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吵啥呢?”在省醫院陪床不瘦反而長胖一圈的石翠菊踮腳張望。
“喲, 我看到奮鬥了!”石翠菊滋溜往山下跑。
香茶将從省城買來的汽水裝進竹筒給了站在車站門口扯着嗓子暴跳如雷的周老頭。
“周爺爺,您喝口冰的,嗓子別喊壞了。”
周老頭熱得嗓子眼冒火, 竹筒裏的冰汽水咕嚕咕嚕下肚, 整個燥悶的心肺好似被冰塊熨平過似的。
汽水是錢火狗讓香茶給的,他接下來要經常進出這邊,總得拿點東西塞住周老頭的嘴。
周老頭大呼一聲爽,對打算下山的幾人道:“樂意聽我一句勸就別去下邊湊熱鬧。”
趙葉茂忙收回下山的腳,香茶嘬着麥稈做得吸管, 鼓着腮幫子問:“為啥呀?”
人就這樣,越勸就越想去看看。
周老頭:“待會要打起來。”
幾人面面相觑, 瞧這架勢要打起來應該是打群架,農村打群架可厲害了。
香茶三歲的時候‘有幸’見過一面,那一年發大水,他們瑤山生産隊和隔壁瞭山生産隊都着急開渠放水,為了争誰先誰後的問題,兩個大隊的人打了場群架。
差點鬧出了人命,好幾個壯漢眼睛險被一些婦女用手指頭戳瞎。
錢火狗是個喜歡往熱鬧堆裏紮的人, 但眼下不行啊,身邊的大外甥脖子上還裹着繃帶呢, 這要是誰過來扯一把那還了得。
想了想, 幾人決定避開下邊吵至喧嚣的地兒, 打算先不回趙家,去隔壁大隊錢家歇歇腳再說。
錢姓是隔壁瞭山大隊的大姓,從大隊長到村支書乃至你随便撈一個人過來問路, 一問準是姓錢的,所以錢火狗帶着外甥外甥女才走到村口, 就有沒出五服的大爺大娘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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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啊,聽你娘說你最近發大財了?”
錢火狗哼笑,扯扯身上破了洞的衣裳:“您別聽她胡說,我一個混小子到底去掙錢?”
大娘:“我就知道你娘在說大話。”
看到香茶,大娘渾濁的老眼迸出光:“哎呦,這是誰家閨女啊,真俊!”
香茶吞下汽水,乖巧地喊婆婆好。
一群大爺大娘們樂開了花,輪流問候香茶,香茶一疊疊地喊人。
枝繁葉茂兩個孩子他們都熟,畢竟在這邊小學讀了四年的書。
看到趙枝繁大熱天脖子上還裹着繃帶,大娘心疼的唏噓:“這布摘了是不是就能說話了?”
趙枝繁其實現在能發出字音,但醫生不介意他立馬說話。
他點了點,旁邊的趙葉茂笑着說:“對,我哥做了手術,過段時間就能說話了!”
大娘皺眉,望着趙枝繁的脖子嘆氣:“前些年你這孩子還好好的,咋突然嗓子就壞了呢,哎,還好治好了,不然一個啞巴以後難讨婆娘哦。”
又一大娘拉着趙枝繁:“花了不少錢吧?一百還是幾百?”
一衆人叽叽喳喳地問,車轱辘的話問來問去就得了一個大問題:
“狗子,你姐夫上半年才分家,哪來的錢給枝繁做開嗓子手術?”
“發大財了吧?嗐,還藏着掖着,和我們說說呗,都是一家人…”
香茶抱緊懷裏的竹筒,一個勁的往外擠,擠出村口人堆後,她長長地松了口氣。
她狗舅舅真明智,臨下車的時候讓她把汽水玻璃瓶換成了竹筒瓶,這要是讓他們知道綠色竹筒裏裝得是五分錢一瓶的橙色汽水,那肯定要搶瘋。
趙葉茂衣扣都被扯掉了,跑出大老遠他才停下來喘氣:“到底是誰在外頭傳咱家發財了?被我逮到我剝了她的皮!”
