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試 給他這個無根之人補補還差不多哩……

郭暖娴熟地用鐵鍬在地上刨了個坑,将木炭塞進去,再找幾根結實的樹枝當成支架,方便支撐鐵網——最頂端的火苗是最旺盛的,也免得灰塵濺到烤盤上。

陸鳴镝只是沉默地在一旁注視。

兩個小姑娘畢竟氣力有限,沒一會兒郭暖便累得幹不動了,下死眼瞪他,“還不過來幫忙?”

陸鳴镝:……普天之下,這還是第一個敢對他呼來喝去的人。

然而陸鳴镝只能遵命,心裏也奇怪自己為何對這小姑娘如此縱容,就因為她将他當成萍水之交?還是肆意發洩情緒的避風港?

有他這麽一個身強體健的大男人加入,事情便容易多了。郭暖看着熊熊燃燒的篝火,內心的成就感幾乎爆表。

接下來便可以坐享其成了。

陸鳴镝看着主仆二人陸續從袋中掏出各種雜七雜八的肉塊,繼而有條不紊地穿到鐵簽上,目中有着深深懷疑:這東西能吃嗎?

他以為髒器是仆役才肯接受的食物,哪知眼前這個如珠似玉的姑娘卻吃得很歡,臉上沒有半分芥蒂。

郭暖以為他嘴饞,順手将一串焦香四溢的烤腰花遞給他,“你嘗嘗,好吃呢。”

陸鳴镝內心是拒絕的,然而此刻的身份卻容不得他說不,只能沉默着接過。

卻遲遲無法下嘴。

郭暖哪曉得他從沒嘗過這種東西,只壞笑着道:“是怕吃成毛病來罷?放心,都說以形補形,我一個女兒家不也沒什麽嗎?你是男子,那更沒壞處了。”

她對相熟的人一向揮霍灑落,不拘小節,唯獨采青聽着有些臉熱,小心扯了扯姑娘的衣裳。

郭暖恍然,“對了,你還沒娶妻吧?那是不該吃。”

陸鳴镝:“……這又有何講究?”

郭暖這回可不好意思作答了,少年人血氣方剛,怕吃多了沒處洩火,這種話她怎麽好意思說?

只能讪讪地将鐵簽收回去,另換了一串豬五花給他。

陸鳴镝嘎嘣咬下,果然香脆得很,以為她只知胡吃海塞,原來廚藝也很不錯。

倒令他刮目相看。

只是方才問起親事……陸鳴镝慢條斯理地揩了揩嘴,“我娶沒娶妻與你何幹?”

言下之意,莫不是對他有情,才伺機挑逗?

郭暖并沒察覺話裏有何不對之處,兀自道:“你若已有了家室,那咱們就該避嫌了。”

如今男未婚女未嫁,雖仍舊微微不妥,但好歹說得過去。

陸鳴镝默然,“聽說郭家送你進宮,是希望你當上皇後。”

一般的女孩子說到婚事總會有些羞澀矜持,但郭暖顯然是個異數,她雄赳赳地咬着肉串,混不顧嘴角流油多麽不雅,“當然,我這麽漂亮,不選我還能選誰呀?”

倒真是王婆賣瓜。陸鳴镝笑了笑,“選皇後可不止看容貌。”

“我知道啊,不過其他的都可以學,容貌可是天生的。”郭暖信心滿滿地道。她只是不那麽用功罷了,聰明才智比起鄭流雲等人一點都不差。

這倒是實話。陸鳴镝又被問卡了殼,有時候他覺得這女子愚鈍無知難以溝通,有時候又仿佛只是大智若愚。

他反而有些看不透了。

陸鳴镝将烤盤上的幾種悉數取下,免得糊透,看她在那津津有味地享用,不知怎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那你喜歡陛下麽?”他随口問出一句。

這回輪到郭暖沉默了,一直以來她都沒去想這個問題,亦或者不願考慮,在這個盲婚啞嫁的時代裏,多數女子的終身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從一開始她就沒奢望過真摯的戀情,只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将日子過好就行了,與此同時設法保全自身與家族——嚴格說來,郭家夫婦雖不能算她的生身父母,但卻以最大的心力将她拉扯大,讓她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她自然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我想,陛下并不需要我的喜歡。”郭暖咬了口五花肉酥脆的外皮,慢吞吞道:“他擁有整個天下,數以萬計的臣民都傾慕他、仰望他,缺我一個,也無足輕重罷了。”

月色下,女孩子的雙眸亮如冰晶,盡管她并沒有抱怨的口吻,陸鳴镝卻由衷感知到她的無可奈何。

那張看似潇灑的面容下,或許亦有着數不清的心事。

大抵是齋戒過後又突然暴飲暴食,宮人們的腸胃都有些耐不住了,連采青上午也瀉了三四趟。

以致于福泉過來傳話時,郭暖身邊伶仃無人——只有看似嬌貴的郭姑娘活蹦亂跳屁事沒有,侍女們不得不感慨,這人與人果真不可同一而論。

郭暖倒是鎮定自若,“公公有何事?”

