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烤肉 這女子又想玩什麽花樣?
壽康宮裏鴉雀無聲,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喘,都知道太後正在動怒,又有誰敢觸犯她老人家的忌諱?
只是這大姑娘素來最聰明的,今遭卻是終日打雁讓雁啄瞎了眼,把事情辦壞了,難怪太後生氣。
“哀家還在病中,你就這樣膽大妄為,擅做主張,是不是連哀家都不放在眼裏了?”鄭太後帶着抹額,神情盡管憔悴枯槁,依稀也能看出年輕時的美态,“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鄭流雲跪在地上,膝蓋已然冷透——半個月前剛撤去地龍,屋內雖然生着炭火,可肌膚相觸的地方依然如同冰窖一般。
她甚至覺得已有些麻木,事到如今,她情願是自己落水,那樣倒能借生病蒙混過去,而非像個罪囚一般,迎接來自至親之人的審問。
可她不覺得自己有錯,一定要說的話,也只是思慮不周,誰能料到郭暖會棋高一着,出手還那樣迅速果決?她雖然嬌蠻,但并非動辄打架之人,趙蘭茵又是有備而去,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結果還是失算了。
鄭流雲輕聲道:“姑母,我确實打錯了主意,不過如今咱們與鄭家也成了姻親,未必有害無利。”
至于趙蘭茵會不會供出她來,這個她倒是不擔心,本就是兩人串通好的,何況引郭暖去湖邊的是趙蘭茵自己,鄭流雲自始至終都置身事外。
所以趙家也只能自認倒黴罷了。
“三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成婚之後必能魚水和諧,大不了咱們多送些聘禮,将這門親辦得風風光光的,也就是了。”
鄭太後冷笑,“你能想到,別人難道想不到?鄭斌不過二等侍衛,如何進得了博望侯府大門,不是你引他進去還能有誰?這救命之恩看似水到渠成,其中蹊跷,細想想就能出來,你這麽一鬧,不是結親,倒成了結仇。”
若說為貪圖趙家的政治資本,鄭家又不是沒有合适的兒郎,哪裏用得着一個來路不明的二流子濫竽充數?如今可好,鄭太後本指望戶部尚書在皇後人選上幫一幫腔的,往後可別提了。
關乎自身,鄭流雲方才緊迫起來,“姑母……”
鄭太後冷道:“誰讓你淨做些蠢事?如今還得哀家幫你收拾爛攤子,你自己去佛前跪上兩天罷,什麽時候想透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原本她這邊占盡優勢,那郭氏女雖說美貌,可娶妻娶賢,太美便成了禍害,禦史臺那群老夫子都是滿腹經綸,自然知曉妻賢夫禍少的道理。流雲一向謹言慎行,不幹己事從不置喙,在他們看來便是角逐後位的上佳人選。
然而眼下出了此事,他們便不得不重新估量。這樣心浮氣躁之人,當真能儀範六宮、敬宗禮典麽?
其實只要她這邊什麽也不做,皇後之位必是鄭家的,可惜一手好牌被侄女打得稀爛,鄭太後無法不懊惱。
從前覺得她的才學能為家族增添榮光,如今瞧着倒像是讀書讀傻了,對付一個目不識丁的郭暖都這樣費勁,日後群芳疊起,怕是更得慌神。
只盼她能想清楚利害,別再盲目鬥氣。否則,鄭家恐怕都得賠進去。
相比較壽康宮的肅穆,這會子的慈寧宮卻一派其樂融融。
郭暖正在給郭太後喂蒸蛋羹,加了麻油和蔥花,十分香甜——雖說卧床的人該飲食清淡,主子們也是習慣了吃齋念佛的,可郭暖眼看姑母躺了幾個月人都躺瘦了,不補充點營養怎麽能行?吃齋那是和尚該做的事,正常人何必受這等辛苦?
再說,某些教義裏禽蛋類并不算葷食呢。
郭太後喝了小半碗熱乎乎的鵝蛋羹,心裏也十分熨帖,“行了,哀家身邊又不是無人伺候,用得着你在這裏賣弄殷勤?”
郭暖陪笑道:“我這不是怕她們照顧不周麽……”
郭太後望着她那張怯生生的小臉,不免又是一聲長嘆,“做都做了,這會子倒怕哀家責罵,當時怎麽那樣大膽?”
郭暖心說這叫先斬後奏,橫豎她這一仗打得很漂亮,讓趙鄭兩家都吃了大虧,對郭家也沒什麽損失。
郭暖小心翼翼給姑母錘膝蓋,“您說,趙家會答應這門親事麽?”