錢火狗一巴掌拍到趙葉茂頭上:“你剝誰的皮?好的不學,竟學家裏那個老不死的!”
趙葉茂吐舌:“我就話趕話說一說,我可沒那麽混蛋砍貓的頭還剝皮…”
真是說誰誰就來了,四人剛跑出村口八卦圈沒幾步路,就看到前邊站着一個婦女。
女人正是錢桃花的老子娘,此刻一雙綠豆眼眨都不帶眨,直勾勾地盯着四人看,看到香茶腳上那雙淺綠色涼鞋,女人瞳孔蹭得變大,跑過來蹲在那就像沒見過人走路一樣使勁看。
“哎呦哎喲 ,果真發了家啊,連洋鞋都穿上了。”
這話酸得人牙後跟都喊疼。
香茶下意識的并齊腳,拉緊錢火狗的手:“舅舅…”
錢火狗腳用力一蹬,地上的土灰飛的到處都是,趴在地上的女人啊的一聲尖叫,捂住眼睛:“錢火狗,你找死啊!”
錢火狗冷着臉:“好狗不擋道!”
女人一噎,爬起來去扯香茶的手,香茶麻溜地躲到錢火狗身後。
眼神裏充斥着反感:“我不要你牽我,你偷我家的兔子,你是壞人。”
錢桃花老子娘本打算笑哄下香茶,兩個男孩大了不好套話,小的肯定行,沒想到小的更不好忽悠,連碰都不讓她碰。
趙葉茂對這個繼外婆可沒好臉色,正好看到大隊長錢餘的身影,當即喊道:“錢餘叔——”
錢餘朝這邊看過來:“這不是枝繁葉茂嗎?咋了,從城裏回來拉?”
趙葉茂點頭,和錢餘拉家常:“叔,最近我家裏忙,不知道我家自留地裏的紅薯種好沒?”
一說這個,女人一下癟了氣。
錢餘瞪了眼女人,呵斥道:“還不快去種,趙家今年秋天沒收到兩籮筐紅薯,我就直接把你還有桃花的工分折給趙家。”
女人臉霎時變了色:“兩籮筐?趙女婿那地幹的很,收一籮筐都難…”
錢餘:“誰叫你剝貓皮偷自個女婿家的兔子?你有臉做這種不要臉的蠢事,我就敢把你家的工分折給趙老三!”
見錢餘板着臉說第二遍,女人哆嗦了下嘴唇,暗咬牙龈往瑤山生産隊的方向走。
錢餘問了幾句有關趙枝繁治療的事就走了,臨走前也像前頭大娘一樣,沖趙枝繁嘆氣。
“你小子小時候說話沒問題啊,咋後來突然嗓子壞了?”
趙枝繁垂下腦袋,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推開錢家院子的門,錢桃花正坐在院子大樹下家納鞋面,紅豔豔的鞋面勾得趙葉茂不屑地呸了聲。
自從錢杏花病逝後,錢桃花每年都會給自己做雙新嫁娘鞋子。
以前趙葉茂沒覺得什麽,可自從知道錢桃花想要做他後娘,趙葉茂就覺得惡心至極。
五年前就開始做新嫁娘鞋,這壓根就沒想過他娘病會好,甚至覺得他娘一死這女人就能嫁進趙家。
看到進院的幾人,錢桃花忙将鞋放下,笑容滿面走過來。
“咋來不說一聲?”
又看向趙枝繁,一臉憐愛的關心:“病好了沒?可以說話啦?”
趙枝繁直接無視,擡腿進到錢火狗的屋,錢桃花的笑容頓時僵住。
趙葉茂哼了聲,跟着進屋,順便還牽走了瞪着錢桃花不放的香茶。
要問香茶最讨厭的人是誰?
