘,你太老了。”
将人扶到山石路口,香茶忙不疊松開手跑下山,這情形就好似後邊有吃人的豺狼在後邊追她一樣。
“不是…”宋秦好半天才回過神。
可他腿腳不好,根本就追不上在林中飛速穿梭的小姑娘。
什麽婆娘?他什麽說過想要香茶做他婆娘。
他想做香茶的爹啊,讓香茶做他婆娘是什麽驚天大雷話,他想都不敢想!
“哎——”宋秦急得在原地大喊,“我沒有,我不是,你聽我解釋——”
話音未落,劉奮鬥從小道中探出頭,急搓搓地抱住宋秦的雙腿。
“哎呦我的小宋同志,可把你盼來了,趕緊的,我扛你去!”
說着不等宋秦回應就火急火燎的将宋秦扛到肩膀。
一個天旋地轉,宋秦感覺肚子裏的東西都在翻來翻去的打滾,一下地,宋秦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劉奮鬥撿起掉在地上的黑黢黢布料:“拿着擦擦嘴。”
“謝謝。”宋秦呸掉嘴裏的酸味,閉着眼接過。
擦幹嘴,宋秦定睛一看。
心裏哇涼哇涼的。
這十塊錢買來的大頭花上沾滿了他的酸水,味道難聞極了。
別說香茶看不上,他連碰都不想碰。
咬咬牙,宋秦難過的将大頭花扔進了草叢。
這邊或坐或站着一大堆被劉奮鬥喊來挖渠的社員。
宋秦一來,不少年輕媳婦們立馬湊到一塊盯着宋秦說起悄悄話。
宋秦這邊才将烏漆嘛黑還冒着酸味的大頭花扔掉,轉眼就有人貓着身子将東西撿了起來。
回到家的香茶打開筆友哥哥給她的包裹。
包裹裏有一個信封,裏頭裝着之前在火車站拍下來底片。
香茶美滋滋的将信封放到小箱子裏。
箱子是她爹做得,裏頭鎖有不少東西,有印着戴帽子女孩頭像的鐵桶餅幹,有連環畫,有華容道,還有一些毛票,現在筆友哥哥送給她的底片也在裏面。
這些都是她的寶貝。
将鑰匙挂到脖子裏放好,香茶繼續拆包裹,包裹裏的東西不少。
有幾本書,香茶看了眼書名,都是縣裏書店買不到的,翻了翻,上面全是字,扉頁上寫着送給趙枝繁。
“原來是給枝繁哥哥的呀。”
香茶語氣裏有驚喜,又有些失望。
好在接下裏的東西全是給她準備的,新奇的連環畫,好看的寫字本,還有一個卷筆刀,十分精巧。
她立馬拿來一支筆塞進去,微用力轉動幾下,筆身成片掉落,露出裏邊黑色的鉛芯。
香茶哇塞一聲。
這玩意她見江绫雅江老師用過,江老師不喜歡她,給別的小朋友卷筆,獨獨不給她用。
現在好了,她有一個只屬于她自己的卷筆刀。
将卷筆刀放進書包,她繼續低頭看包裹。
包裹最下面放着一張報紙,上面全是字,香茶只能看懂其中的一些字,想了想,她疊好報紙,準備等哥哥們回來再說。
等啊等,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沒等到爹和哥哥們回來。
天黑後,金鳳端着碗拿着筷子進來了,紅薯的香味直往香茶的鼻子裏鑽。
“還沒吃飯吧?”金鳳将碗筷拿給香茶,“趕快吃吧,我奶說趙三叔恐怕要很晚才回來,叫我送點吃食給你,省得你餓肚子。”
香茶啃起紅薯,碗下面還窩有一個水煮的雞蛋。
她驚了下,金鳳忙噓噓噓:“別聲張,我奶煮的。”
香茶哦哦點頭,紅薯剛啃完,她拿起雞蛋,才磕碎蛋殼,就聽外頭傳來王如男陰陽怪氣的罵人聲。
金鳳撇嘴:“家裏的雞是我和我奶喂的,奶愛給誰吃就給誰吃,和她有什麽幹系?”
香茶掰開雞蛋,将雞蛋黃拿給金鳳:“我不愛吃這個。”
金鳳狐疑,但見香茶一臉認真,便嘿嘿笑:“剛好,我就喜歡吃雞蛋黃,你咋跟我奶一樣都喜歡雞蛋白?”
香茶咬住雞蛋白,笑了笑沒說話。
吃完雞蛋,王如男還站在門口罵,緊接着是胡奶奶的罵聲:“就你長了嘴,就你知道吃,要不是你這種臭嘴,小宋同志能走?”
