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都聽到了,要滅口嗎?
“進了這個門,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之間的距離必須保持一米以上。”
路澄垮着一身皺巴巴的校服站在學校門口,修長的手指劃過栀子花的香氣,大剌剌地沖沈随比了個一。
不離遠點兒,等着拉手過年?
“哎,你聽明白了嗎?”路澄看他沒反應,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萬不得已,比如呢?”沈随單手插袋,玩味地摩挲了一下指腹。
“小老弟,麻煩你自行意會一下高冷同桌的必備素養。”
路澄沖地上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順手把書包甩上肩膀。
“一米戰略”正式從校門口開始打響,兩人心照不宣地錯開走位。
通向高二教學樓的路上,有一條涼快的林蔭小道。
沈随落在後面,看到路澄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經過那兒的時候,突然就怵了下身子,愣把一條直線走成了曲線,腳下打彎繞了回來。
好像前面藏了什麽洪水猛獸,張大了嘴巴在等他自投羅網。
“媽呀,教導主任在前面巡邏,我昨天剛打了耳釘還沒過消炎期呢。”
結伴路過的兩個女生,跟在路澄後面驚了一跳,趕緊把頭發放下來遮住耳朵。
嚴主任是全校公認的“閻羅王”,主抓校規校紀,日常臉熟三個年級的不良分子。尤其喜歡在下了晚自修後,蹲點在學生走出校門的必經之路上,表演徒手拆散小情侶的拿手好戲。
路澄額頭兩邊的太陽穴突突跳的疼。放假前“閻羅王”跟他有筆舊賬沒算,現在過去等于伸頭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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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九死一生的時刻,他餘光瞥到沈随背着包,悠哉悠哉地超過自己向前走去。
“那邊那個,進了學校不許騎行車輛,馬上給我下來!旁邊的同學在幸災樂禍什麽?你看看你自己發型合格嗎……哎,後面兩個女生走路的時候不要追逐打鬧。”
嚴主任背着手站在路上,犀利的目光堪稱雷達探測儀,無差別掃射來去的學生。
沈随初來乍到,沒被這陣仗吓倒,腳步從容地拐彎上前,發現身後跟了一條蠢萌的小尾巴。
某位flag絕緣體·真香澄,跟他保持着同頻率的步伐,試圖跟嚴主任的目光打太極。
……厲害了朋友,校門口指天喊地立下的一米flag,它活了可有五分鐘?
路澄毫無心理負擔地同步他的走位。
沈随出其不意,腳下忽然來了個反動作。
路澄失去掩護差點曝光,連忙搶在嚴主任轉身之前,把沈随拖到附近的大樹後面。
“媽的,好險,你走路怎麽還帶順拐的?”
沈随置若罔聞,往旁邊側了一下身子,淡然提醒道,“一米。”
路澄:“……”
氣氛尴尬的不行。
路澄撓了撓耳朵,還沒想好怎麽組織語言,沈随已經長腿一邁離他而去。
“草,你別忙着走啊。”
濃郁的陽光模糊了栀子花的甜氣。
沈随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路澄沒收住動作,額頭直接撞到了他的後背。
雪白的運動外套上,浮動着淡淡的肥皂香。
路澄吸了吸鼻子,顧不上揉額頭,一把拽住沈随的袖子,惡狠狠地怼到他面前,“還跑!”
“路澄同學,進了這個門,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之間的距離必須保持一米以上。”
沈随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微微地把話完整複述了一遍。
路澄額角一痛,放緩了暴躁語氣,“沈随同學,你就不能當我沒說過這話嗎?”
沈随笑意不減,撩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給了路澄強烈的危機感。
想我泱泱華夏大國,文明上下五千年,好男兒能屈能伸,豈能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局限成面子精!于是……
“你他媽,呸,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中國好同桌了。”
路澄聲情并茂地惡心了自己一把,隔着布料抓住沈随的手腕,很有誠意地晃了兩下。
今日份反flag成就:握手言和jpg.(1/1)
晴日當空,兩少年意氣風發出樹。
路澄把書包挂在胸前,走一步咳兩下,嬌弱地揩了一把額頭上莫須有的冷汗,完美銜接重病患人設。
沈随走在旁邊替他遮掉大半張臉,兩個人故作從容地走到嚴主任的眼皮子底下。
“看過來了,看過來了,你趕緊往這邊靠點兒……草。”
嚴主任突然回頭,路澄迅速捂住鼻子,急中生智打了個假噴嚏。
沈随側過身子替他擋住視線,動手拍拍肩膀,“最近晝夜溫差很大啊,弟弟,你早上出門怎麽不記得披件外套。”
“弟弟”身子晃了一下,低着頭把到了嘴邊的恨罵強行鎮壓下去。
一步、兩步……
對,就這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路口……還差一步就成功了!
