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哭哭 以他的顏值,的确只能是安慰
郭暖并沒想到大鵝鵝這樣有主見,雖然間接幫她出了口氣,不過,照彭城公主的脾氣,這禍可闖大了!
不着痕跡地往後拉了拉缰繩,郭暖小聲問道:“公主,不要緊吧?”
怎麽會不要緊?這可是今年才做的新鞋,用料乃上好的雲錦,更別提上頭鑲嵌的明珠,一顆可值萬錢,如今沾了鵝糞,即便洗濯幹淨,恐怕也會有異味留在上頭,叫人還怎麽穿?
即便沒有,她心理上也過不去。
彭城公主簡直氣急敗壞,“郭暖,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畢竟沒念過多少書,比不過鄭流雲那般好涵養,何況碰上這種事,誰還能斯斯文文說話?
小姑娘無辜地眨了眨眼,“公主您也瞧見,這白鵝雖由我牽着,可我也沒法管它幾時進食、幾時瀉肚是不是?若真有如此神通,那它這個畜生倒成精了。”
不過禍由她起,郭暖還是坦率地賠個不是,“您看看這雙鞋值多少錢,開個價,我原樣賠付便是。”
洗是沒法洗了,這雲錦沾水即壞,好在郭家雖稱不上富可敵國,幾代人的家底攢下來,區區一雙鞋還是賠付得起的。
彭城公主又哪裏稀罕幾顆珠子,冷笑道:“知道郭家富庶,行動拿錢墊人,可也不必在本宮跟前擺架子,難道本宮出不起一萬貫?”
那敢情好,不要她賠當然省事,郭暖愉快地施禮,“那臣女先行告退了。”
眼看她轉身就走,彭城公主氣得鼻歪眼斜,又因為鞋面上的污漬寸步難行,只得先叫宮人将她按住,厲聲道:“本宮還沒許你回避,你怎麽敢一走了之,這便是郭家教你的規矩?”
郭暖算是瞧明白了,這人是存心來找茬的,不知是靜太妃私下說了些什麽,還是為着鄭流雲的事。
郭暖沉住氣,“那公主要如何才能消氣?”
想來大庭廣衆下,對方不至于令自己太過難堪——彭城公主乃金枝玉葉,可她亦出身貴族,總不能在奴仆跟前失了顏面。
但彭城公主又哪顧得了這些,眼看一個外姓女敢在宮中橫行霸道肆無忌憚,老早便瞧着不順眼了,若不趁今日給她個下馬威,來日若真當上皇後,不更得氣焰沖天?
眼珠滴溜溜一轉,彭城公主道:“我也不為難你,你幫我把這雙鞋拭淨了再說。”
一般的女孩子雖都愛幹淨,但對郭暖這種當慣了鏟屎官的人倒還不怎麽麻煩,她緩緩屈身,正打算用手絹擦拭。
彭城公主卻玉足微擡,聲音裏說不出的譏诮與傲慢,“本宮說過許你用工具麽?”
饒是她身邊的侍女都覺得這太羞辱人了,不用工具,難道拿手捧着?那鵝糞雖不甚腥臊,可氣味也堪稱腌臜,更別提稀稀拉拉不成樣子——想想可能從指縫裏漏出來,便覺得今日都吃不下飯了。
郭暖臉上的笑容亦消失無蹤,“公主一定要與我為難麽?”
彭城公主怫然道:“我是君,你是臣,郭姑娘既然生長宮中,很該知道尊卑有道,否則,又怎麽會與鄭家相争,不就是為名分上壓人一頭麽?”
果然因這個。郭暖深吸口氣,倘若說之前她對姑母的教誨還不甚領悟,那今日算眼見為實了,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縱有律法,也管不到鳳子龍孫頭上——若只能老死宮中,那她必須得成為人上人,否則是清閑不了的。
采青眼看自家小姐這般受辱,急匆匆出列,“公主,還是讓婢子來罷,奴婢會幫你清理幹淨的。”
說罷便欲用手拾掇那些穢物,彭城公主卻嫌惡地退開,“你是什麽東西,也敢近我的身?”
結果這一動,鞋面上的污物流淌得更厲害了,連裙邊都沾了些。彭城公主是不可忍,狠狠地道:“給我掌這個賤婢的嘴!”
郭暖沒想到這人比她還驕橫,正要說話,便聽到不遠處傳來銮輿的鈴音,“陛下駕到。”
原是她們兩撥人對峙,把路都給擋住了。
彭城公主這下更是氣焰高漲,親弟弟都來了,自然是要幫她的,何況在場的情況本是她受了委屈——她的衣裳,她的鞋!
于是當福泉引着皇帝上前時,彭城公主委委屈屈欲上前哭訴,哪知有人比她動作還快,郭暖眉毛一撇,嘴角一按,抽抽噎噎地上前告起狀來,“陛下,您要為臣女作主啊!”
這個混賬東西!彭城公主柳眉倒豎,本來想搶話的,然則皇帝卻淡淡擺手,溫聲道:“皇姐,不妨先聽她說完。”
彭城公主只好收聲,若太過急切,倒顯得仗勢欺人。
郭暖聲音雖帶着哭腔,表情達意照樣流暢,不過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楚了,無非她今日倒黴,帶着寵物從此地路過,就被公主一頓排揎,不但要她舔幹淨那鞋上的污漬,還要毀了采青的臉。
皇帝輕飄飄地道:“真有此事?”
彭城公主見她這樣誇大其詞,早已怒不可遏,“胡說八道,本宮豈有如此?”
