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剛趕到場地上,馮寶英兩眼一翻,差點沒背過氣去,只見陸夏音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堆人,前頭兩個男的搬着縫紉機,後頭陸夏音抱着孫女,左右各有兩個女的挨着,而孫桂蘭呢,一邊追一邊罵。

馮寶英氣不打一處來,像只兔子一樣蹿上去,指着劉志新的鼻子就罵:“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搶我葉家的東西!”

孫桂蘭眼見馮寶英回來了,立馬走到她邊上去,有了娘撐腰,她就不信陸夏音還真敢把縫紉機送人。

至于丈夫葉自剛和公公葉富強,那就是兩個沒用的,窩在家裏不敢出來,關鍵時刻根本就靠不住。

場地上擠着的衆人好不容易拉開了葉敬平和胡秀芳,這還沒消停一會兒呢,隔壁也鬧開了,定睛看去,這不是馮寶英嗎?

葉家溝有人認識劉志新,湊上去就說:“老劉,你怎麽回事?怎麽就吵起來了?”

劉志新放下縫紉機,撸起袖子插在腰上,向周圍環視一圈,扯着響亮的嗓子喊:“你們大夥來評評理,這縫紉機是陸夏音嫁過來時帶的嫁妝,現在陸夏音要走,想把嫁妝送給我,可這老婆子霸着不讓送,說什麽這是他們葉家的東西,可自古以來哪個婆家會不要臉地去霸占兒媳婦的嫁妝?”

周圍人指指點點:“是啊,哪有霸占兒媳婦嫁妝的婆家。”有人去勸馮寶英:“這是你兒媳婦的嫁妝,她怎麽處理是她的事,你還是別管了。”

馮寶英呸了一口:“她是個狼心狗肺的,騙我說不去高考,結果呢,偷偷背着我去考,要不是鬧開了,指不定這會兒收拾包袱偷偷跑了,連孩子也不要了!”

陸夏音抱着女兒站了出來,冷笑道:“女兒我帶着呢,我什麽時候說過要丢下孩子不管了?”

馮寶英一看到她就氣得牙癢癢,沖上去就想打她:“你個沒良心的,她是我葉家的人,你想帶走沒門。”

劉丹鳳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哎,你這老太婆,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幹什麽?你是陸夏音的婆婆,可不是我的,我可沒必要尊重你。”說着用力在她手上一捏。

馮寶英痛叫着後退,劉丹鳳松開手,她一個趔趄,要不是有孫桂蘭扶着,早摔了下去。

馮寶英懵了一下,随即大喊大叫起來:“你們仗着人多,欺負我一個老太太,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嗓門比高向紅還大,一個在這哭,一個在那哭,吵得人頭疼,有人實在受不住,跑去找大隊書記,這檔子家務事,真是吵個沒完沒了。

劉志新一屁股坐在縫紉機的臺子上,看着馮寶英在地上耍猴,樂得呵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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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輕的時候可沒少跟人打架,比馮寶英難纏的多的是,她這會兒在地上撒潑打滾,那就看她能鬧到幾時,把大隊書記叫來也不怕,鬧大了才好,鬧大了才能幫陸夏音拿到證明回去。

孫桂蘭卻一心惦記着縫紉機,見馮寶英也沒什麽能耐,幹脆自己上陣,開口說:“嫂子,你要走也行,葉初可不能跟你走,大哥走了兩年,葉初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你年輕還能再嫁,還會有別的孩子。”

她就不信了,陸夏音還真能扔下孩子不管,只要葉初留下,陸夏音就不敢走。

葉初一聽說自己要跟媽媽分開,吓得抱緊陸夏音的脖子,頭都不敢擡。

“對,孩子你不能帶走!”馮寶英此時腦子也轉了過來,只要把着孩子不讓走,陸夏音就不敢不聽她的。

陸夏音緊緊抱着葉初,想起前世的遭遇,雙手微微顫抖,她幾乎是咬着牙說:“孩子是我的,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想帶她去哪兒就去哪兒,你們管不着。”

前世她一個人孤立無援,眼睜睜看着葉初被搶走,這回就是魚死網破也絕不能讓她們把孩子搶走。

李紅豔看了看陸夏音蒼白的嘴唇,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孩子不會被他們留下的。”

陸夏音扯着一絲蒼白的笑看她,點頭應下。

馮寶英一聽就急了,蹿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姓葉,她是我葉家的人,你不能帶走。”

陸夏音道:“那你倒提醒我了,回去我就給女兒改姓,改了姓,她跟你們葉家再也沒有半點關系。”

“你,你說什麽?”馮寶英氣得瞪圓了眼睛,什麽改姓,她還想讓孩子跟誰姓?

