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讨論 當皇後的标準
郭暖抱着那團玉蓮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是個金的,或許還能換銀子使,黃燦燦的也好看;這玉質不但黯淡,一不留神還怕摔着,難不成便供着麽?
采青雖不解其意,不過得了賞賜總是好事,笑眯眯地道:“姑娘這回也得了玉,便無須羨慕鄭姑娘了。”
“誰稀罕哪。”郭暖哼聲道,心裏倒是小小暢快了些。雖然她向來以吃貨自居,也很喜歡皇帝送的那蘇州點心,不過女兒家總難免有些攀比心理,鄭流雲成日拿那盒碧玉棋子在她跟前炫耀,郭暖瞅着也着實不悅。
如今可謂揚眉吐氣,她這朵蓮花碩大無朋,都快趕上棋盤了,鄭流雲那些倒像是邊角料做的。
回到慈寧宮,郭暖正打算問問姑母如何安置,哪知經過窗外時,便聽到一個婦人尖細甜膩的嗓音,“我說老姐姐,您跟壽康宮那位不妨各退一步吧,何必上趕着打擂臺呢?沒的叫人看笑話。”
郭暖認得這是靜太妃,昔年也曾擅寵一時,可惜膝下無兒無女的,先帝一走,便成了牆頭草兩面倒。
只是自從新帝即位,兩宮太後确立名分,這些老油子便一窩蜂擠在鄭太後的壽康宮,輕易不來慈寧宮請安,也是認準了新帝不與嫡母親近,日後郭太後必得失權——當真是些拜高踩低的貨色。
如今肯來造訪,想必非為臣服,而是受了鄭太後所托,假意說和,實則是指望郭家先下停戰書。
果不其然,那靜太妃接着便道:“老姐姐您細想想,陛下并非您親生,對郭家又頗忌憚,縱立郭氏女為後,想來入宮之後也免不了獨守空帷,歷盡苦楚,倒不如就當個寵妃,一來可緩和陛下與郭家關系,二來也可與鄭家修好,什麽皇後貴妃的,關起門來,一樣姊妹相稱,都是姻親,還能分出個彼此麽?”
這老妖婆真是能言善道,郭暖懶得聽她繼續花言巧語,兀自破門而入,“太妃娘娘這話說得好輕巧,您自己當慣了妾室,便指望我也去當個妾室,果然人家的女兒不值錢是麽?”
靜太妃正因知她脾氣傲慢,才特意揀她不在的時候上門說項,哪知背地裏的悄悄話卻被正主兒撞破,她亦有些着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一個女兒家插什麽嘴?也不怕害臊。”
郭暖草草屈膝,權當賞她點面子,嘴上可半點不留情,“我出身将門,難免禮數粗糙,比不得太妃娘娘專精男女之事,自然有說不完的嘴皮子。”
靜太妃并非京中世家出身,乃是先帝昔年南巡時帶回來的揚州瘦馬,都說她是淸倌兒沒接過客的,可這些年都未能有孕,衆人心裏總難免存了些疑影——難不成是吃秘藥損了身子?那這麽看來,她是否清白也得打個折扣。
郭暖雖沒明指,可字字句句都拿出身做文章,靜太妃本就心裏有鬼,這一下更是氣得簌簌發抖,“你,你……”
郭暖傲然擡着下巴,“我什麽我,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娘娘那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最好對着鄭流雲使去,我不但不肯聽,回去還得叫人灑些香灰去晦氣呢,仔細髒了慈寧宮的地方。”
靜太妃都被這女子怼得翻白眼了,猝然轉向床前,“太後娘娘,這便是郭家教導出的儀态麽?”
本來覺得給個妃位是兩全其美,如今瞧着,配個馬夫都嫌擡舉。
靜太妃悔不該淌這趟渾水。
郭太後閑閑抿了口茶,并不打算摻和兩人口角交鋒,看來是打定主意護短到底。
靜太妃若是知趣點,此時就該撤退,然而她才受了郭暖一通排揎,此時卻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好一個牙尖嘴利的郭姑娘!藐視宮規,尊卑颠倒,太後娘娘不肯處罰你,那便由我教教規矩!”
說完,右掌高高舉起,準備賞郭暖幾個耳光——到底怕生事,特意摘去了尾指上的護甲,只要不毀損容貌,想來郭太後也無話可說。
到底她是個長輩,焉能讓晚輩羞辱了去?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臉上,郭暖卻是不緊不慢地道:“您敢打,我就敢砸這東西,你不妨試試。”
比起對個無足輕重的太妃出言不遜,損壞禦賜之物的罪名可大多了——反正此地都是自己人,誰能說不是靜太妃幹的呢?
靜太妃這才注意到她懷中物事,一瞬間,錯愕、羞憤、難堪陸續從臉上掠過,簡直五味雜陳。
最終也只能見好就收,戴上護甲匆匆離去。
郭暖也沒想到這東西竟有奇效,一下子就把靜太妃吓跑了,好奇地走到床畔,“姑母,您認得這朵玉蓮花麽?”
“當然。”郭太後嘆息着,緩緩撫摸着那幾片冰涼光滑的花瓣,“這本是先帝昔年遺願,命能工巧匠打造,又請高僧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準備逝世之後引導魂魄升仙的。”
據說觀音就是在蓮臺上坐化。
熏了那麽久的香火,難怪一點光澤都不見。郭暖詫道:“既是陪葬之物,怎麽沒放到棺椁裏去?”