江绫雅,宋秦,美玉這些人都要靠邊站,一看到錢桃花,香茶就跟炸了毛的雞一樣,如果可以,她想長出雞嘴用力啄錢桃花的腦門。
香茶這人記仇着呢,當年錢桃花誣陷她往兩個哥哥的粥裏撒石子的事她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說起來,兩個哥哥之前對她冷漠極大原因是因為錢桃花在趙家胡咧咧,造謠她是氣死桃花娘的野種……
進了屋,香茶用力合上門,追過來的錢桃花鼻子撞得發酸,一時間痛得在原地跺腳。
天黑之後,得了信的趙老三來錢家接兒女,一進院子錢桃花就堵了上來。
姐夫長,姐夫短,熱情的就跟見了書記領導一樣。
趙老三悶着頭抱起睡眼朦胧的香茶,錢桃花怎麽肯輕易放過趙老三,一把挽住趙老三的胳膊,吓得趙老三險些摔了懷裏的香茶。
香茶就這樣被鬧醒了,錢桃花不以為然,還在那膩歪趙老三。
“姐夫,你今晚就在這睡呗,天黑不好趕路。”
邊說邊趁着夜色對趙老三上下其手。
好巧不巧摸到了香茶的肚子,瘙癢惹得香茶渾身不适,抓緊趙老三的脖子控訴:“桃花姨亂摸我,她亂摸我,摸我肚子!”
香茶在趙老三懷裏,錢桃花一個黃花大閨女借着夜色的掩護哪裏是摸香茶的肚子,要摸的是…
趙老三臉一黑,趕忙後退幾步,氣不過扭頭罵出聲:“你還要臉不要臉?桃花,你姐在的時候你不這樣啊,咋現在變得這麽厚臉皮?”
錢桃花呼吸一滞:“姐夫,我——”
“枝繁葉茂!”趙老三是真的受不了錢桃花看他的那種膩歪眼神,大聲道:“走走走,回家。”
趙家四口人氣呼呼地走了,動靜引來隔壁左右的人探頭張望,錢桃花咬着唇站在那不知所措,她想追過去,被錢火狗痞笑地攔住。
錢火狗的笑意不達眼底,只聽他清清嗓子,大聲道:“我姐夫在罵誰呢,誰在烏漆嘛黑的地兒摸男人啊,讓我來看看——”
說着用力将錢桃花拽到亮光下,大夥其實知道是錢桃花,但這麽紅果果的被錢火狗挑明,這事擱誰身上都難堪。
錢桃花臉一剎那紅成了醬肘子,可不就是醬肘子嘛,這些天被錢餘罰着去趙家自留地種紅薯,這一個月來熱的很,冬天唔的白皮沒兩天就曬成了古銅色。
這邊譏笑聲連連,大夥捧着碗嘲諷錢桃花想男人想瘋了,竟然當着一個六歲娃的面摸人家的爹…
瑤山這邊也熱鬧,但不是笑,而是哭。
香茶趴在她爹的背上睡了一路,她爹的背真寬,熱乎乎的,趴在那感覺不到絲毫的颠簸。
香香地睡了一覺,突然耳邊傳開號喪聲。
“誰家死人了”趙葉茂皺眉。
香茶循聲看向對面山坡,那裏是通往大茶山火車站的方向。
趙老三:“你黃大爺家。”
香茶一驚:“黃大爺沒了?”
聽這熟悉的哭喪聲,莫非黃大爺和娟兒嬸她老子娘一樣去升仙了?
趙老三:“沒了,下午沒的。”
香茶心裏陡然間低落:“咋就沒了?我上個月還跟他家的小栓子玩呢。”
黃大爺早年喪妻,就一個兒子,兒子兒媳年輕修水庫不幸卷進了溝裏雙雙去世,如今膝下就一個孫子小栓子。
公社體恤黃家不容易,湊錢讓八歲的小栓子在李靜婉辦的學校讀書,和香茶一個班,讀一年級。
小栓子讀書很争氣,不懂的就問香茶,是香茶為數不多的男性玩伴。
香茶吸了鼻子,黃大爺沒了,那小栓子怎麽辦?沒人疼小栓子了。
“爹,黃爺爺咋沒的啊?”