這話堵住了王如男。
罵聲沒了,香茶這才對金鳳道:“我二伯娘欠我一只雞崽兒,我爹說過兩天去秀娥娘家捉。”
周寡婦家的雞孵出來了,不少人去她家買雞苗,價錢比公社雞圈要便宜一分錢。
金鳳:“你二伯娘真的要給你呀?”
“那必須的!”香茶昂首,“她不給能行嗎?我爹說她如果敢耍賴,我大伯娘會罵死她。”
金鳳撲哧一笑。
苗雲霞和鄭桂蘭雖說是妯娌,但兩人過得就像仇人一樣,誰也不能輸給誰。
“你爹也沒回來嗎?”香茶問。
金鳳點頭:“沒呢,我哥去送飯了,回來說山上的水渠不好挖,明天些許要去縣裏買炸藥炸山。”
香茶哦哦點頭。
大概又過了兩個鐘頭,正當香茶準備上床睡覺時,院子門被人打開了。
回來的趙家三個男人都很累,趙枝繁身後跟着宋秦。
宋秦是被趙老三攙扶着進門的,雙腳幾乎離地,疲倦的半睜着眼。
趙老三把人往床上一放,下一秒宋秦就睡了過去,累到打起睡酣。
香茶捧來祛乏的清茶,父子三人喝了好幾碗才歇。
趙老三還要去做飯,香茶吵着要去打下手,被趙枝繁按住。
“你不行,我去。”
屋裏只剩趙葉茂和香茶。
“葉茂哥哥,你幫我看個東西。”香茶跑進屋把報紙拿出來。
趙葉茂癱在竹床上,涼涼指揮:“你捧着,我手沒勁。”
香茶就這樣站在竹床上,捧着報紙,居高臨下的方便趙葉茂看。
随便掃了眼報紙,趙葉茂好奇地問:“這東西你哪來的?”
香茶:“我筆友哥哥給我的,你快說,上面寫了啥。”
趙葉茂一個彈跳坐起來,差點帶翻香茶:“他又來找你了?”
香茶穩住腳,坐在竹床上,如實道:“對呀,還給我拍了照,還給了我很多東西呢。”
趙葉茂繼續翻看報紙,聞言啧了聲:“香茶,我警告你啊,你可千萬不要因為這些小恩小惠就對一個陌生人上心,爹待會恐怕也要說你。”
趙葉茂說得很準,得知女兒的小筆友又送了一堆東西給女兒,趙老三頭一次板起臉訓起女兒。
“無功不受祿,你再這樣随便收人家的東西,爹打斷你的腿!”
香茶喪喪地低下頭:“那我下次還給他?”
趙老三沉吟了會:“下次他再來,你還他個東西吧。”
華容道,卷筆刀,照片…這些東西不便宜。
聽女兒說,那人年紀不大,但因為工作常年在祖國各地跑,得補補身子啊。
想了想,趙老三決定抽空去一趟人參雞的窩點,看能不能挖到一株好參送給女兒的朋友作為回禮。
炸山是大事,一個宋秦當然不行,劉奮鬥便去向王書記請示,很快,這方面的專家隊來了。
今年其實不止瑤山這邊雨水少,周邊都出現了幹旱跡象,地裏的禾苗渴得蔫了腦袋,再不灌溉遲早要曬死。
所以其他大隊紛紛派遣社員來瑤山生産大隊,他們想看看這邊炸山引水的成效。
如果效果好,他們也要向王書記申請。
專家隊是外省過來的,一來就跟劉興奮提出一堆要求。
劉奮鬥聽完後臉一下苦成菊花。
專家隊要啥,劉奮鬥對大隊的社員們一一數出:“要拖拉機,要抽水機,還要每日三餐不能少肉,要人送到山上…”
飯菜這方面,劉奮鬥勒緊褲腰帶還能承諾。
拖拉機,抽水機,這樣的大件當然不行。
別說劉奮鬥,整個公社就那麽一臺拖拉機,至于抽水機,得去縣裏找其他公社借。
好說歹說,最終專家隊松了口:沒有拖拉機,那就人工挑土。
沒有抽水機,那就用木制的水車。
水車這玩意也不好找,一般人家都沒有,正當劉奮鬥焦急時,趙老三走了出來。
“我會打水車。”
其實真正會的是錢火狗,當年大茶山深山窯子燒磚需要水車,錢火狗是個話流子,一根旱煙遞過去就能偷跟着師父學幾招活計。
水車就是在那時候學的,學成後,錢火狗拉着趙老三一道在山裏打水車,還沒打成功就聽到了噩耗——錢杏花吐血。
水車的計劃就這樣耽誤了。
這麽些年來,趙老三心裏一直想着擱置在深山中恐怕早已腐爛成泥的半成品水車。
所以一聽大隊裏缺這玩意,趙老三一頭熱地站了起來。
劉奮鬥喜不自禁,拉着趙老三一合計,決定再喊幾個會做木工活計的男人們連夜打水車。
兩個晚上連軸工作,水車終于有了,劉奮鬥錘了下趙老三的肩膀,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趙三哥,今個兒你算是幫了我大忙,我記心上!”