郭暖睜着大眼睛,滿目都是惶惑,“您要我擦幹淨,又不許用手絹,可不只有用舌頭麽?至于采青,她臉皮薄得很,別說掌掴,哪怕輕輕碰兩下,肌膚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言下之意,倒是彭城公主這幫人臉皮太厚,拿着雞毛當令箭。
皇帝唇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弧度,還以為她當真受人欺侮,哪知告狀時都不忘陰陽怪氣暗諷對方,誰能在她身上讨得便宜才是稀奇。
彭城公主的學問聽不出言外之意,對這番話也無言以對,難道真是這女子太蠢,錯解了她的意思?
她怎麽就那麽不信呢。
尤其皇帝對着她時還和風細雨的,可不像嫌棄,比對鄭流雲耐心多了。
彭城公主滿腹狐疑,那廂皇帝已是好言好語勸道:“行了,朕看也不是什麽大事,明兒就讓福泉帶皇姐去庫房,有什麽喜歡的只管挑揀,何必吝惜一雙鞋襪?”
公主面色稍霁,不過仍有些銜恨,“郭小姐待人不尊,陛下須得正正宮紀。”
郭暖小聲提醒道:“公主,是這只大鵝對您不夠恭敬。”
又怯怯地望向上頭,“還有,這也是陛下親賞的。”
是在祈求他顧念舊情麽?皇帝微微挑眉,雖則他并不在意這畜生的死活,可看到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瞳,還是多嘴添上句,“兩位太後都在病中,不宜見血光,皇姐也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彭城公主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能悻悻撤退,只覺得數月不見,皇帝對女人仿佛溫存許多,是人變了,還是獨獨因這小姑娘的緣故?
陸鳴镝看向對面,郭暖正緊緊捉着那只鵝的後頸,以免它又上前撒歡——公主倒還罷了,若敢到龍靴上拉屎,十個頭都不夠砍的。
大抵是場面過于滑稽,陸鳴镝不自覺地笑了笑,等回過神來,便發現那女子詫異地望着自己。
難道他笑得很難看?陸鳴镝輕咳了咳,“你也跪安吧。”
福泉忙令人擡起禦辇,自個兒也趕緊到身邊侍候着,忙裏偷閑瞟了郭暖幾下——雖不知她今日是否故意,不管怎說陛下對她的印象更深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說她傻,半點不傻哩。
慈寧宮中。
郭太後盡知來龍去脈,唯有感嘆,“這梁子是結下了。”
郭暖不以為意,既然決定要争皇後,跟鄭家的沖突是避免不了的,彭城公主當然也隸屬于鄭家派系。
她甚至覺得是個機會,似鄭太後這樣老謀深算的人物,一直以來的策略都是按兵不動,專等着郭家先出亂子,鄭家才好坐收漁利,可如今多了彭城公主這麽個急脾氣的攪屎棍,結局未必能如鄭太後所願。
郭太後不禁對侄女刮目相看,“難為你這樣通透。”
确實不無可能。
郭暖羞澀地笑了笑,她能說自己全是瞎蒙的麽?畢竟宮鬥劇裏都這麽演的。
小心翼翼摸了摸大鵝柔順的羽毛——午後郭暖帶它去沖個了澡,洗去那些污物和穢氣,看起來便潔淨高雅多了。
本來想再養幾年便宰了吃肉的,哪知大鵝這樣通靈,郭暖倒不忍心殺它了。反正不差一口吃的,便幹脆留着吧。
趁天外月明星稀,郭暖又跑去上林苑叨擾。
這回她是想請教陸商,在男人眼裏,一個女人怎樣才算哭得真心實意——今日她雖然占據先機,但郭暖自我感覺發揮得不是很好,仿佛皇帝在靜靜地看她表演,否則不會沒說兩句話就兀自離開了。
陸鳴镝暗道這姑娘還算有自知之明,問他算是問對了,正好他就是那個當事人。
遂裝作漠不關心地道:“自是要情腸婉轉才能動人,你自個都不投入情緒,旁人怎能有所體會呢?”
這下可把郭暖難住了,她小半輩子都順風順水,誰能給她委屈?大概除了剛出世被護士拍屁股的那兩聲,除此之外再沒哭過。
陸鳴镝極有耐心地道:“就沒有片刻難過之時?仿佛周遭萬籁俱寂,你一個人在風雪中踽踽獨行,這樣的辛酸從未有過?”
他自己倒是深有體會,只不曾對人宣之于口,自小的環境教會他掩藏心性,一切有利的東西,都必須用手段争取——感情也一樣。
郭暖被他說得沉默下來,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剛穿來的時候,那時候她應該才五六歲,明明生在大戶之家,衣食無憂,她很應該慶幸,然而,在周遭的笑語喧阗裏,她卻分外孤獨,彼時她尚不知自己再不能回去了,難道只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過一輩子,把自己活成一個真實的古代閨秀?
現在也一樣,她很努力地将郭家夫婦當成自己真正的雙親,對着郭太後也無話不談,可是內心深處,總還是有那麽一道屏障,這個屏障決定了她只會恃寵生嬌,卻不會過分任性。正如郭家需要她當這個皇後,她便只能當這個皇後。
反正嫁給凡夫俗子也未必幸福,倒不如在這紅牆內困鎖一生,畢竟她也沒得選不是嗎?
淚珠忽然就這樣落下來,郭暖下意識擡手抹去,眼睛紅紅地笑道:“太難了,哭不出來。”
陸鳴镝不知說什麽好,他并不擅長安慰人,盡管話題是他挑起的。
雖不知她曾經歷何事,卻實在不忍如此,陸鳴镝于是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擡手撫上她臉頰,緩緩摩挲幾下,這在他看來是一種溫柔安撫的表示。
郭暖看了看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孔,勉為其難沒把那只手打掉。
以他的顏值,的确只能是安慰。
帥哥就需要好好警告一番了。