“否則還能怎麽着?趙蘭茵濕淋淋地都叫人看去了,戶部尚書最要面子,可不只能将女兒許配出去?又是救命之恩。”郭太後畢竟在宮中浸淫多年,對于人情利害看得透徹,正因如此,才越發顯出此計歹毒。
幸虧暖兒機變,讓趙蘭茵擋了災,否則此刻吃啞巴虧的就是郭家了。郭太後心有餘悸,擱以往該好好告誡侄女不該任性妄為,然而關乎清白,此舉反而是唯一的對策。
“只可憐趙蘭茵,我想她大概不願嫁給鄭斌的。”郭暖對她倒沒有很深的恨意,只覺得人一旦犯蠢起來,天王老子都攔不住——明明她都指了條明路了,趙蘭茵偏要跟鄭流雲同流合污,真是聞者皆嘆。
“她可憐什麽,她是自作自受。”郭太後嗤道,她素性護短,只要自家兒女平安,旁人怎麽樣就不關她的事了。“回頭你就不必去參加婚宴了,仔細她記恨上你,公然發作起來,反倒不好收拾。”
郭暖點頭答應,又悄悄笑道:“其實趙家也不是沒解決辦法,找人把那鄭斌解決掉不就沒事了?望門寡雖然難聽,總比賠進去一輩子的好。”
“才救了他家女兒的性命,轉眼人就沒了,倒不怕外頭起疑?”郭太後淡然道,“趙家丢不起這個臉。”
所以她才看不上趙家,明明都已經坐到尚書之位了,卻還處處束手束腳,生怕行差踏錯,難怪會被鄭家哄得團團轉。
“對了,聽說鄭流雲搬去了寶華殿,說是為鄭太後的身子祈福,想來無暇再去禦前打擾,如今正是個機會。”
郭暖心說皇帝看她們就像看路邊的雜草,就算走了個鄭流雲,他也未必肯見自己。
不過姑母殚精竭慮的唯有此事,郭暖也只有越挫越勇,厚着臉皮再去試一試。
結果不出所料,依舊被拒之門外。
郭暖心想來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遂努力撐着笑臉,“我最近新學了點茶的技藝,不知陛下可願一觀?”
雖然是鄭流雲玩剩下的,不過到底還是有點創新,盡管那是技藝修煉不到位的緣故——鄭流雲點出來的是牡丹,她點出來的則更像狗尾巴花。
福泉只得進去通報,過了一刻鐘後,方才遺憾出來,“抱歉,陛下午後還得會見大臣,實在抽身無暇。”
看着那小姑娘垂頭喪氣離開,福泉實在有些不忍,陛下今日明明閑得很,為何要說謊呢?
欺騙一個如此純情的少女,叫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實在夠狠心的。
陸鳴镝同樣瞥見窗外那抹鵝黃倩影,有一剎那想将她喚回來,想想還是算了——在她心裏他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還說什麽派福泉去侯府是為了尋芳獵豔,真虧她腦子怎麽長的。
陸鳴镝緊抿着薄唇,實在不想承認,他此刻的心情糟透了。
郭暖吃了個閉門羹,固然有些郁悶,不過皇帝性情如此,她也慣了——這麽難伺候,活該偌大年紀還讨不着媳婦。
不過反正她也只打算跟皇帝做一對塑料夫妻,能不能讨他歡心,她才不在意呢。
心情煩躁的時候,便格外想吃東西。正好廚房剛殺了一頭整豬,郭暖便要了幾斤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并些腰花、肚片、腸節子等等,當然也少不了富含膠質的豬蹄,準備來個大快朵頤的烤肉宴。
郭太後嫌煙氣重,加之年邁之人牙口不好,略吃了兩串就不管了,讓她們自便去。
郭暖将東西大致分了分,她在吃食上從來不吝啬,且用餐這等事本來是人多才熱鬧。宮人們這段日子都吃得簡素,好容易見點葷腥,無不感念郭暖的大恩大德,沒一會兒便掃蕩一空,還有些意猶未盡。
郭暖不由得想起商陸來,他成天在上林苑同珍禽異獸相伴,可惜能看不能吃,日子應該也挺辛苦吧?
本想送些熟肉串給那人嘗嘗,可四下瞧瞧,盤子已經空了,郭暖幹脆又找廚房要了些生肉和豬下水,随烤随吃,不但暖和,也更有意趣。
陸鳴镝遠遠就看見她拎着一大袋血糊糊的東西過來,眉頭皺起,這女子又想玩什麽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