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水 陛下為何偏偏好這一口呢?
女孩子們叽叽喳喳,總歸有零星幾句飄到夫人們耳裏。
郭暖進屋時,老太太正促狹地對仆婦道,“新後來了,還不快準備接駕?”
也只有她老人家仗着輩分高敢開這等玩笑。
郭暖福了福身,無奈道:“姨婆,您就別取笑我了。”
老太太招手示意她上前,愛憐地撫着她頸窩,“不是我倚老賣老,暖丫頭這樣标致的人才,什麽人家嫁不得?進宮倒還可惜了,若非我那兩個孫兒,大的早早娶妻,小的又還未長成,我倒想把你要過來。”
衆人都湊趣道:“真真是些淺薄見識,宮裏不比您家好?郭姑娘貌比天仙,和陛下站在一處恰如金童玉女般,怕是尋常人還消受不起。”
郭暖只能矜持地垂目,表示她很樂于聽到這些誇獎,但同時又愧不敢當。
其實她清楚得很,這些夫人們嘴裏恭維,內心可看不上她當兒媳婦——郭氏女的驕縱跋扈是出了名的,來日婆媳間若起了沖突,只怕郭将軍會率領大軍上門,強行勸和,想想都聳人聽聞。
不過郭暖也不在意,如果婚姻的和睦要以犧牲個人幸福為前提,那她為什麽要成婚呢?當個清閑皇後對她才是最合适不過的,憑皇帝愛寵誰寵誰,只別拘着她吃喝玩樂就行了。
到廊下時,少奶奶李玉芬正候着她,她也是衆多女伴中郭暖最為親近的一個。兩家原是世交,後又入了同一屆女學,彼此意氣相投,都覺得相見恨晚。
只是李玉芬訂婚訂得快,早早便退出了京城的貴女圈子,安心相夫教子起來。
個人有個人的活法,郭暖雖然惋惜,也還是誠摯祝福。
“方才趙蘭茵是不是又排揎你了?你別理她,她就是那副臭脾氣,把誰都不放在眼裏,不看在她爹的面子,我才懶得請她呢!”李玉芬在這點上跟郭暖很有共同語言,她出身不好,家裏雖是餘杭富商,在趙蘭茵這等地頭蛇看來卻是小地方來的人,抓住機會就要挖苦一番。
好在如今李玉芬憑婚事跨越了階級,再不必對趙蘭茵笑臉相迎了。
“她是不是還逢人就說自己能成為貴妃?也不瞧瞧,陛下哪瞧得上這樣口無遮攔的。”
郭暖:……嗯,貌似自己也很口無遮攔。
不過女孩子們就是這點好,對自己人跟對外人永遠是兩套标準,郭暖笑道:“別管她了,我倒是想聽聽,你是怎麽說服我姨婆的?”
她太清楚這位老人家的固執了,當初郭暖拼了命為這對戀人說情,姨婆就是不肯松口,即便李玉芬容貌秀麗,行事妥帖,可在她老人家眼裏,門第的差異是難以跨越的壁壘,加之老人家脾氣有些乖戾,不喜歡木讷持重的,倒喜歡能說會道嘴甜讨喜的,這一點李玉芬又不太符合。
當初郭暖很是擔心了一陣,本想趁機加把火,哪知被太後召進宮中侍疾,這事便擱置了下來,豈料沒多久便傳來兩家訂婚的消息,她實在有些費解。
李玉芬臉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輝,掩口淺笑,“她再看不上我,也不能不要孫子。”
郭暖這下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真的呀?這麽快?”
李玉芬溫柔颔首,“可不正是意外之喜,已經兩個月了,大夫叮囑要好好養着,這不,連應酬功夫都省了。”
郭暖慶幸自己将鵝蛋預留了一半,這會子正好拿出來送人,這鵝蛋對孕婦大有裨益,最為滋補。
李玉芬也很高興,得知是郭暖自己豢養的,不由得啼笑皆非,“太後娘娘雖在卧床,豈由得你胡鬧?”
郭暖理直氣壯道:“是陛下送的,我這是奉旨行事。”
“行罷,怎麽說都有理,等來日真當上皇後,倒要看看你還敢不敢這麽肆無忌憚。”李玉芬用纖纖玉指點了點她腦門,顯然不認為她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賢妻良母,“要我說,你這樣的性子,就該嫁一個呆呆笨笨的相公,要他往東不敢往西,要他攆狗就不敢殺雞,否則,總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郭暖也想啊,可是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男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勉強當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好了。
她忽然想起,“你跟大公子成婚不是才一月,怎麽孩子都兩月了?”
李玉芬俏臉緋紅,“一定要我說明白麽?”
郭暖恍然,原來是奉子成婚,難怪姨婆最近和顏悅色的,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了。沒有三媒六證就行了周公之禮,一般人聽來雖有點匪夷所思,可博望侯一家幾代單傳,好不容易能有添丁之喜,自是求之不得,橫豎早産的孩兒多如過江之鲫,大不了瞞一瞞月份就是了。
李玉芬嘆道:“還不知道是喜是憂呢,若是個女孩兒,家裏人恐怕得有微詞。”
郭暖勸道:“不急,緣分到了總會有的,你這樣年輕,又夫妻恩愛,還怕這一份家業被外人奪去麽?常聽人說酸兒辣女,你最近頗愛吃酸的,想來定是個男孩無疑了。”
李玉芬面容稍霁,“那便借你吉言。”
忽見臺階上有人招手,李玉芬抱歉道:“郎君不讓我在風口裏久站,要不你也進來歇歇吧?”