好好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
趙老三颠了颠背上的女兒,憤慨道:“昨兒好在你們沒回來,要是在學堂,指不定也會挨一頓打。”
趙葉茂呆了:“啥?還關我們的事?”
香茶也疑惑:“誰要打我們?”
望着對面山上攢動的火把和時遠時近的哭聲以及咒罵聲,趙老三咬牙道:“是要打學堂的江知青,你們小,在學堂被殃及也有可能。”
頓了頓,趙老三續道:“要怪就怪那群專家,他們不鬧事,你黃大爺不會死,至少還能活二三十年。”
三個孩子凝神聽着,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幾天前,上面派過來的專家和水利指導員宋秦因為在哪鑿渠等事鬧了紅臉。
這種專業性的事,村民當然不懂,想拉架又不知道該幫誰,于是有人提議把幾個知青喊來。
這其中就有才從四九城回來的江绫雅。
江绫雅回了趟四九城後,心緒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知道自己得罪錯了人。
香茶可能是她叔和那人的孩子……
可她已經得罪了香茶,以她對香茶的了解,那孩子記仇,未必肯原諒她。
縱然肯,也要花時間去求原諒,她又拉不下臉,何況香茶此刻在省城醫院。
可江绫雅急啊,今年的工農兵學員的考核時間馬上就要來了,她不能因為香茶而丢了這個名額。
以前還奢望叔叔能幫她,現在好了,香茶八成是叔叔的女兒,她算是徹底将叔叔得罪透了。
眼下能解她困境的只有自己,要麽說老天都眷顧她呢,這天劉奮鬥破天荒來到知青點,請他們這些知青過去拉架。
她認為她要好好表現,專家是上面王書記介紹來的,她當然要支持專家團隊。
“然後呢?”香茶問趙老三。
趙葉茂插了句嘴:“我一直都覺得這個江知青思想有問題,她又不懂水利,憑啥偏幫那些專家?”
香茶:“就是啊,小宋官雖然人差勁,但人家懂鑿渠…”
趙老三冷笑:“連你們小孩都懂的道理,偏偏所謂的大專家不懂,非說小宋指導的方法是錯誤的,剛好江知青在旁邊煽風點火,氣得小宋指導一天都沒吃飯。”
宋秦何止氣專家團隊的自以為是,更氣江绫雅不懂裝懂在那拉偏架。
江绫雅這次不知道哪根筋軸了,連席季路和李靜婉的阻攔都不管用,指着宋秦的臉大罵宋秦年紀輕輕就出來顯擺,其實不過是半桶水的架勢。
宋秦當場氣得頭發暈,真就暈了過去,是站在旁邊的黃大爺掐宋秦人中才将人掐醒。
宋秦雖然才十九歲,但好歹是重活一世的人,在宋秦眼裏,他是這個世界的天之驕子,不然咋就他重生了?
醒過來的宋秦和江绫雅對着罵,罵江绫雅長着一張舔狗臉,又罵專家團隊在瞎指揮。
一時間竟動起了手。
村民們的天平在知青們到來後偏向了專家團,畢竟這邊人多,不過也有幫宋秦的人,黃大爺算一個。
可惜寡不敵衆,宋秦被揍得鼻青臉腫,黃大爺一個趔趄腦袋磕到了樹根上,當場死亡。
見鬧出了人命,劉奮鬥啊得一聲跪了下去。
完了完了,他的先進集體牌子沒!!
小栓子看到爺爺倒在血泊中,哇的一聲嗷哭,一時間衆人都慌了。
江绫雅抖着手瞪大瞳孔,疊聲說不關她的事。
宋秦跟着跪在黃大爺屍體邊痛哭流涕…
香茶聽到這已經淚流滿面,她心疼黃爺爺,更替好朋友小栓子難過。
這幾天瑤山大隊氣氛死寂,就連一直叫嚣指責宋秦的專家團隊都不敢大聲說話。
香茶一進到學堂就看到小栓子平時坐得那個木墩空着沒人,上午四節課結束後,香茶抻着下巴坐在那沒動。
往常這時候小栓子會喊她一起去知青食堂吃飯,今天沒了。
金鳳往小栓子那看了眼,小聲道:“香茶,咱去小栓子家吧?”