福泉這回帶來的可是好消息,皇帝午後可算得閑了,想請她過去伺候筆墨,順便問問郭太後的身子情況。

郭暖剛要說這事随便叫個宮婢不就行了,轉念一想,或許正是皇帝給她的機會,想測試她是否具備當皇後的資質。

換言之,便是一場面試。

郭暖滿口裏答應下來,回屋便換了身妝扮,往日她愛穿大紅大紫的,顯得青春靓麗,但放在主考官眼裏,興許便是扣分項,所謂“惡紫奪朱”。

雖然她不太喜歡鄭流雲,但鄭流雲的行事無疑很有借鑒意義,像個标準的淑女。郭暖于是仿照着鄭流雲的口味,着了一件寶藍色衫裙,上頭只有零星幾點刺繡,端莊大方,最符合持家有道的少奶奶形象。

福泉不予置評,只含笑攙扶着她上轎。

建章宮前仍是靜悄悄的,一如她以往過來時,但這回郭暖多了點緊張,初試和複試的心理壓力當然不一般。

且她背負的擔子也重,不成功,便成仁。

皇帝倒是沒她想象中威嚴,依舊身着便服,家常模樣。不過面試官也慣會用各種伎倆套話,郭暖并不敢放松。

陸鳴镝見她這樣鄭重其事,不免有些好笑,小姑娘還挺會演戲,人前這般,人後又是另一幅面孔。

他倒要看看她會怎麽演下去。

陸鳴镝溫聲道:“坐吧,在朕這兒不用拘禮。”

口氣很親切,但是郭暖怎麽敢當真呢?郭太後是她姑母,所以她才能不拘一格的,皇帝可是非親非故。

郭暖細聲細氣地道:“謝陛下,臣女站着伺候就好。”

不是讓她伺候筆墨?正好請皇帝看看她是位多好的賢內助。郭暖微微撸起袖管,春蔥般的手指抓着墨條便在硯臺裏飛快搗動起來,自以為小菜一碟,哪知許是用力過猛的緣故,沒一會兒便磨出了厚厚一盤墨汁,又因為方向沒控制好,有幾點墨汁生動活潑地向皇帝臉上飛去——盡管他及時避開,可也落到了衣領上。

郭暖:……她真不是故意的!

眼看小姑娘滿臉誠惶誠恐,陸鳴镝十分無奈,他叫她來本想看看兩人正常身份下還能否自在相處,然而——她怕他似乎怕得要哭出來了。

還是福泉機靈,上前解圍,“不妨事的,只是一點墨痕,拿去浣衣局清洗就行了。”

趕緊地給皇帝另換了件常服。

郭暖眼看沒有治罪,臉上的惶惑才消退了些,仍舊站回案邊去,這回可不敢随便動手了。

只是這樣兩手空空也有些尴尬,郭暖不由得望向案上正批着的奏章,隐約瞥見一個郭字,難不成是言官彈劾父親的?

本想瞧個仔細,忽然記起後妃不得幹政,她這時候犯禁等于自毀前程,說不定皇帝正是以此來試探她呢。

郭暖忙規規矩矩負手而立,不敢左顧右盼。

皇帝閑閑問她,“聽福泉說你也進過女學,都念過哪些書?”

這個是有标準答案的,郭暖忙道:“《女誡》、《內訓》、《女論語》,還有《女範捷錄》。”

幾本統稱女四書,乃王相所提,作為封建婦人們的楷模。

皇帝神情古怪,若真受此熏陶長大,斷不可能是私底下那種脾氣。

他也不戳穿,接着道:“可能熟讀成誦?且背一篇試試。”

郭暖啞然,她本就看不起這些約束女子的戒條,又怎肯認真去背它?其實女學裏的姑娘們也未必瞧得上,之所以肯學,無非因課程裏有這幾本罷了。就拿鄭流雲來說,她雖然能将女四書倒背如流,可真要她照書裏去做,她也是萬萬不肯的。

郭暖陪笑道:“這段時日為了太後之病延醫問藥,忙得焦頭爛額,一時竟想不起,還望陛下見諒。”

皇帝輕輕瞥她一眼,“聽你的意思,郭太後仿佛病得很重,難為你一個女兒家終日侍奉床前,連消閑玩樂的時間都少有。”

這是真心誇贊還是暗含針砭?郭暖覺得這種對話也太累了,當皇後果然是個體力活,成天跟夫君勾心鬥角、唇槍舌劍,這日子還怎麽過?

皇帝似乎看出她的疲态,不再難為,讓福泉送她出去,又贈她一朵玉蓮花,據說是在佛前開過光的,有寧神養心之效。

郭暖抱着那碗口大的雕塑,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玄機來,唯有向福泉請教,“公公,陛下不滿意我今日的表現麽?”

福泉心想就您這笨手笨腳信口胡謅的,他也誇不出花來,不過誰說得準呢?

他瞧陛下的性子像是越來越古怪了,昨晚上不知從哪兒溜達回來,忽然點了一道烤腰子——乖乖,連個美人都沒納,竟敢吃這種東西,也不怕上火長疔子。

給他這個無根之人補補還差不多哩。

誰說朕不是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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