郭暖情知他們小夫妻關起門還得說私房話,自然不便打擾,于是含笑道:“算了,我還得再陪陪姨婆。”
放手任她自去,郭暖這廂卻悄然思量起來,她倒是不介意什麽生男生女,不過,若是先懷上龍裔,便能名正言順領先鄭流雲一個身位,陛下還能不立她為後麽?
這主意固然冒險了些,保不齊有被治罪的風險。若是個尋常宮女,打發也就打發了,可她是郭閣老的嫡孫,郭太後的嫡姪,皇帝不能不顧及郭家的顏面。
郭暖心裏不由得蠢蠢欲動起來。
當然,要懷上龍裔沒那麽簡單,也未見得能一發即中,但,不試試怎麽知道?
正神游時,樹下卻有人喚她,“郭姐姐。”
郭暖走過去,便看到趙蘭茵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郭姐姐,我能和你說些體己話麽?”
事出反常必有妖,趙蘭茵忽然對她這樣親切,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郭暖不露聲色,“可以。”
兩人向湖邊僻靜處走去,趙蘭茵挽着她的胳膊,絮絮道:“郭姐姐,我覺得你方才那番話很有道理。她鄭流雲也不過是個通政使的女兒,純論官階比咱們的爹爹還低呢,憑什麽就能越到前頭去?”
這樣有理有據的分析可不像她能想出來的……郭暖睨她一眼,“所以呢?”
趙蘭茵親熱地往她身邊靠了靠,“我覺得咱們不妨聯起手來,先把鄭流雲給擠下去,至于誰能坐上後位,咱們各憑本事,但無論誰先得勢,都別忘了另一位,郭姐姐你以為呢?”
這是玩宮心計呢,還是三國志?郭暖閑閑道:“辦法倒是不錯,只是,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相信你?”
趙蘭茵本來白中透紅的鵝蛋臉霎時失去血色。
“你特意把我誘來湖邊,不就是想伺機行事麽?”郭暖盯着她,“這又是誰教你的,莫非還是鄭流雲?”
她相信自己先前那番慫恿之語起了作用,趙蘭茵确實想當皇後,不過比起鄭流雲,在她看來最大的威脅還是自己——鄭流雲畢竟與她不是一個類型,自己才是,宮裏容得下争奇鬥豔,卻容不下兩支相同的花兒争奪養分。
郭暖出了局,剩下的事情便好辦了。至少鄭流雲看起來是不夠分量争寵的。
趙蘭茵臉色青白,沒想到一舉一動俱被對方看破,方才鄭流雲把她拉去商量半天,為的也正是這個主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看計劃已然露餡,趙蘭茵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一條路走到黑。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郭暖卻會先下手為強。兩人距離本就近在咫尺,腳下又都是濕滑泥地,真要是發生點拉扯,旁人也瞧不出來。
郭暖暗運巧勁,往她腰腹上輕輕一推,随即便發聲大喊起來,“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趙蘭茵如同一只頭重腳輕的呆鵝,不可避免地跌入水裏,昏迷前一刻,濃重的懊悔向她襲來,虧心事果真做不得,這下不單是皇後之位,連妃位都沒影兒了……
湖中動靜很快引起人群的騷亂。
鄭流雲唇畔銜着一縷淡淡的笑,向人群中使了個眼色,那戴帽子的男仆立時意會,飛快向湖邊跑去。
現在,只要坐收漁利便好。
鄭流雲正準備找個合适的時機離開,卻不料會與郭暖擦肩而過,對方一襲朱色羅裙,亮烈非常,妝容也是完好無損,沒有半分狼狽之像。
“很奇怪麽?我為何不在水裏。”郭暖嫣然一笑,“不管怎麽說,令兄還是能英雄救美的,只不過,我當不了你嫂子了,多可惜。”
往常她這樣夾槍帶棒,鄭流雲總會綿裏藏針地刺回去,但這回卻只是呆呆看着。
怎麽會,明明一切都在局裏……然而她忘了,人畢竟不是棋子,也不可能事事任她控制。
“從前我對你還是有幾分欽佩的,你确實學問淵博,詩書禮儀也都強過我,不過現在,我覺得你很可悲,鄭姑娘。”說完這些,郭暖便堂而皇之地離去。
鄭流雲十指交握,內心如針刺一般,她居然敢瞧不起她,這個草包……
可結果是她這個自诩聰明的被人耍了,到底誰才是草包?鄭流雲一瞬間有點懷疑人生起來。
郭暖穿過垂花門,便看到福泉在樹後探頭探腦,不禁訝道:“公公,您怎麽來了?”
若是奉皇帝之命來送禮,盡可以大大方方的。再說,區區一個侯府也還不值得皇帝費心。
福泉面露尴尬,鬼知道皇帝為何要他來聽動靜,還特意交代盯緊郭姑娘,他瞧着不是好好的麽?又不是三歲小兒,還能怕走丢了。
他這副神态落在郭暖眼中未免有些異樣,郭暖略一思忖明白過來,許是皇帝叫他過來獵豔的,看來兩家的女子都不能令那位尊上滿意,準備來個一網打盡、優中選優呢。
所以說,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寄希望于刷好感度上。想起李玉芬那句話,郭暖心裏不禁有些刺刺癢癢的,倘能有個孩子,興許勝算大增。
她拍了拍福泉肩頭,同情地道:“公公,辛苦您了。”
要伺候這麽一位主子,一定難于登天罷。
福泉:……說什麽呢,他家陛下可是天底下最好性兒的。
只是這郭姑娘,怎麽瞧都跟陛下不太合适呀。
陛下為何偏偏好這一口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