香茶點頭:“走,先去食堂把他的窩窩頭領了帶給他。”
兩人說幹就幹。
李靜婉得知兩人要給小栓子送飯,便拿了個大海碗出來。
今天食堂吃河蚬玉米面,玉米面黃澄澄的,看起來就好吃,舀上一碗後再往裏頭來上兩勺鮮掉舌頭的河蚬澆頭。
這時節的河蚬最肥,肉質飽滿,比香茶三月間吃的要大很多,李靜婉一勺子舀下去,勾了芡的河蚬湯香噴噴的直往玉米面裏鑽。
“你們等會。”
李靜婉喊住香茶,另拿出一個碗又盛了兩勺河湯,用碗扣着。
正要叮囑香茶,身後美玉不服氣地控訴:“李老師,憑啥給香茶那麽多的河蚬,我就一勺?”
香茶:“背簍裏的河蚬不是我要吃,是小栓子的,他沒來上課…”
美玉嘁了聲:“他又不是沒長腿要你來替他拿吃食,你是想一個人偷吃吧?”
香茶大聲喊冤枉:“我才沒有,你胡說!”
美玉不信,伸手就要拿背簍裏的那碗玉米河蚬面,香茶扭着屁股一溜煙跑開。
“金鳳,咱們走!”
金鳳背過身,讓李靜婉将另一個碗放她背簍裏。
美玉的腿落了點殘疾,一時沒追不上,氣得原地跺腳。
“我要舉報你們兩個偷吃公家的東西,你們給我等着!”
李靜婉在一旁全程看着,聽到這話,李靜婉的臉唰得一下冷下來。
“趙美玉同學,你要舉報可以,先舉報我吧,是我這個當老師的擅作主張,将黃栓同學最近幾天的餐食合成一頓讓香茶同學送去,我不認為我有做錯的地方,這本就是黃栓同學的份例,香茶同學體恤黃栓同學家裏有事不能過來,所以才頂着大太陽送過去,這是無私的同學之情…”
美玉狡辯:“李老師,香茶是偷吃,她最喜歡吃零嘴了,她——”
李靜婉:“有沒有偷吃,咱們跟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美玉咬唇:“……”
李靜婉眯起眼:“去不去 ?”
美玉恨聲:“去!”
她一定要揪住香茶偷吃的小辮子,香茶是個小饞嘴,肯定會偷吃的!
黃家是瑤山生産隊最窮的幾戶人家之一,沒壯年勞動力,意味着掙不到工分,好在劉奮鬥這個大隊長仁善,每年隊裏交了公糧後都會發一點接濟黃大爺。
年底生産隊殺年豬,隊裏也會多割一刀子肉給黃家,但這些小恩小惠是同情,黃家爺孫倆想靠這個過日子還是不行。
黃大爺為了養活孫子,就去山裏殺豬場幫忙殺豬,那是公社的一份勞苦活,尋常人都不願意去,黃大爺為了多掙工分,應下了這份苦活。
可憐老大爺手一到冬天就裂口子,那是常年握殺豬刀砍豬肉留下的傷。
傷口崩了依然不能停,年底的時候公社要的豬肉多,黃大爺得天天砍豬肉,以至于雙手血淋淋,旁人都以為那是豬血,其實是傷口崩出來的人血……
黃家院裏,深受打擊的小栓子使勁嚼着河蚬,邊吃邊跟香茶和金鳳哭訴。
“我好好念書嗚嗚嗚,我想快點長大掙錢給爺爺買蛤蜊油塗手,我還沒掙到錢爺爺就死了,嗝…”
守靈多日的小栓子餓得慌,哭得嗓子都啞了,還疼,吃着河蚬面竟嘗不出美味,往下咽的時候嗓子疼得翻白眼。
可他要接着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給爺爺報仇。
“你吃慢點。”香茶錘着小栓子的背,“還有一碗呢,沒人和你搶。”
三人蹲坐在院子裏說着話,屋裏擺着黃大爺的棺材,冷清的很,除了幾個黃姓本家人在裏邊守着,再無旁人。