說着就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孫桂蘭沒拉住,劉業成反應快,幾步蹿上前去擋在陸夏音面前,馮寶英氣得四處撓來撓去,劉業成起初用手臂擋着,最後實在受不住了,一腳踹了過去。

周圍人紛紛拉架,兩撥人湊在一起,鬧得不可開交。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快住手!”

場地上突然響起一聲爆喝。大隊書記張正陽板着一張臉,一雙眼睛瞪得吓人。

他是真的煩,每個隊裏都有人為這點破事天天吵,吵個沒完,一個個吃飽了撐的。

把張正陽喊來的人飛快地蹿進人堆裏,壓低聲音說:“都消停點吧,來了了不得的人了。”

被這麽一喝,兩撥人才分開,馮寶英蓬頭垢面,胸口還被踹了一腳,劉業成手上也有好幾道撓出來的傷口,其他人倒是沒什麽事。

李紅豔轉頭看向張正陽,卻猛地一驚,因為他身旁還站着一個穿中山裝戴眼鏡的男人,長得方方正正的,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一看就是個大人物。

其他人看過來時也紛紛噤了聲。

陸夏音哄了哄懷裏的葉初,也随着衆人的視線看去,一看眼皮忽然就包不住眼睛裏的東西。

那是她多年未見的舅舅啊!

陸夏音下意識上前幾步,越走越近,舅舅的面容也在視線裏清晰起來。

她想了起來,以前小的時候,媽媽偶爾會帶着她去看舅舅,那時候的舅舅意氣風發,笑起來爽朗好看,還會做鬼臉逗她。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媽媽再也沒有帶她去看舅舅,一直到媽媽死去的那一天,舅舅也沒出現過。

舅舅寫來的信還被她揣在兜裏,他明明在信上說,半個月後會來接她,怎麽這時候就來了?

柳存志在一堆人裏環視一圈,第一時間發現了陸夏音的身影。

多年不見,小姑娘已經這麽大了?

像,和姐姐長得真像!

他沒管張正陽的聲音,直接跨步上前,握住陸夏音的手,笑道:“夏音啊?還記得舅舅嗎?”

陸夏音的眼淚徹底滾了下來:“記得!”哽咽了一下,又說:“這是我的女兒,叫葉初。”

柳存志看向葉初,小姑娘長得小小的,一雙黑黑的眼珠滾來滾去地看他,他握住葉初的手,笑道:“葉初是嗎?叫舅姥爺。”

葉初看着他,把手一縮,然後埋進陸夏音的肩膀裏。

陸夏音解釋道:“孩子怕生。”

柳存志也不在意,只是呵呵笑。

然而周圍看着的人卻不淡定了,舅舅,這大人物竟然是陸夏音的舅舅?

馮寶英更是不淡定了,該死,當初結婚的時候明明說娘家沒人了,怎麽這會兒又冒出來個舅舅?

有人問張正陽這是誰,張正陽瞅了一眼馮寶英,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教育局的,讓你們鬧,這回惹着不該惹的人了吧?”

馮寶英一哆嗦,教育局的?

那,那陸夏音豈不是要被帶走了?

這個消息很快在人堆裏蔓延開來,一下子就傳到了胡秀芳耳朵裏。

教育局的人來了?

胡秀芳二話不說從知青點裏蹿了出去,葉敬平和高向紅反應過來後也跟了上去。

胡秀芳撲到柳存志跟前,哭道:“領導,你要幫幫我,我考上了大學,可是這家人不讓我走!”說着,指向後面跟來的葉敬平和高向紅。

高向紅一個趔趄,心裏的火氣在對上柳存志投過來的視線後一下子偃旗息鼓,她這會兒心怦怦亂跳,遇上這麽個大領導,胡秀芳又跑去告狀,那他們娘倆會不會被抓去蹲局子?

