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解風情 皇帝繞這麽一個大彎子,或許……
陸鳴镝最終還是沒同意幫她抓蛇——倒不是因他害怕,而是這東西弄回去也沒法處理,禦膳房的廚子都是術業有專攻,為金枝玉葉的主子們服務的,誰會專門點這個?
不過他答應空閑時會幫小姑娘逮兩只兔子,這個倒是容易,院裏本來就有飼喂的。
郭暖微表遺憾,“好吧,那你可別忘了。”
陸鳴镝覺得納罕,尋常姑娘家都喜歡小貓小狗的,見了那毛茸茸的物事也只感到親切,哪像眼前這位,成天就想着吃。
郭暖理直氣壯道:“我不吃,早晚也會進獅子老虎的嘴,難道給猛獸當飼料更痛快嗎?”
兔兔那麽可愛,當然得嘗嘗鮮呢。
陸鳴镝:……
他懷疑郭家從來沒給女兒吃飽過,何至于養出這副脾氣,兔子倒也罷了,連蛇肉都敢肖想,真是膽大包天。
當然這些不關他的事,陸鳴镝只淡淡道:“女子該以溫婉貞順為宜,以後這種話別在人前說了。”
“我自然省得,在陛下面前裝得可乖呢。”郭暖皺了皺小巧的鼻梁,很不滿別人把她當傻子。
陸鳴镝:……先前是誰暴露心聲問起孔雀肉的?
何況正主兒就在眼前呢。
陸鳴镝鄭重地将兩枚金髁子交給她,“東西還你。”
郭暖詫道:“你不要?”
陸鳴镝稍微抿唇,“你雖是世家之女,在宮中也不該随便露富,宮中人心叵測,你若給了他們一回好處,往後只怕變本加厲,這樣收買來的名聲又有何用?”
小姑娘有點愠怒,也有點委屈,這世上還有不為錢動心的,“我是真心想幫你。”
十兩金子的用處大着呢,好歹能換個輕省些的活計。
陸鳴镝輕易讀懂她眼中的情緒,好笑道:“我在此處過得很好,什麽青雲路,登天梯,于我不過浮雲耳。”
何況他自己的身份便貴不可言——說出來怕吓死她。
郭暖是個豁達之人,對方執意不要,她也就不勉強收下了,當然兔肉還是得照辦,大不了論斤兩買便是。
回去路上,采青面露狐疑,“姑娘,我覺得此人有些古怪。”
進宮也有段日子了,采青借着串門,将各宮的面孔都記了個八九不離十,唯獨這一位有些眼生,若說是新撥來的,何以不見消息?再說兩宮太後都病着,誰有空閑調配人手呢?
“該不會……那人其實是陛下?”采青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若真如此,小姐方才的言論也太出格了——半點不像個名門淑媛。
郭暖倒是放心,“不會的。”
方才雖沒細看,月色下只覺此人容貌平平無奇,比起皇帝可差遠了,但是更具親和力。
皇帝就太兇了點,明明年紀輕輕的,為何成日板着張臉?吓煞人。
郭暖對于終身大事其實是有點抵觸的,但想到皇後的日子也清閑,只需初一十五地應個卯即可,如此想想,也就不那麽難接受了。
慈寧宮已經掌燈,郭太後打了會盹,這會子睡醒惺忪的,“阿暖,你怎麽才回來?”
郭暖上前給老人家捏了捏肩膀,陪笑道:“我看後山的槐花開了不曾,想打些下來做槐花飯呢。”
主仆倆都心照不宣沒提起上林苑中事,本朝禮教雖不十分嚴苛,可宮中女眷私會外男總是樁禁忌——雖說郭暖行的端做得正,稱不上私會,可三人成虎,謠言是不得不防的。
加之她當前的首要任務是做皇後,其他的都得往後稍稍。
這一晚郭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成了掌勺的大廚,鍋裏炖着清甜的蛇羹,那蛇頭不知怎的活了過來,張嘴要往她胳膊上咬去,多虧一個俊秀的少年俠士及時拔劍守衛了她的安全,之後就和話本子裏的走向如出一轍了。
早膳時,郭太後見侄女魂不守舍,只當她仍在為後位犯愁,倒反過來勸她,“你放心,哀家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讓鄭家人得意去。”
不就是裝可憐賣慘麽?她就不信熬不過那個弱不禁風的鄭太後,裝病也是需要力氣的,這麽天長日久地拖下去,鄭太後先得急出病來——用不着郭家出手,老天爺就該收了她。
郭暖突發奇想,“姑母,您說咱要是先下手為強,戳穿那位的把戲該怎麽樣?”
雖說看在母子情分上,皇帝不會計較鄭氏是否真病,但鄭流雲鐵定不能以侍疾之名在壽康宮住下去了。
少一個競争對手,她的勝算便大得多。
郭太後覺得是個主意,但她可不放心侄女單獨去壽康宮,那不是送羊入虎口麽?
郭暖信心滿滿地道:“您放心,她們還能生吃了我不成?縱然無果,也不過費點見面禮而已。”
午後郭暖便準備了幾匹綢緞尺頭,優哉游哉準備去往壽康宮,也是她運氣好,路上正撞見禦駕。
明黃色的銮輿經過前,郭暖已規規矩矩站到朱紅的官道旁。
皇帝木然看着她,“郭姑娘欲往何處?”