趙老三憨笑,他不過是借這個機會完成自己以前沒完成的事罷了。
就是不知道狗子回來看到水車會是啥樣的表情。
水車有了,接下來是夥食問題。
劉奮鬥感激趙老三的伸手,便問:“趙三哥,你做飯還不錯吧?”
挑土是大累活,劉奮鬥私心想着讓趙老三來食堂做飯,趙老三養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養得水靈,可見燒菜功底了得。
這年頭,只有吃得好才長得好。
趙老三點頭。
劉奮鬥:“那你就呆食堂掌勺。”
趙老三以為自己聽錯了,忙道:“大隊長,這不妥吧,我一個大男人…”
劉奮鬥看向底下一衆社員:“你們覺得呢?”
丁大嘴:“我覺得行,山雄兄弟剛幫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他功勞大,再說了,那幫專家我瞧着是個嘴刁的,我們這些人做得飯菜他們未必喜歡吃。”
宋娟兒點頭:“你們別看做飯簡單,這回要做千百人的大鍋飯,也累。”
剛還蹿頭想做飯的鄭桂蘭一下歇了火。
也是,做得不好吃還容易得罪城裏來的專家。
鄭桂蘭私心想着,就讓老三做的,最好得罪專家,這樣一來,老三家的先進五好家庭的旗幟就會被撤走!
越想越得意,鄭桂蘭于是第一個站出來贊成讓趙老三掌勺。
趙老三淡淡瞥了眼他二嫂,對劉奮鬥道:“那每天買菜——”
劉奮鬥擺手:“你看着辦,豬肉每頓不能少就行了。”
這是城裏專家要求的。
這話一出,現場炸開了鍋。
自古把持采買的都有油水撈,剛還嘚瑟的鄭桂蘭一下愣住了。
劉奮鬥走了,一堆婆娘圍住趙老三,讓趙老三選她們做幫廚,在廚房好哇,能撈點豬骨頭回家炖湯。
鄭桂蘭也要去:“老三,你看看我!”
趙老三點了六七個幹活麻利的女人,見鄭桂蘭扒拉他,便道:“二嫂你就別摻和了,你做得飯,我擔心專家不吃。”
周圍人哄笑一團,鄭桂蘭臉一下綠了。
今天就要開始勘山,趙老三要去公社雞場逮雞,現在已經是半上午,豬肉肯定沒好的,索性今天就做雞。
一想到雞,趙老三折了回來。
鄭桂蘭笑着迎上去:“咋了老三,是不是還得我上手幫忙?”
趙老三:“二嫂,你欠香茶的雞崽兒啥時候抱來啊?還是說,讓香茶去你家抱?”
鄭桂蘭臉上的笑倏而消失,她想抵賴,一旁的秀娥忙說道:“趙三叔,要不我替桂蘭嬸子送去你家吧?”
聽到秀娥的聲音,趙老三猛打一個寒顫:“不用不用,香茶路過你家抱一只就成,不勞煩你跑來跑去的。”
秀娥的笑也僵了,只好點頭。
在兩人的三言兩語之下,正主鄭桂蘭站在這眼睜睜少了一只雞。
來旺上學不起勁,跑山上擠人堆裏蹭了幾口趙老三做得紅燒雞肉土豆後才被苗雲霞罵去了學堂。
學堂裏,香茶正捧着碗筷排隊打知青點的飯菜。
這邊也有食堂,做飯的人是李靜婉。
李靜婉不太會做飯,但比其他幾個知青要好點。
香茶不挑剔,将她爹早上給她裝的青黃豆倒進碗裏就着啃紅薯。
金鳳嘴裏犯苦:“香茶,李老師上輩子是鹽做的嗎?鹹的齁人。”
香茶将剩下的黃豆倒給金鳳,頭茬新鮮黃豆炒不好會有很重的豆味,趙老三斬了點丁大嘴送來的酸辣椒進去,味道蓋住了黃豆的豆腥味,吃起來格外的爽口。
兩人才吃完,就看到來旺興沖沖地跑來了。
“香茶,三叔讓我給你帶個話。”
香茶嗦了口吃酸辣椒帶來的辣味,嘴角紅了一圈,問:“什麽事?”
來旺:“三叔讓你散學後去秀娥家抓只雞崽兒。”
香茶立馬洗好碗,對金鳳道:“咱現在就去抓吧?”