郭太後沒說話,只是想起臨終時的一面。他連她長什麽樣都快不記得了,卻還依依拉着她的手,忏悔曾經的罪愆。
他當初娶她為妻本是為了郭家助力,然而等如願以償後,郭家又成了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主少國疑、女主幹政、外戚橫行……歷朝歷代的教訓都在那兒擺着,他不敢拿壽數去賭,便只能絕了郭家的指望,因此這些年都甚少臨幸于她,更不敢給她一個孩子。
其實剛成親的時候,他未必沒喜歡過她,鳳冠霞帔下那一雙亮汪汪的含情目,也曾令他年少時輾轉反側,不能自已。然而,這僅剩的一點溫情也被權力和歲月消磨盡了,他告誡自己只能将她當成一個皇後,給她足夠的尊榮與體面,卻唯獨不能叫她亂了自己的心,為了江山,也為了大梁社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太後聽到這些錐心之語,也只剩木然而已——縱使有淚,也早在婚後那幾年流幹了。
也因為這一點僅存的良心與挂礙,先帝自覺難以升天,命人将那朵蓮花又挪了出去,本意大概是交由郭太後保管的,只是鄭太後擅自奪了去,既無谕旨,郭太後便懶得理會。
卻不曾想皇帝會借阿暖之手轉送回來,這算是對郭家的補償麽?
郭暖聽說是給死人用的,立馬嫌棄地擺了擺手,“也忒晦氣,我不要它!”皇帝不會存心詛咒自己吧?
郭太後嗔道:“傻孩子,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一斤可換百金,你還不稀罕!更別提雕工也是上佳。就算這玩意不值錢,你也須好生收着,須知意義大着呢,見此物如見先帝,試想想還有誰人敢冒犯?”
所以靜太妃立馬灰溜溜地逃走了,她再嚣張,也不敢在先帝跟前逞能。換言之,這是一塊極好的保命符,來日郭家如若罹難,興許還能拿它出來救命呢。
郭暖臉色這才好轉了些,“姑母,您說陛下會立我為皇後麽?”
郭太後也拿不準,如若皇帝此舉是對阿暖表示好感,那便有三分希望;可若只是為敷衍郭家,那有了此等珍貴之物,興許皇後之位便要旁落了。
郭太後嘆道:“聽天由命罷。”
她其實并非很強硬的脾氣,否則也不會由得先帝廣納嫔禦,又讓那麽多庶子生下來,倒是阿暖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又固執得像塊石頭,受不得半分委屈,來日真當個挂名皇後,還未必能好過呢。
郭暖對于面試結果牽腸挂肚,又實在羞于向姑母啓齒——她連女四書都背不下來,簡直坐實了學渣之名。
在床上懶驢打滾翻了幾次身,到底還是難以入眠,郭暖索性披衣下榻,趿着繡鞋到上林苑去。
本來只想看看那兩只孔雀的,哪曉得商陸居然也沒睡,依舊在湖邊伫立——不過是個侍衛,倒比西門吹雪還懂裝逼。
郭暖本想吓一吓他,哪知才蹑手蹑腳走了幾步,他便猝然轉過身來,幽靈一般回望着她。
郭暖自個兒倒驚着了,足下一滑,險些栽倒在地。
虧得那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也沒見他如何動作,難道是傳說中的淩波微步?
好容易站穩了,郭暖拍了拍衣襟上的灰,讪讪道:“多謝。”
陸鳴镝仍有些心不在焉,意識停留在那一剎的觸感上,看她腰肢那樣細瘦,本以為硬硬的全是骨頭,哪知摸上去卻軟得很。
看來楊柳腰芙蓉貌不單是比喻。
郭暖對于男女之事向來半通不通的,也就嘴上鬧得歡,自然未留意到對方神色異樣,只自顧自道:“今天我去面聖了。”
依舊将他當成無話不談的閨蜜。
陸鳴镝嗯了聲,“聽說了。”
宮裏的消息傳得可真快……郭暖倒有點對他刮目相看,這人不會懂鳥語吧?
真要如此倒好了,那樣或許可以請他幫忙打探一下皇帝的情報。小姑娘苦着臉道:“早知道我該先将女四書背上幾篇的,那會子卻一問三不知,陛下一定覺得我是個呆子。”
确實呆。陸鳴镝淡淡道:“這也無妨,女子無才便是德,沒聽說當皇後還要考究學問的。”
“這都是男人編出來诳女人的,若真如此,那些世家大族為何還争相請女先生呢?”郭暖哼哼唧唧道。
她倒不是不喜歡念書,只不喜歡念正經書,如戲文、話本、傳奇志異這些,她不但看得津津有味,并且耳熟能詳。
陸鳴镝:“……那便揀你擅長的表現就好了。”
郭暖不滿地白他一眼,“當皇後的怎麽能有低級趣味?非得賢淑本分才合乎體統。”
雖說不是人人都當過皇後,但至少人人都清楚身為皇後的标準,母儀天下可不能光嘴上說說,得有實際行動才行呢。
陸鳴镝笑道:“但陛下未必喜歡這種。”
“你又不是皇帝,你怎麽知道?”郭暖覺得跟他說話簡直是對牛彈琴,這人完全不懂得換位思考。
陸鳴镝:……
不,他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