他居然主動跟自己招呼,倒是件稀罕事,郭暖于是大着膽子道:“陛下要探望鄭太後麽?正好臣女亦有此打算,若您不介意,臣女可否随行?”
皇帝颔首,并示意她坐上銮輿。
這下郭暖可真有點受寵若驚了,忙道:“陛下還請先行,臣女随後即可。”
她可沒膽子與皇帝共乘,何況,卻辇之德本身便是嫔妃的準則,若後位以此作考核,她萬萬不能犯禁。
皇帝意興闌珊,“随你吧。”
還是私底下相處有意思,這麽居高臨下地說話總像缺了點什麽。
郭暖小心翼翼綴在隊伍後頭,一路上安分受禮,未有絲毫逾越之舉,福泉看着倒覺欣慰,誰說郭家不會調-教?大體上看着還是不差呢。
鄭流雲早已從宦者那裏得知皇帝要過來,早早在門前做好接駕的打算,不過當看到那個跟屁蟲一樣的郭暖後,臉上的笑容便着實有些繃不住了。
郭暖狐假虎威,借着皇帝的勢生生受了她一禮,還故作張致地道:“鄭妹妹,你不必如此客氣的。”
鄭流雲覺得這人簡直是自己命裏的煞星,表哥怎麽會把她帶來呢?
皇帝似乎并未察覺到兩人間暗流湧動,只淡淡道:“母後何在?”
鄭流雲道:“太後娘娘服完藥歇下了,陛下您不妨稍坐片刻。”
說完便親自沏茶來,她有一套點茶的好功夫,翠綠色的茶沫在玄色杯盞中緩緩暈染開來,最終漾成一朵碩大的牡丹。
郭暖啧啧稱奇,“妹妹手藝之精妙,可與明翠樓的大師傅相較了。”
鄭流雲臉上一黑,她又不是專職伺候人的,喝了她的茶,還說這些不鹹不淡的揶揄話。
若是平時發作便發作了,當着皇帝的面可不能壞修養,鄭流雲只能咬牙忍下來。
郭暖等皇帝嘗完了,才跟着一飲而盡,以免逾越,又好奇問道:“為何點出來的花樣是牡丹,有何講究麽?”
那自然是因為牡丹乃花中魁首,暗示表哥她才是可堪執掌後位的人選——可惜多了個礙事的郭暖,鄭流雲實在沒法往自己臉上貼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但也不肯白白錯過這次機會,遂轉頭柔聲道:“前兒陛下命福公公送來的那碧玉棋子,臣女實在舍不得動用,放在多寶閣上時時賞玩,見物如見人……”
滿以為措辭很夠情腸婉轉,哪知偏偏有人煞風景,“鄭妹妹蕙質蘭心,豈不聞棋子只是在棋盤才能發揮作用,你這樣束之高閣而不用,和尋常的珍珠玉石有何分別,不是明擺着糟蹋陛下心意麽?”
鄭流雲恨不得拿針線将她的嘴縫上,哪有這樣不會看場合的人?
皇帝唇邊卻露出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閑閑道:“母後醒了不曾?朕還有折子得批,恐怕待不了多少時候。”
鄭流雲生怕前功盡棄,忙搴簾往內殿去,哪知郭暖這個厚臉皮的竟也跟進來。
看她意欲上前,鄭流雲幾乎氣急敗壞,忙奪過案上湯碗,“姑母向來不喜外人伺候,這裏有我便好。”
也顧不得在表哥面前維持形象了,生怕被人發現鄭太後病情異樣。
郭暖翹首以盼,故作關切,“若實在緊急,我倒是認得一位相熟的大夫,祖上六代都精通岐黃之術,或許請他瞧瞧,太後娘娘便好多了。”
鄭流雲幾乎生硬地拒絕,“不必,有太醫院諸位大人照看就很好。”
郭暖只能表示遺憾,但相信鄭流雲這樣反常的舉動已能引起皇帝疑心,那她的目标也就完成了一半。
皇帝沒說什麽,只待二女出來時,恍若無意地提到,“上林苑新來了兩只孔雀,朕想此乃吉鳥,不如分給慈寧宮與壽康宮各一只,不知你倆意下如何?”
說是給太後讨的祥瑞,但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此等珍禽異獸大梁國一向罕見,若能得這麽一只,便可謂無上殊榮了。
鄭流雲果然目露豔羨,她當然願意接受,可轉念一想自己無非中人之姿,站在那華麗的鳥兒旁邊,恐怕更加黯然失色,遂還是忍痛拒絕。
皇帝遂看向另一邊的郭暖,“你呢?”
福泉暗暗吃驚,不知怎的就有些疑心,皇帝繞這麽一個大彎子,或許只為将兩只鳥兒都送給郭姑娘。
然而郭暖也沒承情,“臣女手腳粗笨,恐怕未必養得好,陛下若有心,不如送臣女幾只大鵝吧。”
大白鵝不但潔白美麗,而且武力值驚人,能夠看家護院,生的鵝蛋還能入菜作為美味佳肴——簡直渾身是寶。
皇帝金口玉言,自然也只好答允。
福泉默默感嘆,得嘞,又一個不解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