瑤山村對意外死亡有個哭喪的習俗,只要有人過來拜祭,下一代的人都要披麻戴孝立即嚎哭,不論你是不是在吃飯,亦或是在茅坑,都得馬上出來跪下哭。
小栓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面,香茶将第二碗遞過來,還沒接到手,黃家一個大娘就喊:“小栓子,有人過來了。”
小栓子趕忙放下碗,急匆匆跪到靈堂前放聲大哭。
哭聲悲怆,香茶和小姐妹金鳳忍不住跟着跪倒抹淚。
過來的是李靜婉和美玉。
因着之前的鬧事,黃家人恨極了知青們,但她們也都清楚來的這位李老師沒有站到專家團的隊伍。
美玉一進黃家的院就到處找香茶的身影,看到院子角落跪在那的一小團,以及空碗,美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李老師,你快看,香茶偷吃了你給小栓子準備的吃食!”
說着一把拿走剩下的一碗,居高臨下地睨着香茶:“這回讓我抓到現行了吧?!”
目光觸及香茶腳上的淺綠涼鞋,美玉嫉妒的手發抖,一個沒拿穩,啪叽一聲,一碗河蚬湯哐當砸到地面,滾燙的汁水濺到美玉的小腿上,美玉疼得原地轉圈。
尖叫聲打斷了裏頭小栓子迎客的哭喪聲,出來一看,小栓子氣得一腳踹向美玉的屁股。
“你賠我的湯!”
他餓了一天,好不容易吃上東西,就這麽沒了…
小栓子心疼地趴在地上撿起一個個河蚬,絲毫不顧上面沾了灰,直接丢進嘴裏。
美玉疼得五官扭曲,雙手撐牆才勉強站起來。
香茶握緊拳頭,先是把趴在那跪舔河蚬湯的小栓子拉起來,然後一頭撞向美玉的肚子。
美玉唔得一下靠到牆上,眉頭緊皺,肚子就好似有刀捅進去又抽了出來。
“你個禍害精,你敢打我?”美玉疼得嘶氣。
香茶揉揉瑩白的腦袋,忿忿道:“打得就是你,你撒了小栓子的吃食,你還誣賴我,不打你打誰?”
美玉渾身熱汗騰騰,肚子又痛,被香茶這麽一怼,她頓時覺得臉都丢盡了,可她又不甘心被香茶壓着,剛想掰扯,卻見香茶背着背簍離開了黃家。
金鳳趕忙追上,憂心忡忡道:“香茶,你沒事吧?”
香茶一口氣跑到離黃家很遠的一條道上,聞言搖頭:“我不想在小栓子家和她吵,我要在這等她,和她好好算筆賬。”
小時候的欺負,後來的雷火燒家,上學後一次又一次的污蔑,今天還害小栓子餓肚子……
這一樁樁一件件,她要和美玉姐掰扯個幹淨,都分家了還找她茬,憑什麽?
香茶走到路口的大樹下,聽着知了的聒噪聲,就站在那等着美玉的到來。
美玉被小栓子掃出了黃家,跛着腳頂着接近四十度的烈日在羊腸小道上緩緩走着,熱得像在蒸籠裏呆着一樣。
好不容易走到陰涼地兒,卻見香茶抿着唇瞪着她。
察覺到美玉要偷溜,香茶大步跑過來,才走出路口,就聽身後那條道的盡頭傳來唢吶聲,還有大隊長劉奮鬥的歡呼聲。
“趙家兄弟,你快出來,公社幹部要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新年快樂!2022暴富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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