路澄嘴角瘋狂亂他媽上揚。
忽然,背後一道疑聲起。
嚴主任抄上記錄冊大踏步追上來,指着沈随嚴肅批評,“前面那位穿白外套的同學,你是哪個班的,來學校怎麽不穿校服?”
路澄,“日……”
躲過了自己的大劫,沒躲過友軍的橫災,老子有一句mmp不知當不當講。
高二年級,班主任辦公室。
嚴主任拍着桌子恨鐵不成鋼,“一逮逮倆,你說你們這才開學第一天,就送新班主任一份大禮,真是光榮!”
路澄跟沈随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被他連珠炮似的一頓訓斥,兩只耳朵嗡嗡亂響。
“能不能學好,能不能學好,你說你……”
“主任,我是轉校生,今天第一天來學校報道。”
沈随看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覺得有必要打斷話題自證一下清白。
“你……你是轉校生?”
嚴主任罵到嘴邊,及時憋了回去,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幹咳了一聲,“那你就站到旁邊等班主任過來吧。”
路澄睃着眼角,目送沈随跟自己劃清界限,站在原地不忿地摳了下耳朵。
嚴主任獨自面對這個“禍害”,忍不住從鼻孔裏出了聲粗氣,“罪名”太多了,簡直不知道該從何罵起。
正在四目相對之時,嚴主任的手機響了,這通電話來的簡直是及時雨。
“嗐,‘閻羅王’每次罵人都是這幾句,聽得老子耳朵都快起老繭了。”
嚴主任前腳剛走,路澄立馬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新班主任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可愛的HELLO KITTY保溫杯,連杯蓋的顏色都是少女心的櫻花粉。
路澄對着杯子發表見解,“新班主任一定是個年輕大美女。”
“我勸你還是悠着點吧,嚴主任人沒走遠,随時都可能回來殺你個回馬槍。”沈随站在旁邊提醒他。
路澄“切”了一聲,把拇指跟食指搓在一起比給他看,“你們學霸的膽子,也就這——麽一點兒小。”
話剛落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路澄立馬“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一位笑容淳樸的中年男子,在路澄跟沈随的目光洗禮下,施施然坐到了新班主任……前面的位子上。
路澄松了口氣,大搖大擺地又坐了回去。反正前面這位不是他的班主任,用不着這麽講究。
于是,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玩了五分鐘的手機,直到嚴主任快回來了,這才裝模作樣地站了回去。
反觀沈随,卻是時不時就看向隔壁桌的男老師,一副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模樣。
沒多久,嚴主任接完電話回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戴大黑框的近視男生。
進門後,擦巧跟路澄對視了一眼,大黑框心虛地低下頭,不住地往鼻梁上扶眼鏡。
“何文康,你先找個椅子坐下來,等我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叫你。”嚴主任目光威嚴地掃了兩個八班同志一眼。
路澄懶懶地垮下肩膀,做好了被痛罵的準備。
然而‘閻羅王’腳步一轉,卻是徑自走向了他前面那張桌子。
“郭老師。”嚴主任幹咳一聲,尴尬提醒那位先進門的中年男子,“學校給你分配的辦公桌子是後面那張。”
“!!!”
路澄的新班主任郭立方,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呼啦”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主任,這剛換辦公室,我一時有點不習慣。”
郭立方來回搓手,淳樸的笑容中夾雜着一絲腼腆,與此同時,路澄看清了他穿在身上的文化衫,赫然印着洗褪色的三個大字——天然呆。
真別說,還挺應景的。
嚴主任清了清嗓子,“郭老師,今天早上做檢查的時候遇到點小情況。這邊兩個學生是你們八班的……馬上快上課了,我們先把問題處理一下。”
說完,他擡手一指沈随,“這是新來的轉校生沈随,我剛剛接到電話去校長辦公室拿了一下他的檔案,後續你要多加留心一點。”
最後六個字稍作了語氣加深。
沈随安靜垂下眼簾,把譏诮的目光隐進漆瞳深處。沈若風還真是面面俱到,這是存心不想讓他過上舒坦日子啊。
“沈随,你家長那邊提前跟我們做過溝通,學校對你也很重視,既然現在來這邊了,那就重新開始好好學習。”
嚴主任話裏點到即止,用意十分高明。
倒是郭立方主動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樂呵呵地對新學生表示了熱烈歡迎。
“沈随是吧,哎呀小夥子長挺帥啊,換了新環境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好好适應這裏的節奏。老師相信不久的将來,你會發現來你會發現來這裏是個正确的選擇,加油,你是最棒的!”