離下午上課還早呢。
一聽香茶要去抓小雞崽,不少同學紛紛嚷着要一起去。
秀娥本打算借着送雞崽親自去趙家看看自己未來的家,誰知趙老三不肯。
想着那就等香茶來吧,到時候她再跟香茶提一起去趙家。
外頭傳來香茶的敲門聲,秀娥滿心歡心的去開門,可一看門口站着一堆小蘿蔔頭時,秀娥傻眼。
香茶:“秀娥姐,我爹讓我來抱小雞崽兒。”
秀娥讪笑:“那你… 你們進來吧。”
烏拉拉的進來一堆人。
大夥圍在雞圈邊,讨論抱哪只雞崽好。
秀娥将香茶拉到一邊:“香茶 ,待會我陪你——”
話剛說到關鍵處,身後的老母雞忽然一聲叫,秀娥扭頭一看,徹底懵了。
罩着老母雞和小雞崽的雞籠被其中一個調皮搗蛋鬼給掀了開來,老母雞受驚,小雞撒開了腳丫在院中到處跑。
“別動,都別動 !”
秀娥慌得大聲叫嚷:“哎呦你們別亂踩,小雞崽會被踩死的!”
香茶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忙扯開嗓子:“一二三,冰凍人!”
這是大家在學堂玩的游戲,喊出口號就不能再動,誰動誰就‘死’了。
這招果然有效,嬉皮笑臉的男娃們立馬就站住了腳。
香茶趕忙招呼金鳳抓小雞,一番折騰後,小雞一個沒少,雞媽媽的情緒也降了下來。
随便逮了只小雞崽兒,香茶很抱歉:“秀娥姐,今天真對不住。”
秀娥氣得臉色漲紅,她好好的小雞經這麽一鬧,好幾只都蔫了勁,正打算沖香茶發火,只見香茶愧疚的将手中的小雞崽還了回去。
“秀娥姐,這雞崽我還是不要了吧,就當我今天賠罪。”
看到這樣的香茶,秀娥眼珠子轉了轉,彎腰将小雞崽又抱了出來,笑吟吟地說:“嗐,我家雞沒丢就行,這雞崽是桂蘭嬸子欠你的,你該拿着。”
香茶這才接住,毛茸茸的小雞落入掌心撓着她的肌膚,她小心翼翼地拖着小雞崽的雙腳,只聽秀娥道:“我送你回家吧。”
香茶不好拒絕,正準備點頭,一旁的幾個小男孩大聲道:“不得了,待會就要上課了,走,咱們趕緊回去!”
剛才鬧抓雞,不然時間倒是夠了,香茶着急回去上課,忙對在那整理雞籠的秀娥道:“秀娥姐,我先走啦,我得回去上課。”
說着,這一群孩子們如風一樣跑出了周寡婦家。
秀娥:“……”
香茶抱着雞來到學堂,本來想放進家裏的院子,可又想着家裏沒雞籠,還是放學堂吧。
這邊食堂有雞籠,剛把小雞安置好,耳邊就響起上課的鈴铛聲。
香茶趕忙跑進教室,一擡頭,發現進來的竟然是江绫雅。
“席老師呢?”周圍的學生都茫然起來。
學堂的數學由席季路和江绫雅兩個人教,不過席季路又要管知青點,還是學校的校長,所以只帶一年級的數學,剩下的班級則是江绫雅負責。
江绫雅聽到了下面的說話聲,皺着眉:“你們的席老師今天有事不在,這節課我來上。”
原來如此。
香茶最喜歡數學了,但現在教課的是和她有過節的江老師,望着臺上的江老師 ,她心裏有些微妙。
她記得筆友哥哥說過的一個詞語,叫睚眦必報。
這是筆友哥哥聽她講完江老師在火車站如何如何刁難她和狗舅舅後給出的評價,他說遇到江老師這樣的人最好避着點,要麽就給她重重一擊,讓她知道厲害。
這種人最記仇了,又慣會欺軟怕硬。
香茶嘆了口氣,拿出昨晚卷好的鉛筆開始寫字。
臺上的江绫雅目光淩厲,睃巡到她要找的那個小身影,江绫雅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接下來的十分鐘內 ,江绫雅連續喊了香茶三次。
這些數學題根本就難不倒香茶,香茶答得非常完美。
随着一個個正确的答案從香茶的嘴裏蹦出來,江绫雅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淡。
題目上懲治不了香茶,江绫雅煩得開始在課堂上來回走,走着走着,看到香茶手中的筆,江绫雅楞了下。
“你這筆是卷筆刀卷的?”
雖是疑問語氣,但卻是肯定口吻。
香茶仰頭,停下寫字,攤開手中的鉛筆:“是的呀,怎麽了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