幾秒鐘的功夫,高向紅思緒萬千,柳存志還沒開口呢,她倒自己先把自己給吓了,腿軟得站不住,還得葉敬平扯着她才勉強站穩。

原先那副野蠻嚣張的模樣蕩然無存。

葉敬平倒沒有高向紅這麽膽小,可他也知道,胡秀芳跑去這麽一說,基本上人是走定了,絕不可能留下來了。

柳存志轉頭問張正陽:“這是怎麽回事?”

張正陽頭皮發麻,指着高向紅和葉敬平說:“這是我們隊裏的社員,”又指着胡秀芳道:“這是六年前來的知青,後來嫁到他們家了,這不是恢複高考了嗎?胡秀芳考上了想回城,他們娘倆不讓。”

柳存志又看向高向紅和葉敬平:“你們為什麽不讓人走?”

高向紅沒敢答,低下頭,而葉敬平動了動嘴唇,說:“走了人就回不來了。”

柳存志聽了點頭應下,又問胡秀芳:“你是打定主意要走嗎?”

胡秀芳擡眼看了下葉敬平,重重點頭。

柳存志便道:“既然如此,你們就離婚吧。”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雖說現在已經婚姻自由,可也沒有誰敢真的去離婚,誰家不是忍忍就過了下去。

這領導真敢說,可轉念一想,兩口子離了也好,省得整天鬧。

柳存志又轉向張正陽:“他們同意了,你去給他們開離婚證明。”

“哎,好。”張正陽點頭應下,指了指胡秀芳和葉敬平,“還不走嗎?”

胡秀芳走了過去,一個眼神也沒給葉敬平,葉敬平杵在地上,高向紅在背後扯他的衣服,這婚可不能離啊,離了人就真的跑了。

葉敬平沒理她,默了半晌也擡腳跟了過去。

處理完胡秀芳的事情,就輪到了陸夏音。

柳存志早就通過信件知道了陸夏音的處境,他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馮寶英:“既然你的兒子已經過世兩年,我把外甥女帶回家,你們沒意見吧?”

馮寶英想讨價還價,可對上柳存志冷飕飕的目光忽然沒了底氣,支支吾吾的,嗫嚅了半天才說了個好。

好歹還是親家,怎麽連點面子都不給。

孫桂蘭卻不甘心,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念叨:“娘,您可不能就讓她這麽走了!”

馮寶英被她吵得心煩意亂,一巴掌呼在她臉上:“別吵,吵得我煩死了。”

孫桂蘭捂着臉沒吭聲,紅着眼瞪向馮寶英,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公婆沒用,丈夫更是沒用!她又轉頭看向陸夏音,一雙眼仿佛淬了毒。

陸夏音也不懼她的目光,忍了這麽久,她心底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了,從此以後,她可以帶着女兒離這家黑心人遠遠的,這婆媳倆,她再看一眼,能把隔夜飯給吐出來。

劉志新和李紅豔沒料到陸夏音的舅舅竟然是這麽個大人物,本來準備一身力氣打算好好跟馮寶英唠嗑唠嗑,結果一下就被人家擺平了。

不過既然事情解決了,那他們也該回家了。

李紅豔喊了一聲陸夏音:“夏音啊,我們該走了。”

陸夏音道:“等等。”她把舅舅拉了過去,介紹兩方認識,還對舅舅說:“這段時間一直是紅姐一家在照顧我。”

柳存志感激道:“我得在這裏謝謝你們。”

“不,不用這麽客氣。”劉志新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

李紅豔提議道:“要不你們到我們家裏吃個飯吧?”

柳存志看了看陸夏音,道:“那就多有叨擾了。”

和劉志新打過招呼後,柳存志又看向身後還沒走的社員,語重心長地說:“大家夥聽我說一句,教育是立國之本,再苦再難也不能讓孩子不讀書,恢複高考是讓每一個人都有公平受教育的機會,誰考上了就該表揚,誰想考就該鼓勵,萬萬不要故意阻撓!”

一番話說得衆人面紅耳赤,恢複高考後,誰家都有人想考,但無一例外都是能不讓去就不讓去。

劉丹鳳在一旁聽得耳熱,她扯了扯對象的袖子,道:“要不下回我們也去考?”

李紅豔聽見了擠兌她:“早幹嘛去了,當初讓你考你不考。”

劉丹鳳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不是懶嗎?”

不過這回可不敢懶了,人家教育局的領導都說了,趁着還年輕,努力去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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