路澄看到郭立方把“天然呆”三個字穿在身上,一臉認真地給沈随喂雞湯,忍不住站在旁邊失笑出聲,被前面的嚴主任回頭給了一記眼神殺。
沈随象征性地揚了揚唇角,“謝謝嚴主任,也辛苦老班了。”
“行了,這裏暫時沒你什麽事了,先回教室吧。”嚴主任大手一揮,準備解決八班的另一個麻煩。
沈随拎起單肩包,走出辦公室前遠遠跟路澄對視了一眼,小子臉上的表情還挺從容。
雖然被逮之前怕的要死,真被逮到了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路澄,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吊兒郎當的像什麽樣子,你給我嚴肅點!”
沈随輕輕擰動門把手,把吊兒郎當的少年跟嚴主任的厲聲呵斥一起關在裏面。
辦公室裏,路澄目光飄向桌上的HELLO KITTY保溫杯,再看看郭立方跟他文化衫上褪色的“天然呆”。
這還不讓笑?難度要求也太高了,面癱聽了想打人。
他用拳頭抵住嘴唇幹咳一聲,很做作地繃緊了臉皮。
“主任主任,有話好好說,別吓着學生,我們做師長的應該慢慢勸導。”
郭立方走向嚴主任,露出了貼在手背上的卡通貼紙——早上哄他們家小公主上幼兒園的時候忘了摘。
“哎呀郭老師。”嚴主任大嘆氣,把手指向路澄,“路澄你自己跟你新班主任說說,你放假之前都在學校幹什麽了?”
路澄繼續摳耳朵,“沒幹什麽啊,就路見不平,順手助人為樂了一把。”
嚴主任一聽,差點把鼻子氣歪了。
“路澄啊路澄,你平常在校外胡鬧也就算了,這次居然帶頭跟實驗班的學生打群架,簡直不可理喻、無法無天!你以為現在高二文理分班了,學校就拿你們沒辦法了是不是?”
“主任,你又沒親眼看到,怎麽說的跟真的一樣?”
“還在這裏強詞奪理!何文康,你作為目擊證人,過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我完完整整地再描述一遍。”
嚴主任用力一拍辦公桌,對坐在辦公室角落的何文康發出急召。
路澄輕哂了一聲,看到何文康小心翼翼地繞回嚴主任身邊,扶了扶臉上的大黑框,吐字清晰道,“放假前的那個下午,我被老師留下來做值日。後、後來去倒垃圾的時候,看到天都那麽晚了,操場上居然還有人在……我好奇,就過去了,然後看到八、八班的……”
“咳。”路澄清了清嗓子,目光桀骜地打斷他的話,“會不會編故事,鋪墊搞這麽長,換個簡單說法行不行?”
何文康被他打斷,臉上紅白一陣,擡頭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嚴主任。
“路澄你給我老實閉嘴,別想耍花招。”嚴主任不忿地瞪他一眼,擡手示意何文康繼續往下說。
“我、我在操場上看到八班的路澄同學,主動挑釁我們隔壁教室的二班學生,還用籃球砸人……然後兩邊就打起來了。”
何文康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的瞬間大黑框滑到了鼻尖。
嚴主任目光淩厲地拍桌子,“路澄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有啊。”路澄把頭轉過去,在何文康心驚膽戰的目光下,擡手沖他打了個哈欠,“四眼仔,你知不知道亂嚼舌根會折壽。”
“主、主任……”何文康一臉驚慌。
“犯了大錯死不悔改,居然還敢當着老師的面恐吓同學。路澄,我看你這個處分也別想消了,趁早跟我去教導處辦一下停學手續,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回來上課!”
嚴主任怒不可遏,當場就要停路澄的課。
“主任主任,別沖動,凡事都有兩面性,也許這裏面真的有什麽誤會。”
郭立方擋在嚴主任前面好言相勸,“讓我這個做班主任的,單獨跟路澄說兩句吧。”
嚴主任看他這副言辭懇切的模樣,話裏忍了忍,由着郭立方把路澄帶到旁邊的角落裏問話。
“路澄啊,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老師就不跟你藏話了,打架那事兒到底是不是誤會你了,誠懇地回答我,好嗎?”
這種例行公事的談心模板,路澄從小到大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
老師嘛,對他這種“問題學生”,比較擅長以柔克剛。找你談心是一回事,信不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他摳了摳耳朵,很敷衍地表态,“對啊,就是有誤會。”
郭立方得到答案,擡手輕拍了拍路澄的肩膀,“好,那老師會竭盡全力,替你争取免責的機會。”
郭立方的個子不算高,彎腰說話的時候,甚至要比自己的學生還矮半個頭。
路澄腳步頓了頓,眼中劃過一絲驚訝。郭立方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顯然是真心想跟他聊一聊。
沒等他再開口,郭立方轉身走上前,把注意力放到何文康的身上。
“這位同學,剛才我聽了你的描述,心裏有幾個疑惑,請你仔細回想一下當天的情景再做肯定,可以嗎?”
“可以……”何文康扶着大黑框點點頭。
郭立方走到他面前,“第一,你說你當時是因為好奇操場上有人,所以特地過去查看情況的,對吧?”
“嗯。”何文康接在後面補充,“那天都開始放假了,路澄同學那麽晚了還在操場游蕩,真的很可疑。”
“我們看待問題不能以偏概全,當天不光是路澄一個人,二班也有很多學生在操場上,你就沒有想過這裏面可能有誤會呢?”
“不可能。”何文康開口反駁,“我們兩個實驗班的學生都是謹守本分的。這個……可能是二班的同學提前約好了,一起留下來打籃球。”
他把話說完,下意識地擡手去扶鼻梁上的大黑框。
郭立方盯着他做完這個動作,話裏頓了頓,“好,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待定,繼續下一個。你說那天是路澄同學先挑釁人的,對嗎?”
“對。”
“那你把這個細節拉出來具體講講,路澄同學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去激怒對方的。是單純的口頭挑釁?還是加上了肢體動作?同樣的,對方同學在接到這個信號之後,又是以怎樣的具體行為進行反擊的?”
“路澄他、他……”何文康不住地用手擡眼鏡。
郭立方目光和藹,“別着急,現在時間很充足,你可以慢慢回想。”
“主、主任,我……”何文康求救似的看向嚴主任。
“別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嚴主任大手一揮,鼓勵他大膽開口。
何文康扶着眼鏡快着急上火了。
“四眼仔,勇敢點,大聲說出你的心路歷程,嚴主任會給你做主的。”路澄抱着手臂靠向桌子,霍霍補刀。
何文康用餘光偷掃了他一眼,暗勁咬牙,“時間隔得太久,我記不太清了,但是那天确實是路澄他先動的手,二班當天所有在場的同學都可以作證!”
“任何沖突一方的片面之詞,都不足以成為判定依據啊。”
郭立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何同學,麻煩你把眼鏡摘下來給我看看。”
“我的眼鏡?”何文康一臉見鬼地摘下眼鏡,不知道這位過來接管八班的新班主任,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這眼鏡少說也得上七八百度了吧?”
郭立方把何文康的眼鏡舉在面前看了看,一臉認真道,“何同學啊,你近視程度這麽高,當時天又那麽黑,搞不清楚事情發生的具體情況,老師可以理解。”
路澄聽到這裏,很不給面子的吭哧笑出了聲。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路澄用力把書包甩上肩膀,步子一轉,入眼一截白袖子,沈随就這麽直挺挺地闖進他的視野中。
樓道裏的陽光刺眼,曬得人皮膚發燙。
沈随懶洋洋地靠在窗戶邊上,看到路澄突然走出來,不但不慌,甚至波瀾不驚地擡手沖他打了下招呼,“恭喜你被保釋成功,中國好同桌的同桌。”
路澄滾了下喉結,聲音透着一絲煩躁,“你剛剛在外面聽到了多少?”
沈随眼簾半掀,語氣輕快的幾乎找揍,“都聽到了,要滅口嗎?”
?作者有話說:
随哥:現在是一米,以後是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